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菲尔特说陈默是个一天憋不出两句话来的闷葫芦,是个下手没轻没重的杀胚,是个整天冷着脸的面瘫。
他学会炎国语后就越来越喜欢这么说了,他说陈默这个名字果然没取错,他说陈默是天生干这行的料。
尽管他学会炎国话后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到城里的旧书市场淘武侠小说,在黑钢的内网里用含蓄而不失风度和逼格的歇后语骂人,收高价替人算卦,去行动部的门口摆摊和撅着屁股打太极。
没有男人能拒绝炎国的武侠,那些高来高去风流不羁的侠客,那些千娇百媚英姿飒爽的女侠,那些看不懂但觉得好他妈牛逼的句子。
黑钢里没人愿意当陈默的陪练对象,斯菲尔特自己也不愿意,他的陪练对象大多都会成为医务室的常客,他总不和人多说两句话,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然,也没人会去在乎他到底想什么。
斯菲尔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小鬼的时候,他明明年龄不大,稚气未脱,可那双眼睛却像疯狗一样凶狠,那里面藏着怀疑,他怀疑任何他能看见的人,看到的事,他总盯着人的脖颈看,就像是在考虑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干掉周围靠近他的人,斯菲尔特甚至怀疑他连逃跑的方法都想好了。
但后来黑钢给他开设了专门的适应性课程,不如说是心理治疗,好在似乎终于起了一点效果,让这个臭小鬼下手不再那么恶毒。
接到卡兹戴尔的失踪干员名单那天,斯菲尔特看着上面那个熟悉的名字,久久说不出来一句话来。
他应该觉得挺高兴的,他终于摆脱了那个老是给他找麻烦的臭小鬼,让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纸上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可斯菲尔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黑钢每年都阵亡失踪那么多干员,其中不乏斯菲尔特的旧识,大家都习以为常,毕竟从成为安保干员那天起,大家都知道自己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能安安稳稳的活到拿着退休金买个农场当农场主,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回忆自己这一生的在整个黑钢都找不到几个。
但等斯菲尔特自己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提着法杖走到了行动部的门口。
斯菲尔特路上就在想自己真有必要这么干吗?这真是蠢死了,他心里明明知道去找行动部的麻烦没什么意义,搞不好还会给自己引来麻烦。
可越这么想,他握着法杖的手捏的就越紧,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把火,不发泄出来他这辈子都没法安稳。
有些时候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行动部的副部长就带着人守在门口,他们说冷静,别做傻事。
斯菲尔特觉得自己没法冷静,他最后的理智让他松开了法杖,事实证明太极拳并没有什么卵用,不用法术的术师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一样软弱无力。
他顶着下午的阳光拖着鼻青脸肿的脸离开行动部的大门,连门都没能闯进去。
那一瘸一拐的背影看上去就像只落魄又狼狈的败狗。
那时他就在想,要是他兄弟在这里,指定不会让他挨打。
可他兄弟没了啊。
被那群行动部的龟孙儿弄到了卡兹戴尔。
他坐在路边,一群情报部的马仔知道了消息后叫嚷着回去报仇,说给行动部的人下绊子,说的五花八门,他闭着嘴什么也没说,最后只说别让狐尾知道。
狐狸最后还是知道了。
她难得走出了自己地下那间研究室,穿着从来没换下的白大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长久不见阳光和熬夜带来的苍白憔悴的脸。
“你是脑子秀逗了吧?”
这是狐尾见到斯菲尔特的第一句话。
斯菲尔特诺诺的没敢回答,他偏过脸,不让狐尾看自己脸上的淤青。
“挨揍了?”
“没,斯兄我一个打好几十个好吧,从东门一路砍到西门,行动部那群鳖孙那个见了我不是跪地大叫一声大侠饶命,要不是他们人多,我那天非得把他们的堂口给平了不可。”
“别装了,你转过来我看看。”
“真没挨揍,就是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转过来!”狐尾沉下声,不耐烦:“老娘花费宝贵的时间从实验室里出来,可不是专门来听你吹牛皮的。”
斯菲尔特只好转过脸,那张鼻青脸肿的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真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狐尾没说话,斯菲尔特张了张口,却没能继续说什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斯菲尔特像是没听懂。
“大家都是黑钢的老人了,你清楚我的意思。”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斯菲尔特垂下眼睑:“那个小屁孩,蛇,又冷又狠又别扭,整个黑钢也没什么朋友,黑钢里这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董事会的高层觉得他有潜力,我不知道那群老家伙在打什么鬼算盘,他们把我派到他身边当他的法术指导。”
“我一开始也没什么感觉,直到我看着他一次次在训练场拼命的练习法术练到虚脱却无功而返,看着他像野兽一样的搏斗方式,看着他一次次死命的压榨自己,好像有什么在追着他,让他疲惫,疲惫后他才能睡着。”
“我看着他夜里孤零零坐在没人的内部食堂,拿着手里的铅笔在素描本上勾画,一次次提起笔又放下,却怎么也画不出样貌的样子,最后只好放下笔坐在那看着画纸发呆。”
斯菲尔特抬起头,乌青的左眼肿的只剩条缝,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时候我才会觉得他像个孩子,才会想起他的年龄,想起他那双眼睛里也曾有过热切和希望,却被逼的只剩下了无所谓的凉薄和冷漠。”斯菲尔特说:“你知道他来黑钢的时候才多大,13,他谎报了自己年龄以为没人查得出来,我13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你13岁的时候又在做什么,他13岁就学会了杀人,那他得学多久才能变成那副样子。”
狐尾只是盯着他,那眼神让斯菲尔特移开视线。
“是,我知道这片大地上这样的人不少,我也没有同情心泛滥到那种程度,大家都是天灾低下的倒霉鬼,没谁就比谁过得好多少,起码比起感染者来说,我们还活的下去。”
斯菲尔特说:
“可他妈谁叫老子认识他,谁他妈让他跑到老子面前!他要是一副屁股朝天的样子还好,起码那样老子可以虚情假意的糊弄过去,可他不是!”他说:“我眼睛又不瞎,能看的出来那死小鬼心里藏着恨,他有想杀的人,但他还是躲在黑钢,他干嘛要躲在黑钢。”
斯菲尔特毕竟是情报部的副部长,这个职位的人从来不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因为他搞不定,他知道他搞不定,他比谁都心软,却装的比谁都像。”
斯菲尔特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年天灾来的时候,我们一家就躲在地下室里,我亲眼看着家里的房子倒下,把母亲和弟弟压在下面,我拼了命的挖,挖的满手是血却只挖到了弟弟的手就再也挖不下去……他的手那么小,他也从来不笑,冷着脸的臭小鬼……我怕等着我的是一堆烂肉,我怕我今后一闭上眼就会做噩梦。”
他看着狐尾。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说:“因为我说我要和他割袍断义,他没回答我,我问他有天我深陷陷境,他会不会来捞我,他立马说不会,但我知道他会,我他妈就是知道!”
“我他妈知道就算我不说,那个冷着脸的臭小鬼也会拼了命的来救我,我他妈知道那臭小鬼总有一天会闷着头把自己撞死在某个地方,这该死的世道让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但他是我兄弟,他的场子我不替他找谁替他找,他没了我不在乎,谁去在乎!”
狐尾抿着薄薄的嘴唇看着说出这一大通话的斯菲尔特,她只觉得斯菲尔特盯着那张鼻青脸肿的脸说这些看起来真够好笑。
她也确实笑了起来。
“抱歉,没忍住……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够搞笑的。”
她这么直来直去的样子让斯菲尔特没了脾气。
她的笑容很快收敛下去,打量着斯菲尔特的脸。
“你觉得我很蠢?”
“蠢得不行。”狐尾说:“上面怎么说?”
“暂时解除了我的职务,他们怕我私底下报复。”
“为什么不私底下报复?”
“因为我是个男人。”
“嚯,男人?你别告诉我你接下来打算去卡兹戴尔。”
斯菲尔特没吭声,像是默认。
“没想到你挺有骨气的啊。”
狐尾忽然拉起斯菲尔特的手就走。
“走吧。”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憔悴的脸迎着午后的阳光,黑色的长发还是那么凌乱。
“去、去哪儿?”斯菲尔特没反应过来。
“当去行动部找场子。”
她头也没回,就像是一个带着自己马仔去干架的大姐大:“老娘分分钟上下几十万,你真以为老娘是闲的没事做跑出来陪你聊天的啊。”
那天,斯菲尔特才知道原来狐尾这么能打。
她右手提着棒球棍,左手握着p45,带着鼻青脸肿的斯菲尔特哼着小曲儿一路从行动部正门砍到了后门。
满地都是“尸体”,她就站在那些尸体中间,回头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的斯菲尔特。
不屑的挑了挑眉。
“嘁,男人。”
满地都是。
黑钢没谁规定过只有行动部的外勤人员才是最能打的,要知道,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而装备部是最有钱有权的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