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下了一场不大的小雪。
雪花从黑色的天空纷纷扬扬的落下,今早起来后,外面的营地被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
天气有些微冷,呼出的热气能看到在空气中明显的痕迹。
巴别塔外的营地里能看到孩子们跑动的身影,他们聚集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连串浅浅的脚印。
眼前的景象让陈默想起了很多记忆里早已变得模糊的画面,只是当他想要想起更多时,那些画面却忽然间破碎的再也无法找到更多。
“陈默先生在想什么?”
兴许是注意到了陈默的失神,特蕾西娅的声音唤醒了陈默的记忆,他收回放在落地窗外的视线。
“没什么。”
“是在想过去的事情吗?”特蕾西娅转头看着窗外,那些孩子们在雪地上追逐打闹,她薄薄的唇角也因此多了一丝笑容。
“陈默先生以前也做过相同的事情?”
“小时候……是的。”陈默犹豫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没有否认:“不过已经都不重要了。”
特蕾西娅放下手中的文件,轻轻伸了一下腰。
站起身,看向陈默。
“难得下了一场雪,陈默先生有没有兴趣陪我出去走走。”
她这么说,却没有等陈默回答,率先离开了办公室,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回头看了一眼陈默催促般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特蕾西娅偶尔也会有着孩子气的一面。
陈默只好无奈的跟上。
“陈默先生很少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呢,是在龙门?龙门是一座怎么样的城市?”
走廊里,穿上大衣的特蕾西娅问。
“龙门,我对那座城市的印象已经快要消失的差不多,殿下,其实我也并不清楚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自由,开放,繁荣,它兴许没有人们说的那样美好。”
“你有想过要回去吗?”
“会有那么一天的。”
“因为你那两个朋友,对吗?我听你提起过。”
“或许她们现在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也已经想不起她们的模样。”陈默说:“如果是那样,应该再正常不过。”
“如果他们还记得你呢,你想过要怎么做吗?”特蕾西娅问。
陈默忽然没能回答,如今的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天真和奢望。
“……”
“我该怎么做呢,殿下。”陈默问:“等到我回去,都快要过去十年,十年能改变很多事,一座新城区的建成甚至要不了十年那么漫长的时光。”
陈默跟在特蕾西娅的身后迈出巴别塔的大门,大门前的台阶,他仰起头看着头顶飘落下纷扬小雪的阴沉天空。
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快消融不见。
“我不再去奢望那些东西了,殿下。”
陈默低下头,看着站在自己前面张开双臂的特蕾西娅:“假如真像您说的,他们还记得我,但他们已经有了各自的人生,各自的事业,而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小时候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兴许那时的我们已经不能再称为朋友了。”
可我还是会觉得后悔,后悔和不甘,看着他们拥有了各自的事业和人生,各自的朋友,看着她们后来相遇了各自的爱情,和别人走向婚礼的殿堂,我会痛恨我这一生什么也没做,我也会痛恨我这一生没去改变过什么。
“陈默先生真的会甘心吗?”特蕾西娅转过身问,她微微踮起脚尖,双脚站在同一条线上,她那双眼睛仿佛带着笑意,看穿了陈默的伪装。
“不会。”陈默坦然的说:“如果是我,殿下,我可能会再次想方设法的靠近她们,然后用一切能用的手段赶走她们身边的任何人,没有谁能阻止我,殿下,我会亲手打爆每一个人试图阻止我的人的狗头。”
“真可怕呢。”
陈默笑了笑,手掌按在腰间的重刀上。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殿下。”陈默没有否认:“在龙门我没能力去做些什么,所以我才留在卡兹戴尔。”
“那就去做吧,无论到时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特蕾西娅背起手转过身:“不过仅仅是我哦,其他人我可没办法呢。”
“这样就足够了,殿下。”
陈默和特蕾西娅走在下过小雪的营地中央,几个孩子围聚过来,陈默阻止了他们,但特蕾西娅摇了摇头,她本身还兼任着营地中学校的校长。
特蕾西娅记得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很难想象她会花费时间去记住这些,但当她蹲下身叫出每一个萨卡兹孩子的名字时,他们都露出激动和灿烂的笑容。
兴许他们的父辈中早已有人为了巴别塔的事业而牺牲,而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也可能会为了这个理想而失去生命。
特蕾西娅只是用短短的话语就让他们付出了自己性命和一生,她兴许是有些卑劣的,但她也是值得的。
有些事原本不用计较的这么清楚,有些事其实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可人这一生走在这条道路上,总要做出许多选择,付出不一定会有收获,付出也不一定必须就要得到收获和成功。
它已然值得花费一生。
离散又重聚,碎了又破,破了又碎的生活,是特蕾西娅亲手将它从满是泥泞的土地上捡起来,拼凑在一起后重新交到了他们手上。
在城市喧嚣的夜晚中,高楼是平静的,平静的有风声,风声中传来人们的嬉笑和吵闹,倾盆大雨上的街道是孤寂的,孤寂的只能听到漂泊的雨声和车轮远去溅起的水花。
萨卡兹小雪中的营地让陈默心里忽然浮现了出了一丝久违的温馨,那温馨来源于特蕾西娅和她身前孩子们的笑容和嬉闹,他快要忘记了这种感觉,他只记得在死亡和活着的夹缝中自己心脏的跳动,仿佛那才是他活着的证明。
可它的确存在,像是一股暖流从陈默的心脏上缓缓流淌,没有急促的呼吸,也没有染红视线的鲜血,没有颤抖的手掌和彼此脸上愤怒狰狞的面孔。
陈默轻轻的闭上了眼。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不适,似乎牵连起了他的软弱,它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场雪下的太早了,我们得尽快做好准备,不知道可露希尔和后勤部今年囤积的物资是否足够充裕到撑过这个冬天,还有前线战士们的补给,凯尔希要是还在就好了,她一定比我清楚该怎么做。”
孩子们离开后,特蕾西娅担忧的对陈默说。
他们走在下过雪的树下。
“您的担忧并没有错,殿下。”陈默回答:“但我们的战线还不是太长,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巴别塔依然有充裕的时间去解决,如果出现变故,博士一定会来通知您。”
“我明白,博士一定考虑了所有可能的问题,我只是在想,除了巴别塔之外的那些人。”
“您没有办法,殿下,这不是目前您应该考虑的问题,除非您能立刻结束这场战争,否则……”陈默的话语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您或许可以试着为那些在特雷西斯势力范围内在这个冬天遭受灾害最严重的地区送去物资,不必太多,在能保证战士们安全的前提下就好。”
“这么做会有用吗?”
“杯水车薪,特雷西斯不一定能在意您的这些小动作,因为您本身在他们眼中就是这种人,但这种方式可以被推动,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传扬您的仁善,特雷西斯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和舆论在他的领地内发酵,他会阻止您,或者立刻和您采取相同的方式。”
“只能选择重灾区和少部分物资吗?”特蕾西娅看上去有些意动。
其实陈默没有告诉特蕾西娅,无论特雷西斯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在一场大雪的冬天中,消弭所有雪灾带来的隐患,卡兹戴尔本就贫瘠,而相应的,特蕾西娅的行为却可以让人对他心生亲切和认同。
不是她做了多少,而是苦难中,人们总会为自己寻找一个希望和寄托,过去是神,但在卡兹戴尔,可以是特蕾西娅。
这是利用民众苦难和心理的**裸的阳谋。
“您要先保证战士们的安全,殿下。”陈默说:“而最关键的是推动对您有利的舆论传播才能引起特雷西斯的重视,无论他怎么选,对您都是有利的,他没有那种威信来在您的领地内复制这个行为。”
“但陈默先生,您不觉得这样利用人民的苦难是很卑鄙的行为吗?”
特蕾西娅有些抗拒陈默提出的这个行为。
“我不否认,殿下,所以我也希望这个冬天能平稳度过。”陈默说,“我同样和您一样不希望看到孩子,老人们在冬天饿死病死,但如果无法挽回,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战士们同样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特雷西斯可不会因为您的良善就对他们视若无睹,您不能也不该让他们去做更多。”
“我知道了。”
“殿下。”陈默看着忧愁的特蕾西娅,他轻声说:“这不是您的错,如果您真的在乎卡兹戴尔的子民,您应该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着什么,只有结束这场战争,卡兹戴尔才能走上您所希望的道路。”
成王败寇,很多人都不希望您成为后者,特蕾西娅也不该成为后者。
“所以,这是你的想法,特蕾西娅同意了?”
博士坐在陈默的面前,他们隔着小小的木桌。
“殿下在考虑。”陈默说:“但我却无法保证真有几座特雷西斯势力的城市没有充足的物资度过这个冬天,我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制造一些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画面和舆论,老实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有些希望这个冬天的雪残酷一些。”
“因此你找到了我?”
“我找到了你。”
“你觉得我会帮你?”
“不是帮我。”
“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陈默摊开手掌。
“我不想特蕾西娅成为失败者,所以我同意你的想法,我会去安排人手做这件事。”博士说:“我同样的承认,我也有些希望这个冬天的雪能残酷一点。”
“那会死很多人。”
“卡兹戴尔死的人只会更多。”博士说:“任何一点可能增加胜算机率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伪善的家伙。”陈默讥讽的笑着,笑容渐渐敛去。“……但我没资格这么说你,如果特蕾西娅的失败,我的所有设想都会落空。”
“我从不清白。”
“我也是。”陈默伸出手,博士的手掌和他相握:“也许我们到最后都会不得好死,会怕?”
“怕是什么?龙门的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