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也认为自己是聪明人。
什么是聪明人呢,知道自己该知道什么,知道自己不该知道什么,这种才叫聪明人,知道自己不该去做还去做的人,好听点说叫执着坚定,难听是蠢。
他很清楚莱茵生命这次事件爆发后,BPRS所要面对的状况,以至于当斯菲尔特的电话匆匆响起的时候,他正悠闲的坐在街头咖啡馆内。
下午的阳光角度适宜,咖啡馆外的院墙上栽种的蔷薇从上方垂落,绿色的藤蔓沐浴在温和的光中。
一身休闲格子衫的男人安静的坐在白色的长条椅上,桌上放着一杯快要热气腾腾的咖啡,似乎证明他来这里的时间并不长。
玻璃橱窗外人来人往,对面高大的写字楼遮住了人工河的一角,有渡轮从河面驶过。
咖啡馆门口清脆的风铃声响起,脚步声许许靠近,女人的目光先是环视了一眼屋内的环境,谢绝了服务生的询问,径直走向男人的位置,在他对面坐下。
她的面容和一周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要说的变化,换下了那身单调的白色在工作制服后,她所选择的打扮与她的性格相同,偏向中性的干练和简单。
掩饰不住头顶那对犄角与身后代表她身份的长尾,长尾上狰狞的倒刺,似乎证明她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我还不确定你是否真的会来。”陈默说。
塞雷娅的目光微微转过,看了一眼他刚才看的方向,又重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默,换下了那身黑色制服后,面前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一些。
“我说过我会考虑,这地方还不错。”
“我也是第一次来。”陈默回答:“要喝点什么?我请客。”
如果斯菲尔特在这里大概会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居然能从穷苦大众陈某人的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倒不是说陈某人小气,只是陈某人的情况,实在是能够理解。
用斯菲尔特的话来说,他全身上下凑在一起,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钱,大概超不过两位数。
“不用了。”塞雷娅摇了摇头:“我不习惯接受突如其来的好意。”
这句话说得有些冷淡,但陈默没有在意。
“你已经决定了?”
“我把莱茵生命给辞了,就在三天前。”她看着陈默,话语一转:“但这不代表离开莱茵生命后,我就会接受你的邀请。”
“但你还是过来了。”
“所以在来之前我对你做了一些简单的调查,利用我在莱茵生命结识的一些关系网。”塞雷娅凝视着陈默的眼睛:“至少能证明,你某些话内容的真实性,否则你不会在这里看到我。”
“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确在卡兹戴尔失踪了两年。”
“这件事在黑钢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但我却查不到关于斯菲尔特这个人更多的信息。”塞雷娅问:“这说明他在黑钢的职位很重要,而你给我留的却是他的名字?”
“因为除我以外,斯菲尔特是黑钢内我最信任的人。”陈默回答:“莱茵生命这件事给黑钢带来了很大的损失,我们都是牵涉这件事的主要人员,为了谨慎,我得找一个中间人,而斯菲尔特,他在黑钢的职位很适合这个角色。”
那双橙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赞许,又很快隐去。
“你出卖了你的公司。”
“黑钢的利益并没有因为我的个人行为而受损,况且即使我告诉你我是黑钢的干员,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莱茵生命的事件与黑钢,与我有关。”陈默说:“哥伦比亚是个讲法律的国家,我个人很喜欢这种原则,所以我不认为我的行为谈的上出卖。”
塞雷娅嘴角轻轻的勾起,她是个正义感和职责感很强的人,但她并不天真,也不教条主义的刻板。
“狡猾的家伙,但证明你并不天真,我确实需要一个能协助我的势力,即使是某个人。”
她的话仿佛意有所指
“不过我得先确保,他能有这个实力值得我进行投资。”她说,又问:“那么我是否能以此断定,你失踪在卡兹戴尔的那两年里参与进了萨卡兹的内乱,并如你所说,在内乱中选择了其中一方且取得了一定的地位。”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
塞雷娅点了点头。
“假如我能给你我向你保证的这些,那么你能给我什么呢?”陈默问:“我可以给你萨卡兹人关于源石病的治疗方案,甚至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也可以借助萨卡兹的势力让你能在付出一定的代价后从莱茵生命带走那个孩子,做你想做的,甚至是治疗她的病情。”
“塞雷娅女士,如果我付出了这么多,你能用什么来和我交换?”陈默说:“要知道目前为止关于治愈源石病这项研究在花费了数以无计的资源后,依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你应该很清楚它价值几何。”
塞雷娅微微蹙眉。
“你能给我?”
“不能。”陈默回答的很干脆:“我没法给你,我只能给你一个能看见的许诺,承诺你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当我能拿到这些时,我将完成这份许诺。”
“那么我认为,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塞雷娅似乎对陈默的回答有些失望,她微微起身。
陈默没有去阻止。
“如果是这样,你又何必专程过来。”他说。
塞雷娅按在桌上的手停了下来,她偏过头,那目光像是审视。
“我不相信任何人对未来的许诺,因为未来是个捉摸不定的词语,而我不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是白费力气。”
他的话语无比平稳。
“你现在离开这里,走上大街,你依然是独身一人,过去发生的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那孩子的病情也不会因为你的一厢情愿而得到缓解。”陈默平静的与那双眼睛对视:“万物依然流动,而你却做不了什么来阻止,纠正莱茵生命这些组织的所作所为,你可以去寻求其他势力的帮助,加入他们,但到头来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仍旧是在白费力气,而为此,你已花费了数年。”
陈默伸出手,将那杯咖啡缓缓推到塞雷娅面前,后来,做这件事的人通常是塞雷娅。
“难道你能保证,离开这里后就一定能实现你的所求所想?”
“留下来,起码你能知道现在的自己该做些什么,起码在我这里还有那百分之五十,我是个无名小卒,因为在过去,我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都从不受我掌控,但现如今我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陈默说:
“我没法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实现我对你的许诺,塞雷娅女士,我只能保证,如果我活着,我们的约定就依然有效,直到你放弃为止。”
塞雷娅沉默下来,她只是看着陈默,好几秒后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她似乎在抉择。
陈默安静的等待,塞雷娅缓缓坐下。
“你有多大的把握?”她问。
“相信我,塞雷娅女士,我比你更想找到治愈和缓解源石病的方法。”陈默回答:“因为我正饱受其苦。”
“最后一个问题。”她看了一眼那杯咖啡,伸手拿起后微微抿了一口,皱了皱眉放下。
“为什么是我?”
“不仅是你,也可以是任何人,前提是他们能有和你一样的实力。”陈默说:“就像我那天对你说的,我有过和那孩子相同的遭遇,那让我想起了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我有一笔账,以前没机会,但以后迟早是要找他们清算的,而莱茵生命的实验,现在正好也让他们成为我的怀疑对象。”
“如果让你找到了,你准备怎么做?”
陈默没有回答,但塞雷娅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那双黑色的眼睛忽然陷入了沉寂。
过了一会,她才听到陈默的声音。
“是你,你会怎么做?”陈默反问。“如果有人让你染上源石病,如果有人让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朋友,如果因为这种不治之症,你注定要失去很多东西,你的幻想都成了落空。”
“你会怎么做?”
陈默的话不由让塞雷娅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和赫默的争吵,这些记忆让她没法做出回答,她不敢想象如果伊芙利特因为实验死去,自己会陷入何种状况之中。
涉及到源石,每个人都有一段难言的过去,它带来了文明与科技的进步,也带了更多的苦难,移动城市的城墙让君主制得以巩固,而添油加醋的谬论,更是成为了矛盾和苦难繁衍生息的土壤。
这是一个人人自危的黑暗时代。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开口,面对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终究没能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