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天空黑暗了下来,远处城市的霓虹亮起,散漫在朦胧的水雾里,看不真切。
暴雨歇后,有小雨飘落。
他们又出了门,还是没有开车,打着两把折叠伞,走在晚上六点的街道上,猎狐犬披上了一件外套,里面还是那件没扣好领口的衬衫。
在路灯的灯光下,那张脸的线条显得更加柔和了。
华灯初上。
他带着陈默找到了一家开在路边的火锅,拥挤的人群,简陋的折叠座,塑料凳,嘈杂的人声,围起来的塑料幕布,客人们呼喝伴随着老板忙碌的回应。
街边流进水沟的污水。
不远处花花绿绿的霓虹招牌,汽车就这么随意从街旁驶过,没人会去在意。
伞放在脚边。
桌上摆满了菜盘,锅里滚烫的汤底在雨后的微寒里冒着滚滚热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高级夜总会?”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不要太过分啊。”猎狐犬端起碗,吹了吹捞起的肉片,蘸着酱料放进嘴里含糊不清。
“这家店味道很正的,尝尝,在外面应该没什么机会吃到吧。”
“哥伦比亚也有炎国的餐馆,不过你知道,外国人的口味都很古怪。”陈默边回答边夹起锅里的学着猎狐犬的模样夹起一块鱼丸咬了一口。
他愣了愣,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忽然弥漫在心底。
“如何?”
“不错。”
“是吧。”
“说起来,你在龙门生活了多久?”陈默问。
“我是本地人,一直生活在龙门里和你可不一样。”他的筷子在汤底里搅动,不一会夹起一块牛肉示意陈默。
陈默伸过碗。
“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回来不去见见他们。”
“我没有家人。”陈默回答。“小时候就没了。”
“孤儿?”
“对。”
“这么说我们一样咯。”猎狐犬笑了笑:“我也没有家人,你是怎么回事?”
“你说你是本地人,那你应该知道十几年前龙门和乌萨斯的冲突,感染者冲上街头,我就是在那时候成为的孤儿,后来近卫局平息了骚乱,我和难民们转转停停被安置在临时建起的安置营里,最后转进孤儿院被人收养,跟着去了哥伦比亚。”
“然后做了佣兵?”
“然后做了佣兵。”陈默说,抬眼看着猎狐犬:“该说说你了?”
“我也差不多是在那时候,我运气比你好点,有一个在龙门的亲戚收养了我。”猎狐犬说,筷子不停又问:“你的养父母对你不好?”
“很好。”
“既然很好为什么想到去做佣兵。”
“他们死的早,到哥伦比亚后没多久就卷入了一场恐怖袭击里,亲属分割了他们的遗产,银行回收了房产,所以我又被撵了出来,那年我十三岁,于是跟着城里的大小帮派兜兜转转过活,最后混成了一名佣兵。”
陈默说的,是哥伦比亚人事部给他准备的资料上的内容。
“所以你是十三岁的时候离开的龙门?”
“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不太记得了。”陈默淡淡的回答,又问:“你还没说你的事,我没猜错你是近卫局的人吧。”
“是啊,我是近卫局的人,你知道是谁派我来的?”
“大概能猜到一些。”陈默说:“所以你也不用打听我回来的目的,你做好你该做的,我做好我该做的,真发生什么事儿也轮不到你身上。”
“我倒是想……”他轻叹了口气,看着陈默,目光微垂:“但你要知道,有时候轮不轮的到不是我们自己说了能算的,你既然知道是谁让我来的,就该明白,你现在的情况没你想的那么安稳。”
“我的情况从来都不安稳。”陈默回答:“我十几岁就成了佣兵,四处执行任务,已经快忘了安稳是什么,我很明白危险两个字的含义,我不在乎手里再多出一两条人命,但对你来说不值得。”
“哈,这是你的衷告,谢了。”
猎狐犬拿起放在桌上的啤酒。
陈默和他轻轻碰了碰。
苦涩的液体划过吼间,又随之弥漫,猎狐犬放下酒瓶,白皙的脸上在灯光下泛起一丝红晕。
“我是近卫局的人,不论怎么说,我也有着自己的职责,所以刚才那番话我不能当做没听到。”
“你要把我逮捕起来吗?警官。”
“我现在没这个权利。”
“不代表将来没有。”陈默说:“你应该明白留我身边对你来说并不安全,你随时可能把命丢掉。”
“我也可能在之后立下大功顺利升迁。”
“前提是你能活到那时候,我不是你们近卫局的人,猎狐犬……”陈默平静的说。“我不是你的同事,也不是你的搭档,你对我一无所知。”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坐在你面前。”猎狐犬看着陈默说:“龙门太大了,总有些近卫局管不到或者不能管的地方,而且,你不会真觉得近卫局里都是清清白白的吧,龙门很大,也很繁华,这些东西晃花了不少人的眼,让他们分不清自己该做什么。”
“这是你上司的意思还是你的看法。”
“没有区别。”猎狐犬摇摇头:“这是所有人都看的清楚的东西,只是没人来提,也没谁敢冒这个头,或许以前有,但后来大家就变得一样了。”
“你在抱怨近卫局。”
“我怎么敢。”猎狐犬无所谓的摆动着筷子:“我只是希望这座城市能好点,但这些我说了不算,我们大都不能决定自己能做什么。”
猎狐犬说着说着就喝醉了。
他的酒量不是很好,陈默知道,应该不是很好,但他不会说胡话,也不会拉着人发酒疯,他只是慢慢就趴在了桌上,安静下来。
他的话语饱含着一名年轻又正直的警员对近卫局未来的担忧,以及在现实的打磨下渐渐变得无奈的惆怅。
陈默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在重视龙门,还是不过都是他临时构筑出来的一面之词,他似乎在自己面前放下了警戒,又或许他觉得自己不会对他动手。
他那里来的这种自信。
回去的路上,陈默背着猎狐犬走在夜色里。
雨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他的手搭在陈默的肩上,平缓的呼吸声响起在耳边,他不算重,比想象的要轻许多。
嘈杂渐渐远去。
雨后的夜风扑面而来,陈默能清晰的感觉到从自己背后传来的温暖,沃尔珀的尾巴耸拉着,尖耳垂下。
楼道的声控灯没有亮起,陈默只好摸黑爬了上楼,脚步声在黑暗的楼梯里很清晰,一只手掏出放进包里的备用钥匙打开铁门。
高架上的灯光照过来时已经黯淡了许多,远处城市遥远的灯火辉煌,夜色里只能听到风声。
将猎狐犬放在床上后,陈默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床上的男人,终究没有好心的替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只是盖好被子,关上了门。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黑暗里,猎狐犬紧闭的双眼睁开,他看着门口的方向,抬起的手按在额头,橙色的发丝散乱在枕上。
有些记忆在脑海里的划过,却又不是那么清晰。
陈默又打开了装着赤霄的长盒,猩红的刀身摆放在他的面前。
他想起猎狐犬说的话。
龙门并非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他觉得自己始终会知道魏彦吾的用意,等到卡兹戴尔的消息传回来,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他已经告诉过魏彦吾他的来意。
他们本可以用最平淡的方式来做个了解,但高傲的龙门总督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低下头颅。
这很正常。
因为他站的太高了。
统治龙门的这些年让他过得太过顺畅,他需要有人帮他回忆起,他也不过是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