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一切,陈默想,现在的他应该生活在龙门的某个地方,或许是学校,也或许是下城区的某条闹市街,也或许就和这份档案的主人一样失踪在不知道那个角落。
但他现在手里拿着那份档案,档案上写了他的名字,于是他替代别人成了另一个自己,好像开始有了自己新生。
汽车平稳的驶过一片巨大的松林之后,穿过了城市间的高楼和繁华,哥伦比亚和龙门真的挺像,都有这么多的林立的高楼,高楼下如潮水熙熙攘攘的人群,霓虹刺眼,灯光恍惚,纸醉金迷,繁华昌盛,车水马龙。
他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车外的街道,店铺,车流,公园挥舞棒球的青年,勾肩搭背的嘻哈少年和城市里的一切,落入眼底后,变成了一片事不关己的凉薄。
隐藏在崇山峻岭之中的基地向陈默展开了怀抱,陈默将作为黑钢的培训生,在这里接受三年的定期培训,而培训结束后他将正式成为一名黑钢的干员,完成在黑钢分配的任务。
黑钢作为如今世界上知名的安保公司,陈默将在这里学会【私人安全顾问与防护承包】的一应条例,然后在某一天,他所学会的,将在其他需要的地方,体现出它所应具有的价值。
只有知道如何保护的人,才更知道如何杀人。
载着陈默的车就这样驶入黑钢基地的大楼,陈默从车上下来,黑墙内教会了他什么叫令行禁止与服从命令。
过往的一切都已经伴随着那黑暗的三年成为了过去,如果不是052,他的名字,记忆,情绪,甚至表情都会一起成为过去。
他会只记得自己叫013,也只有013这个名字,而如今,就仿佛蛇蜕般成为了他的过去。
蛇,成为了陈默在黑钢期间的代名词,从训练生开始,他将会接受新的教导,新的体系,以及新的要求。
陈默开始将自己那几年没有学过的东西重新捡起来,就好像在孤儿院时期德蕾莎女士上课的时候,桌上放着用过的课本,窗外有明媚的阳光,阳光下秋千在孩子们的笑声中摇晃,荡起的高度刚好可以看到墙外的世界,一条长长的枫叶路,绿色的枫叶随微风簌簌作响。
可周围的一切又在告诉他,不是。
他确实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时隔三年再一次从地狱里爬起来,将要学会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安保人员,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别人。
他曾经学会了如何用最简单,最快捷,最疯狂的方法去杀死一个人,去切开他的头颅,斩断他的身体,撕裂他的血肉,看着他哀嚎,看着他惨叫,看着他绝望的停止呼吸。
陈默以为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而如今的生活,又在开始教导他,如何去保护别人,如何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身后的人,如何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命。
他不可避免的想到052,想到了052死前看自己的眼神,只有他会可怜自己,也只有他会竖起自己的大盾挡住自己身上的寒风与血雨。
他比自己更有资格活在这里,以为他天生就是这种人,但讽刺的是最后活下来的却是自己,他用他的命换了013的命。
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要把命从别人手里夺走,他在最后一刻退缩了。
黑钢里没有厮杀,没有死斗,没有冰冷的铁链,没有在恐惧和绝望的眼底挥下的长刀,也没有那间灰黑色的牢房。
这里的一切都让陈默陌生又觉得滞涩,连他胸口的学员铭片在阳光下都泛着刺眼明亮的光,不是污涩又阴暗的【013】。
他们时常会笑,会在训练结束后聚在一起开些觉得有趣的玩笑,会虚心请教别人自己听不懂的问题,在艰难的训练中还能扶持彼此的肩膀,给对方加油鼓励。
陈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东西,可这一切又那么理所当然,就仿佛生活训练本就是这个样子,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让他触手可及,却又不敢伸出手。
陈默总觉得有些恍惚,他看着站在作战训练室投影仪下面授课的黑钢干员,仿佛黑墙的生活都成了一场错乱的梦,一场充满了挣扎与鲜血的梦。
真是可笑,可又让人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可悲。
这与当初在那场灾难之后,他随着失落的人流仿佛疥癣般被人从一个角落扔到另一个角落又有什么不同,经手的一双双手,到最后,阴差阳错的去了另一个地方。
脆弱的仿佛随风飘零的生活。
但陈默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议,因为在某个时候,他其实早就已经把自己的未来告诉了自己。
他说:“你要度过一段阴暗而残忍的人生,如果你能活着回来……”
而如今,陈默的记忆仿佛就只剩下这些东西,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一丝一毫。
每天的训练,源石技艺运用,搏斗,突击,要员保护模拟,城市巷战,临时指挥,战术人员分配,武装押运,战场形势辨别,以及世界各国组织当前政府形势辨析。
课题,资料,档案,报告——
有什么正在自己的脑海里流失,陈默努力想留住她,却还是能感觉到她缓缓消散。
无声无息也无可挽留。
过去的事情就像是画在地上的沙画,时间流逝,岁月变迁,沙被风吹走,记忆模糊,最后化为茫茫的一片,再也无法分辨,这其实人在自己保护自己,试想如果你真的能记住过去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那么一生中最令你悲伤,疼痛,惆怅的画面就会不断折磨你,就算他是喜悦的,是让你觉得幸福的,可幸福和喜悦也会随着流逝在风中的沙渐渐褪去,也会在长久的折磨中逐渐变质,让你变得软弱,变得胆怯,变得畏首畏尾。
你只有忘记她们,才能等到喘息的机会,才能不变的软弱,才能好过伤痕累累的一辈子都受这种折磨。
但真的是这样吗?
你决定忘记的那一刻起,不正是说明你开始变得软弱了吗?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忘。
陈默在这里学习了全新的他所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而这些课程是否夹杂了黑钢个人的私货陈默并不清楚,但大概是有的。从他们给予的知识来看,这个组织也并非是那么的单纯。他们对于炎国和其他国家,尤其是乌萨斯的评论永远是如此刻薄和片面。
可那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陈默并不在意黑钢“刻意”的某些安排,或许它以后会引起某些不可见的质变,然而这样的质变是陈默所希望的。
陈默的人生又开始不可见的变化,似乎是新的转机,而这样的转机却让他觉得疲惫。他已经失去了以往的那么多渴望,期待,以及看似天真的幻想。
就像是回到了当初从安置营里出来的那个小孩,在汽车经过新城市工地时,再也没有那么多的兴致去看窗外那所不为他而建造的城市。
尽管它在后来终于不再吝啬给自己这只可怜虫一丝温柔,让他遇到了陈,也遇到了塔露拉,但说到底是温柔还是更深的折磨,又有谁能说得清。
明明知道什么也做不到却还非要硬揣着希望,明明想为什么人把命都赌上,却落得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