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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三十七章 谎话精
         【她们用情感铸成高墙,用你的愧疚和亏欠囚禁你的一生,让你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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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默忽然停下了脚步。
         芙兰卡转过身,伸手拂下被风吹起的发丝。
         陈默的脑海里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是在那间酒吧,随后是黑钢训练场中心,而如今他们算是同事,也能称的上朋友,或者说自己是她的半个前辈。
         “怎么了吗?”芙兰卡装作奇怪的问。
         “看来,斯兄真是找了一个好说客啊。”
         陈默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早该想到,芙兰卡的出现必然不是巧合。
         芙兰卡的动作可见的顿了顿。
         “啊,被看穿了啊。”她惊讶的轻声说,没有否认:“遗憾,你猜错了一点,我可不是那家伙找来的说客,他的确说漏嘴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但决定要不要来的,是我自己。”
         “因为什么?”
         陈默将手放进大衣的包里,再度迈起脚步,他越过芙兰卡,芙兰卡踮起脚尖转过身跟上他的背影。
         如今的她还没有经历过太多,自然不比以后的沉稳和冷静,又或者说是习惯了雇佣兵生活的离别,困境和绝望,以及无奈中那点微薄的如影随形的希望。
         她还年轻,虽然聪慧机敏,但也稚嫩。
         她人生中有着美好的畅享,以及自己幻想出来对将来的期许,没被世俗和过去拉扯的轻便。
         “理由有很多……”她仰起头想了想,看着陈默:“我们是朋友吧,教官,作为朋友,对你忽然之间的举动,我会关心也是很正常的吧,当然……也有那么一小点的好奇啦。”
         她伸出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极短的距离,倒映在陈默黑色的眼底。
         “我不认为你会指望自己留在龙门那些没指望的过往,我看的出来,你不是那种会被过去绊住脚步的人,说的难听点叫冷血。”她说:“昨天我看到你一个人坐在总部外面,那时候你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了。”
         “你的好奇真是有点多,芙兰卡。”陈默侧目看了她一眼,抖出一支香烟:“你难道不知道别人不想说的秘密最好不要随便乱打听吗,很危险的。”
         “教官是想杀人灭口咯。”
         芙兰卡稍微凑近了一些,她没有半点担心。
         “对付你?”陈默冷着脸将她的头推开一些。“用不着那么麻烦,十个你绑一块也不是我的对手。”
         “是不是对手,教官你自己说了可不算。”芙兰卡轻佻的翘起嘴角。
         陈默挑了挑眉,吐出一口烟雾。
         “要不,试试?”他试探着问。
         “挑个地方。”芙兰卡略带兴奋的回应:“刚好我也好久没和教官练过手了,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有点意思。”
         芙兰卡眨了眨眼,竖起食指,强调道:“先说好,是任何要求。”
         “你没带武器吧,你的那柄刺剑。”陈默问。
         “教官不也没带你的刀吗。”芙兰卡反问。
         “那就空手?”
         “没问题,输了的人可别反悔。”
         “我没道理对赢定了的事情反悔。”
         十几分钟后,人工河岸的桥堤下,河水平静的流淌而过,河畔的风吹起了杂乱的矮草,岸堤上铁网拉开,远处是城市高楼清晰可见的轮廓。
         这里人流稀少。
         “我没想到明明都快要离开了,还被你搞得这么不消停。”
         陈默看着站在自己几米外的沃尔珀,那双好战的眼里死死的盯着自己,老实说他有点后悔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是吗?”
         沃尔珀回答,没等陈默继续回应她就冲了上来。
         “小心哦。”
         明显的黑钢格斗术,或者说完全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
         “真狠啊你。”
         陈默偏头躲过袭向自己的脸旁的拳头,芙兰卡的膝击紧接其后,对准了陈默的腹部,他得不得抬手挡住对方的膝盖。
         动作带起草屑。
         “对付你我可不敢留手。”芙兰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握紧的拳也随之再度袭来。
         这只狐狸的战斗神经敏锐的不像话。
         拳风带起陈默的黑发,擦着他的侧脸飞过,陈默的另一只手忽然中途抓住了芙兰卡的手腕,然后是一个利落毫不留情的过肩摔。
         想象中的背摔并没有出现。
         芙兰卡灵巧的接着这股力量转移到了陈默的背后。
         “别小瞧人啊,教官。”她说,从背后一记凶狠鞭腿抽向陈默的侧腰,裹着黑丝的长腿曲线完美,尽管右手还被陈默拽住。
         “都说了要小心,被打进医院我可不会负责的。”
         “是吗?”
         陈默轻声回应。
         他没有闪躲芙兰卡的鞭腿,而是用力将拽住芙兰卡的手拉回,另一只手手肘向后打去。
         过度的力道让芙兰卡的中心不稳,而面前袭来的手肘丝毫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
         这一下打在身上不出意料应该会很痛。
         黑钢的格斗术说起来很杂,它包括了近些年在军方和佣兵中推行的擒拿和反擒拿技巧,也包括了哥伦比亚拳击和一部分其他国家特有的格斗技术。
         毕竟是一群来自世界各地佣兵。
         芙兰卡嘴角微微扬起,鞭腿没有停下,但陈默却忽然松开了拽住芙兰卡手腕的手掌。
         “这种打法,怪不得没人愿意做你的对手。”陈默说着,松开的手掌下移挡住了芙兰卡的鞭腿。
         芙兰卡乘势向后跳去,和陈默拉开距离。
         “我听说,教官以前也没人愿意做你的对手。”她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那他们一定也告诉过你原因了。”陈默没有转过身,他向着前方走去,拿起放在一旁的大衣。“就到这里吧,你确实长进了不少,芙兰卡。”
         “这么说你认输了?”
         “我就不该答应你的。”陈默无奈的说,他转身看着芙兰卡的裙装和皮鞋,摆了摆手:“认输了,认输了,不过事先说好,想让我请客不行。”
         他说的极为认真,也没法不认真。
         “真有那么穷?”芙兰卡理了理弄乱的衣服和长发,向着陈默走来。
         如果有人出现在这里,以他们此刻的模样,大概会让人联想起某些不太好的事情,毕竟这里是崇尚自由的哥伦比亚,换成某间酒店的话,大概会更加贴切。
         “你可以说的更肯定一点。”
         陈默想起了自己钱包里那好几张整整齐齐的半张欠条,他看了芙兰卡一眼,终究没能开口说出那三个字。
         他不认为刚加入黑钢没多久的芙兰卡会有多富裕,还是塞雷娅好,作为莱茵生命高管的她有着不少积蓄,虽说向自己的员工借钱有点可耻。
         【欠条:今陈默向某某某借款***,立此条为证。】
         到哥伦比亚这些年里,他最擅长的事情之一除了写报告外,就是打欠条,可谓是熟能生巧。
         “说吧,你的条件。”陈默甩了甩手腕。
         芙兰卡刚要开口。
         他谨慎的补充道:“除了要花钱的。”
         芙兰卡嫌恶的眼神一闪即逝,陈默没有半点羞愧,哪怕是在面对一个女孩。
         “您不是向小杰西卡借了很多钱吗?”她疑惑的问,连语气都带上了您,疏远距离。
         “你怎么。”陈默惊讶的看着她:“……又是斯菲尔特?!”
         “不,是每次小杰西卡来后你都变得鬼鬼祟祟的,所以咯,你这么贪财却又表现的这么穷,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算条件?”陈默问。
         “当然不算……”芙兰卡摇头。
         “那我不能说。”陈默闭上嘴。
         “和要离开黑钢有关?”芙兰卡狐疑的问:“需要钱,又急着离开,如果说是你想跑路的话,大可不必,小杰西卡应该不会拉着你要你还钱,狐尾虽然会这么做,但她通常只是说说,所以……”
         “所以?”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陈默,眯起眼。
         “你果然是想跑路吧,嗯,合同的违约金可要赔不少哦。”
         陈默抬起手,看着那对尖尖的狐狸耳朵,最终还是没能敲下去,做出某个过去习以为常的动作。
         “这幅装傻充楞的样子到这里就可以了,芙兰卡,别把自己当成个傻瓜。”
         他收起手,穿上大衣。
         “我告诉你吧,我要离开的原因。”他说,芙兰卡脸上的表情缓缓变得平静。
         “其实我不是非得知道。”
         “只是觉得我看着有些奇怪,觉得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陈默垂下视线,芙兰卡没有回答,他缓缓露出笑容。
         “离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个感染者,你知道感染者在哥伦比亚的处境,你也猜到了莱茵生命的事件可能和我有关。”
         芙兰卡难以置信的看着陈默,看着他平静的说出感染者三个字。
         “怕了?”
         “哈,就因为这个理由。”芙兰卡抿紧薄唇,她确实没能想到是这个原因。
         “真是……”
         她没能说出剩下的几个字,或许没想好,或许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排斥。
         “你很清楚黑钢内部是怎么看待感染者干员的,对感染者处理方式,是啊,即使内部表现的再和谐,黑钢也是一家安保公司,当然会在乎感染者干员的处置。”陈默收回手:“这个结果对我而言已经很好了。”
         这是他和斯菲尔特说好的事情,将感染者的身份来源推移到卡兹戴尔上,弥补缺失的档案履历,而莱茵生命的事件正好成为他顺理成章脱离黑钢的契机。
         黑钢干员这个身份,他已经不需要了。
         “用不着同情和觉得可笑。”
         “你总是表现的很成熟,过分机敏,不在乎,以你的性格不太适合成为一名佣兵,因为注定要被队友拖累,或者有一天,成为队友的拖累,比如雷蛇。”陈默说:“一旦对某个人了解的越多,接触的越多,也就越来越放不下她,即使心里不说,但还是会去在意。”
         “但佣兵呢,佣兵的命运是说不清楚,芙兰卡,希望和绝望,或许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空,虽然看起来很自由,潇洒,可实际上得学会放弃,放弃然后接受,会失去许多,直到有一天连自己的命都弄丢,这个世道上,大家活着都不容易,甘于平凡只能在天灾和世俗里随波逐流,不甘平凡却又随时可能没命,人说这是身不由己,确实是身不由己。”
         他将手放进包里,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
         “有时候,人的路是自己选的,但该怎么走却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我15岁就加入了黑钢国际,随后的生活里,除了训练就是各种实战实习,17岁那年,第一次踏上战场,玻利瓦尔和哥伦比亚的冲突地区,撤回来的士兵和我们交错而过,你不知道他们的眼神,麻木,冰冷,死气沉沉却又带着一丝希翼。”
         “平静的生活离我而去,但想象中作为佣兵的生涯却没有到来,一次又一次任务,队友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人死去,也有人活下来。每次劫后余生,躺在病床的医护室里,我都会想,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
         他看着芙兰卡,轻笑起来,望着远处的城市。
         “黑钢的确是最顶尖的安保公司之一,但顶尖这两个字,不是别人送的,而是用无数尸体堆出来的,这些尸体里有许多我认识的,也有没名没姓的,他们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和你说话,黑钢可以没有一个代号叫蛇的干员,也可以没有芙兰卡和雷蛇,黑钢依旧是黑钢。”
         不去接触,不去认识,自然不必觉得愧疚和感怀。
         陈默的话语顿了顿。
         “也许,其实我说的这些你不会遇到,也许我说的这些你都能适应,能够克服,能够理解,也能够接受,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将来等你遇上的时候,能起到一点作用,你很坚强,芙兰卡,但人的坚强都有极限,当它崩塌后,你就得做出些选择。”
         芙兰卡静静的听着,她抬起头看着陈默,似乎没了刚才的精神变得有些落寞。
         “怎么?被打击到了。”陈默问。
         “不,我只是第一次听到你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起这些……怎么说呢,突然有些不习惯。”芙兰卡反驳。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面前的陈默,面对一个感染者,她下意识想要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
         “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因为迈不过过去的坎,想要回龙门……”陈默反问:“斯菲尔特那王八蛋都告诉了你些什么乱起八遭的东西,他的话,你千万别去信,搞情报的心都特别脏。”
         他又说谎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说谎。
         芙兰卡轻呼了一口气,似乎心里放下了什么。
         “离开黑钢之后,想好要去哪儿了吗,教官?”
         “我会离开黑钢的,但没说是现在,说不定那天我又回来了。”陈默抬起脚步走上河岸的台阶,芙兰卡跟在他的身后。
         “至于离开以后,不出意外我会回一趟龙门,去解决一些事情,之后嘛,走一步看一步吧。”
         “唉,我刚开始对你有点好感了。”芙兰卡仰起头看着台阶上的陈默,叹了口气,不无遗憾的说。
         “刚开始?”陈默罕见的开了个玩笑。
         “当然,别傻了。”她用看傻瓜的目光看着陈默,别了别嘴:“我又不是雷蛇,还没傻到因为一点好感就把自己搭上去的地步。”
         “就算真要嫁人,我也会去找到年轻帅气又有钱的,你前两者还算勉勉强强,至于很后面,就不提了。”
         他们走上台阶,站在河岸,似乎是到了离别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动,沃尔珀的长裙和发丝在河风中飘荡,伴着哥伦比亚明艳的天空和身后城市的繁华。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优等生小姐吗?”芙兰卡问。
         “话就不必了,她还没那么脆弱。”
         “如果……我是说如果,教官你没有感染源石,会继续留在黑钢吗?”
         “要是真有你说的那种如果……我想,在许多年前,我就该回到龙门,而不是等到现在。”
         陈默转过身,迎着城市高楼的方向,他背对着芙兰卡挥了挥手,往远处走去。
         “走了。”
         芙兰卡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那背影忽然让人觉得洒脱又寂寥。
         就像他只身一人来到异国他乡,离去时也是只身一人。
         哥伦比亚的天空依然明朗,可明朗的天空总会遇到阴霾。
         “感染者啊……”
         芙兰卡收回目光轻念。
         所以才一直把自己当做一个人吗?谁也无法太过靠近。
         她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弄清楚,只是怔怔转头望着远处的城市,想象着它的移动和繁华。
         无法想象成为一名感染者后的生活,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解陈默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了,因为她也刚刚失去了一位熟悉的朋友和前辈。
         哪怕其实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那个人。
         ————
         黑钢大楼内,某个房间里,有人看着下方远去的身影。
         “走了?”身后有声音响起。
         “嗯,走了。”
         “这么担心,干嘛不亲自下去见见,躲在这里看着算什么。”
         “下去干嘛,反正也拦不住。”斯菲尔特理所当然的回答,缓缓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他早就决定了要离开的,从他决定暴露自己感染者的身份起,他就不会继续留在黑钢了。”
         斯菲尔特说:“想想也是,当年他刚来的时候多大,转眼都过去这么久了。”
         “所以还是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他托了我查一些事情。”斯菲尔特转过身,依靠着窗台:“他知道搭上我着百八十斤没什么区别,就这样也好,我留在这里,没准还能给他点帮助。”
         “嘁……”
         “你不也没有拽着让他还钱吗。”斯菲尔特问。
         “算了吧。”对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写了一堆欠条,也不想想,这把戏老娘早玩过了。”
         对方说完,目光又望向斯菲尔特的身后,窗外远去的身影。
         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脚步响起,带着她懒散的话音。
         “我回实验室去了。”
         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
         斯菲尔特再回过头时,下方已经没有那个身影,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胸口堵塞,半天却没能流出一滴眼泪。
         兴许早就忘了那种感觉了吧。他心想。
         你那个朋友说的那句话是对的,兄弟,离开那里的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承不承认,都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你了。
         现在的你是名感染者。
         现在的你早已和龙门分别了十年。
         你的姑娘兴许已经忘记了你,而你心里也很清楚,作为感染者的你已经失去了曾经期许过的未来。
         可就算如此,你还是想要回去。
         回去亲眼看看这个你心知肚明的现实,好说服自己放下,然后一头扎进卡兹戴尔的深渊。
         你从来没想过要去抓住什么,所以也没想过要和人建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