“万死不悔么……”
“好像,真的是死了一万次。”
苏白呢喃低语,金色的记忆碎片没入了心口,如同潮水般涌来,温柔的将他包裹。
记忆的光辉散去,仅仅只有瞬息的光影,他睁开眼,记起了过往的种种,包括他曾视而不见的那些。
被隐藏的轮回之中根本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谁真的想要杀他,他的穿越只是一场意外,一个巧合。
那天有一个凡人见到了一本书记官的书,仅仅是这样简单的意外,却轻易的改写了太多人的人生。
苏白所背负的原罪是傲慢,身为凡人却试图挑战神灵的傲慢。
凡人不是一种蔑称,而是一个事实,他既没有成为超凡脱俗者,又何来的自信去挑衅一名货真价实的神祗。
只有一种感情和思念能够让他失去理性,不顾双方实力的绝对差距,仍然将这份傲慢和固执坚守到最后,直至连他自己都遗忘了这份执着和坚守。
“还真是傲慢啊。”苏白低声说:“明明一无所知,却顽固的像块石头,就如同一只井底之蛙。”
“看来你已经回想了起来。”埃索林既不惊喜又不意外,只是幽幽的说:“净做些多余的事……”
“是回想了起来,很多很多。”苏白敲了敲脑袋:“不,其实也不多吧……相较于万次轮回中的全部经历,最初的几十年的人生,似乎已经占不到万分之一的比例。”
“这么说,你已经不在乎了?”埃索林问。
“是啊。”苏白笑了,自嘲的一笑,便是释然:“说实话,轮回什么的,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埃索林凝视着苏白,仿佛想要辨认他所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谎言,可他真的没有说谎。
神祗稍稍扬起眉梢:“在经历了太多之后,反而大彻大悟了?亦或者说是完全顿悟了?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了,你既是看开了,我之前所说的话也仍然有效,轮回者是你过去索要的权利,如果想要放弃的话,只需要一句话,对凡人而言,这的确是一个太过于沉重的重压了。”
“你意外的是个有良知有善心的人啊,埃索林。”苏白说道。
“我不希望你误会什么,我并不是什么恶人,换个情况见面的话,我甚至可以给你开放一点额外的权限。”埃索林淡淡的说:“只是选择纠缠不清的人,是你自己。”
“是。”苏白也不以为然,并且痛快承认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固执傲慢且愚昧,可你也不是毫无缺陷,你胸大,心眼却小的很。”
“啊?”埃索林的声音提高了几度,眯起眼睛,危险的气势升起:“你可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哈哈哈。”苏白笑的很痛快:“我早就想这么说了,神祗什么的,说到底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
“同为生命,神祗本就不是高高在上,同为知性生命,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埃索林道:“我说你是凡人,不是蔑视,而是一种事实,你的境界、眼力、认知都局限于凡人的范畴,如果你能稍微的成长那么一丁点,或许我就不会将你当做凡人来看待了。”
苏白叹了口气:“也是哈……我也知道自己老渣男了。”
埃索林蓦然微笑道:“和你保持心平气和的聊天算是新鲜的体验,毕竟从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开始,你就如同一只急红了眼的松鼠,生怕自己手里的榛子被抢走,好似我会吃了你的姑娘似的……平心而论,我并不讨厌你这种人,可惜的是……”
“傲慢的我根本没有顺从你想法的打算,甚至从未听取过你的提议……”苏白接着说:“我其实也不是没有思考过,如果当初我稍微不那么固执,不那么傲慢,选择了更加平和的姿态与你交谈,同样的时间过去,是不是结局就会有所不同了呢?”
“你这是在自我反省么?”埃索林奇特道:“原来人碰破了脑袋之后,真的会有所成长。”
“我又不是生产线上的韭菜,知道自己有问题,当然会自我反省。”苏白停顿后说道:“但是……反省是一回事,后悔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错。”埃索林扬起唇角:“如果你后悔自己的过去,低头忏悔,反而会让我更加看不起,承认并且接受过去,不论那是好是坏,这才是人类的伟大之处,是勇气的赞歌。”
“诚然我过去是愚蠢、傲慢的,可如果没有过往的坚持,也没有如今的我,我庞大的过往压缩成了记忆,铸造了如今的苏白,不论如何发展,根源都始终落在了最初的那一刻。”苏白看向自己手里的银色书籍:“从最初我捡到了这本轮回之书时,便是命中注定。”
青年呢喃低语着,似乎正在缅怀,静静的一笑。
“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源。”
“我知晓到了自己从何而来,要往哪里去。”
“过去的我以为突破了轮回,才能看到未来,可现在的我知道,这里便是终点线了。”
他合上了轮回之书,看向了埃索林,只是这视线中的轻轻一瞥,却多了和以往不同的神采。
埃索林注意到了氛围的变化,她本以为苏白是放弃了轮回者的身份,方才如此坦然的承认,如同死刑犯结束生命之前的坦白,可并不是,她意识到自己错了。
因为……气质改变了。
有如一阵微风,徐徐环绕,吹拂起衣角,也令青年的视线变得坦然而从容。
上万次的轮回,令苏白积累了上万个人生,这或许并不算太多余漫长,但对于凡人而言,是无法承受的重量。
他走过的地方,留下的脚印,踏过的路程,漫长而蜿蜒。
过去的他行走过的地方,就如同干裂的大地,记忆滚烫着,好似沸腾的岩浆,印刻在灵魂里是一道道伤疤,岩浆流淌过大地,留下的无法愈合的伤痕,滚烫着,沸腾着,里面盛放着的是数之不尽的苦痛记忆,无处安放的茫然,以及漫无目的的坚持。
他不知道去往何方,所以一味的往前走。
可现在他来到了终点线,他站在这里,回望过去走过的道路,蜿蜒的轨迹如同一条衔尾蛇,首尾相连,终点线亦是最初的起源,他恍然察觉到原来自己走了一万次的道路是一个圆形,原来他追求的终点一直就在这里。
于是灼热的岩浆平息了,它静默了下来,伤疤褪去,一滴滴水汇聚成河流,川流不息,褪去了浑浊颜色的水流清澈见底,汇聚成川,化作青年灵魂中的洪流。
当他能够微笑着说轮回早已无所谓时,他接纳了执著,也认同了傲慢,同时超越了过往的自我。
于是,他的气质、心态、灵魂都如同经历了一次升华。
如果说一个凡人还是凡人的话,那么经历了一万次生死的凡人早已不再是凡人的范畴了。
整个纯白色的空间都陷入寂静,最中央的神祗在此时也不再是视线的焦点。
苏白轻轻踏前一步,光芒下是一张漂亮到过分的脸,他抬起手,握住了漆黑的刀。
亮出兵器代表着什么意思,已经无需阐明。
其他人或许不明白在经过如此良好的交谈后为何还能轻易的兵戎相见,反而埃索林再无意外之色,她很清楚也很明白,正因为轮回对他已经无关紧要,所以给这一切画上结束的休止符才是他该做的事。
以傲慢开始,自当以傲慢结束。
他的确是成长,这但不代表他会改变。
他只是重拾了自我,看清了自我,更加坚决的贯彻了自我。
超凡,并不意味着超越凡尘,不意味着不吃不喝,不意味着脱离尘世,凡人指的是自我,超凡指的是超我。
这不仅仅是一种思想境界的超越,更是代表他能够完美的支配自我,坚守着自己的精神,控制自己的思想,并且贯彻自我的信念。
埃索林必须得承认:“你成长了,不,是超越了……可喜可贺,你终于踏出了临门一脚,不单单是追求力量上的突破,思想、灵魂、意志都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淬炼。”
可她下一刻话锋一转:“可仅仅只是超越了而已,你距离神祗仍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路程,即便如此,也仍然决定要拔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连一丝一毫的胜算都没有。”
苏白手里的刀刃,地藏御魂,仿佛是本能的感受到了它要斩向的是什么,下意识的颤抖着战栗。
他轻轻拍了拍刀身,颤抖和战栗消失,视线也平静的越过不算遥远的距离,落在了埃索林的身上。
“败北是我的宿命。”苏白说:“我早有觉悟了。”
“……好。”埃索林欣然应答:“我尊重你的觉悟。”
无声的,有风吹拂,意识空间之中白色的花朵摇曳,埃索林的视线仍然是那般平静,平静的如同湖泊深潭亦或者是深渊的奈落之底,看不清看不透看不穿。
苏白有一种直觉,他觉得这一刀砍过去,可能……他自己会死,就像是用脑袋去尻山壁,以卵击石的结果。
但直觉这东西,有时候靠谱,有时候不靠谱,终归还是要出刀的,犹豫太多又有什么意义。
他自嘲自己反而变得胆小了,如果是怒火攻心的先前,这一刀砍过去一定会十分的流畅。
只是……拉刀光嘛。
他吐出一口气,锵的一声轻响,然后刀刃出鞘,出鞘的顷刻之间,庞然的灵魂力如同开闸泄洪的水坝,倾出的每一缕水流都在他的认知和支配之下,灵魂力量的提升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手里握着这把刀刃,仿佛真的可以延伸四万米,贯穿天穹。
封剑术早已解封了,他的剑术早已走到了极致,或者说,过去的他能抵达的极致。
如果说过去封印的是剑术,那么如今解放的便是人,超我超凡,于此刻见证超越凡俗。
更进一步的可能就在眼前,苏白拔刀顷刻间便感受到了更加细密的不同,灵魂力能触碰到无所不在的壁垒,空间或者是时间……飘渺剑法在他的手里早已异变,这或许也正是这门剑术的特殊所在,只要持剑者有着超凡脱俗的悟性,那么它就能演变出无穷多的变化。
剑十二是超越人力的极致,需要燃烧生命和灵魂方能释放的绝杀。
那么剑十三呢?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招式?斩了再说。
苏白迎着神祗,挥下一剑,没有声势赫赫,只是单纯的挥刀。
落下刀刃的刹那,他清晰的感知到,时间和空间都被斩断了,灵魂力所覆盖的空间都生出无数的剑气。
这里是纯白色的意识空间,并不属于外界,如果实在外界施展,甚至能够掠夺天地之力为己用。
没有额外力量的加持,因为这里是神域,神域之中,神祗才是唯一,不会容忍其他人放肆。
那一瞬间,埃索林被无穷无尽的剑光所笼罩包围,窒息般的压力填满了每一处空缺。
然后刀刃斩中,剑气贯穿了,每一片肌肤,每一缕头发,铺天盖地的剑如同洪流,吞噬了神祗。
这一幕足以令任何人都瞠目结舌的错愕,神祗没有反抗,也好似根本无从反抗,完完全全的正面承受了这一斩,她的神色直至到被剑光覆盖的前一刻都保持着平静和淡然。
然后……一只手轻轻拍在了苏白的肩膀上。
“不错的一剑,可惜很遗憾。”埃索林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可惜,还不够,远远的……不够。”
她五指稍稍用力,眼瞳深处亮起了些许金色,空中迸发出爆鸣之音,苏白的躯壳在顷刻间炸裂粉碎,如同体内被塞入了无数多的炸弹般,爆鸣的火光吞噬了人影,但在吞没的顷刻间被压缩在了一颗球体里,没有多余的力量扩散出来,一米多高的球体迅速朝着内部坍塌压缩。
最后凝聚成了她指尖的一枚玻璃珠大小的光芒球体,最终就连这光芒球体也随着轻轻的一吹而消散。
埃索林举手投足便抹杀了轮回者存在的痕迹,好似只是打了哈欠而已。
“力量的差距如此巨大,却仍然发起挑战,傲慢的和过往一样,不过可以期待下一次的进步,至少这次已经算是合格了。”她如同阅卷的老师给了基本的评分:“总之,再接再厉吧……”
她正要回过身时,突然身体僵硬了起来,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之中。
有一把漆黑的刀贯穿了她的胸口,从背后贯穿了胸膛中央,白色的衣着白皙的肌肤有一抹鲜红晕染。
埃索林相较于疼痛反而是吃惊,她回眸看去,看见的是一道模糊的人影从虚幻之中缓缓凝实成型。
她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书记官,顷刻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你的剑术不是以斩杀为目的,时间切割才是剑术的原理,你斩断了时空,切分了时空中的自己,将同等的时间分成不同的部分进行组合,相当于制造了分身……还真是爱耍小聪明……”
“你能规避来自时空的斩杀,否则我也不用铤而走险,切断自己的时空代表着我什么时候被消除都有可能。”苏白说话也有几分吃力:“不过这一次,我的刀已经触碰到你了……你还能规避么?”
已经无需等待回答,他扭动了地藏御魂,转动刀刃,轻轻一提,随后斩落,自中央将埃索林干脆的斩成两段,时空被斩断时,切口处甚至看不见骨骼血肉,看见的只有一层漆黑的断层,她的身上严格来说没有伤口,而这漆黑的时空断层从躯壳内部释放。
仅是瞬息功夫,埃索林被吞入了时空的断层之间,如同压缩成了一张纸,继而归于一个圆点。
两刀,两刀抽空了苏白的灵魂力量,他收刀的瞬间就差点没有站稳。
“你成功了?”安托涅瓦这才反应过来。
“不,只是暂时的封印了她。”苏白很清楚这还不足以杀死埃索林:“我只是利用了她的大意,第二次不会再生效,目前将她困在了时空断层里,这对于神祗最多能造成一点小麻烦,不足以杀死她,所以能争取到的时间是有限的,必须趁着现在将这个箱庭给……”
他没说完,因为,有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后背。
破碎的时空断层里,那根手指穿过了漆黑的漩涡,最初是手指,然后是手臂,紧接着是胸口,随后是面容。
从被困住到脱困,短短三秒。
埃索林手指点落在苏白的后背上:“这次,你让我稍稍有些急躁和狼狈了,很好……”
心眼很小的女人微笑着说:“足够给你打个及格分了,你可以感到骄傲。”
苏白苦笑,实力差距如此悬殊,神祗和他之间的力量鸿沟真的无从跨越么?
他心说又要结束了,终归还是同样的结果,自己也算是努力的挣扎了一下啊,只是最终没能够做到。
希望等自己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不要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他缓缓的将眼睛闭上,却在这时听到了一声呵斥。
“你把眼睛给我睁开!”
抵在苏白背后的那只手被紧握住,力量被遏制着。
苏白转身,见到的是塞拉菲姆的面容,银色短发的少女扯下了自己的耳机,握住了埃索林的手腕。
她盯着他,咬着牙,眼睛仿佛被吹皱的湖面。
“都走到这一步了,再多坚持一会儿啊傻瓜!你还要……再让我等多久……我已经……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