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下车。
车停在楼下,陈默提着装着赤霄和重刀跟在猎狐犬的身后。
猎狐犬住在一幢看起来比较老旧的小区房内,小区房外是一条外置的水泥楼道。
他住的这地方让陈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老旧的筒子楼,筒子楼下靠在墙边的自行车,偶尔能看见几辆停着的电单车和小货车。
一条长长的小街,小街两边是拉开的卷帘门,有几颗树稀稀拉拉的种在门前,枝叶茂盛,大概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就像猎狐犬自己说的,这里应该是龙门的上城区和下城区接壤的地方,不然不该会这样,十年前没变的风格,没有崭新的建筑,街道也是裂开的。
偶尔城市会关注一下,所以摆放着城区里才能看见的垃圾桶,但大概也仅限于此,夜晚的治安比白天要混乱的多,基本没人想要在晚上出门,即使这地方是龙门,有着近卫局的牌面支撑。
很久以前,陈默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搬离了太埔的家之后,那时候那地方也像这样,住在这里的人,多半是龙门上城区边缘的那批,没有体面地工作,偶尔为别人做些小工,或者去大型加工厂里的工人,生活过得去,但并不富裕,可相较于下城区那群真正贫民而言,要好很多。
陈默记得那时候她还是陪在自己身边,他以为是照看自己,其实她是不敢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在担心什么呢。
龙门的下城区是真正的没有人愿意去的地方,活在那里的人大多是一些贫民,因为难以进入城市,即使是温饱都要花很大的努力,政府会为他们提供工作,但工薪极低,也有原矿工厂会雇佣他们,愿意去的人或许有机会改变生活,但被感染的风险很大。
可以说,没有这群人,龙门的原矿工厂要停工三分之一,但没有原矿工厂,这些人也许一大半都会饿死。
尽管龙门这些年一直都在整治,但所起到的效果,就是一年年越变越小的下城区,和隐藏在下城区的下水道里的越变越多的感染者。
龙门并非没有感染者的存在,只是那些人都被赶到了城市最阴暗的地方,所以看起来,这座城市光鲜又靓丽。
他们没有离开龙门,因为在龙门至少还能活下去,哪怕活的毫无尊严,他们没奢求过尊严。
两柄不同的武器说不上沉重,陈默就看着猎狐犬走在前面带路。
楼道上的声控灯好久以前就失灵了,他一边走一边介绍,手指吊着一串钥匙,他就住在楼顶,因为他比较喜欢哪里的风景。
昏暗的楼道里光线很暗,但到了楼顶就好了许多,楼顶有一道铁门,猎狐犬用钥匙打开门。
门内是一个宽敞的水泥平台,平台的尽头是一幢露天的房子。
“怎么样。”他半带炫耀的问。
“真不错,那些花是你种的?”
外面是宽阔的楼顶,有一扇窗户,打开就能看到对面的房顶,他在窗户下种了很多花,白的红的,大多没有到开花的季节,浇花壶就放在花圃边,有些花连猎狐犬自己都不知道名字。
“是啊,原本看着单调了些,就在花植市场随便买了些,看起来不错吧,不过我可叫不出名字。”
他没养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天空阴郁黯淡,风有些冷,吹得窗下花圃的花枝摇摆。
陈默想起了乌鸦,她也在萨尔贡的小宅里养了几盆半死不活的雏菊,不知道她现在找到塞雷娅没有。
猎狐犬开门的时候,陈默看了一会。
在房间的阳台上能看到龙门城区的光景,一条长长的高架横通而过,如果是晚上的时候路灯打开,有黯淡的光透过阳台落进屋内,更远处是上城区的高档写字楼,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
门没有上锁,其实也没有必要,楼顶的房屋只需要那道铁门就够了,有能力上来的人,也不在乎一道单薄的玻璃门。
陈默的目光停留在阳台上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上,猎狐犬很快说那是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只是用处不是太大,猎狐犬也从来没有用过。
他不太喜欢星星,但听说天文望远镜是世界上能看的最远的工具,他就掏钱买了下来。
陈默记住了这句话,但猎狐犬没说他想看什么。
猎狐犬其实不太喜欢如今这个龙门的样子,比较中意的还是很久以前那个龙门的街道,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在放学后,从学校的门口出来,街边的玩具店顺带经营小吃摊,花上几块钱就能吃好久。
他喜欢那个时候,只是后来,学校没有了,小吃摊也不见了,那条熟悉的街道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模样,猎狐犬没有回去看过,因为猎狐犬那个时候已经成为了猎狐犬。
他要变得比狐狸还狡猾,但要记得比猎犬还要忠心,那个人这样告诉他。
猎狐犬想起了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下去,活下去就要有活下去的价值,他原本没有,但后来他有了。
其实如今再想起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他不再是过往的那个小鬼,可他还是喜欢想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搬到这里的时候想想。
以他的待遇而言,他早就可以搬到新城区的高级公寓里,但比起那里,猎狐犬还是喜欢现在这个地方,让他熟悉。
人最怕熟悉,也怕忘记。
他们生活着,被城市庇护,也被裹挟。
“请进,地方小,别介意,当自己家就好。”
他们走进门,小屋的空间不大,但也不能算小,墙角放着冰箱,厨房在最里面,沙发靠在窗台,低矮的茶几,几个厚垫圆凳,茶几上放着几本杂志和报纸,装着几枚烟蒂的烟灰缸,半满的玻璃壶,采光相当好,当然楼顶的采光一向很好。
电视柜就在正对面,有配套的音响,光盘盒堆在电视柜旁,还有一张相片墙,上面全是猎狐犬的相片,他和一个和比他小的姑娘站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
陈默没有去妄加猜测。
猎狐犬将钥匙扔在茶几上。
“东西放下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他打开左侧的房门,侧过身子,里面是摆放的杂物,有椅子,有没用的花盆,也有一张空荡荡的单人床,积着薄薄的灰尘,纸箱堆着,大多是空的。
“我这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我住,一间用来当杂物室,接到任务的时候比较仓促,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不过被褥我这里有,但我们得先把杂物间腾出来。”他看着身后的陈默:“帮个忙。”
脱下外套。
猎狐犬找来手套。
清空杂物间废了不少时间,大多是因为他住的地方比较高,上楼下楼都很麻烦,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猎狐犬才把本该当做垃圾的废品一直堆在楼上。
他干活的动作很麻利,嘴里哼着歌曲中的调子,陈默没听过那首歌,大概是写朋友的,又或许是多年不见的别离和生疏。
猎狐犬中性的嗓音跟着哼唱,挽起的袖口沾着灰尘,他大概是喜欢音乐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CD。
陈默看不懂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他似乎一直心情都不错,连带着让陈默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只是那首歌却让他想起了很多留在龙门的过往。
他不太记得了。
他忘记了很多不重要的东西。
“你的衣服看上去有些旧,带换的衣服了?”
“带了一套。”
“只有一套。”
“一套就够了。”
“嚯,有没有这么惨,想不出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他显得有些惊讶。“待会我们出去一趟,我猜你也没有准备过生活用品,我也要买些东西,顺便回来后我请你吃顿饭怎样,算是帮你接风。”
“那……就谢了。”
“你是不是没想过自己会留在龙门?”
“怎么说?”
“啊,没什么,我不该问的。”
他敷衍的回答。
房间整理出来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杂物腾出来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床上铺着猎狐犬的备用被褥。
他们接着又出去一趟,在离得不远的商贩街买齐了生活用品,似乎做出一副要久居的模样,陈默搞不懂这个男人为何对自己那么热情,他似乎没搞清楚自己身份,又或许他有什么目的,陈默不相信他天性如此。
他们之间的身份本就没有信任的基础可言,哪怕下一秒变成敌人也再正常不过,可猎狐犬还是表现的很热心,错愕的热心。
购物袋里装着牙刷,毛巾,浴巾甚至是换洗的衣服,那是一条在巷子里的窄窄的商品街,东西就随便摆在摊前,没有灯光,没有装潢,甚至门面就是店主的家,有的是头顶的天空,搭起的雨布,用木板做的简陋摊位和店主的讨价还价与鸡毛蒜皮,廉价便宜充满了市井的烟尘味,有着十多年前的风貌。
猎狐犬喜欢讨价还价,即使他的生活看上去并不窘迫,他的讨价还价更像是一种乐趣,陈默觉得一种生活的习惯后的乐趣。
像极了七岁那年,男人离开后陈默的生活。
没有开车,所以回来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并肩走在路上,天色暗的很快,到了下午四点就显得一片阴沉,乌云在低空在聚集,没有雷鸣声,但风中夹杂着湿润的水气,晚上会有一场暴雨。
刚回到猎狐犬的家,天空就响起了雷声,大雨来的仓促,在楼门前搭起的钢棚下连成密集的雨幕,雨点压弯了花枝的腰,它们在倾泻的风雨中剧烈摇摆,楼顶上积蓄着一层来不及排完的水泊,水泊在密集的雨点里不断泛起涟漪,天空的倒影互相撞碎。
天色更加黯淡了。
雨雾朦胧,大雨磅礴。
龙门的天气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喜怒无常。
猎狐犬打开了灯,他尤在庆幸他们回来的及时,冷风灌不进温暖的房间,玻璃门隔绝了一部分雨声,雷鸣还是那般厚重。
从袋子里拿出买好的洗漱用品去浴室摆好,出来时看到猎狐犬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桌前放着两罐饮料,一罐已经打开。
她抬手扔了什么过来。
陈默接住,那是一串钥匙。
“备用钥匙,我想着提前给你也方便些,虽然门口那扇铁门可能也拦不住你,本来想请你吃饭的,不过现在得等一会了,天公不做美。”
他指尖夹着香烟,火星里烟絮絮燃烧,茶几上放着压在一包香烟上的银色打火机,电视被打开,龙门的节目好多年没再看过,影视行业在龙门相当火热,那似乎是一部最近的电影,左下角写着《蝴蝶剑》的名号。
“没关系,我还没饿。”
“但我饿了,雨等会就小了,要不了多久的,龙门这几天的天气都这样,古怪的紧。”
陈默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猎狐犬抽烟的模样引起了他的共鸣,于是他也从掏出香烟,抖出一支后放在桌上。
镀银的花纹引起的猎狐犬的关注。
“打火机看着不错。”
“朋友送的圣诞礼物。”
陈默点燃香烟,猎狐犬的目光犹在跟着他放在桌上的镀银打火机。
“哪儿买的?”
“萨尔贡一座偏僻的小城。”
“太远了。”猎狐犬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他有些遗憾,似乎是真瞧上了陈默的东西。“你还去过萨尔贡,在那边做什么?”
“什么都做。”
“佣兵?赏金猎人?你的习惯不像是一个普通人。”
“佣兵。”
“佣兵好啊,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做佣兵,多自由。”
她似乎有些向往。
“没你的想的那么好,你去了就会明白,其实留在龙门比哪儿都好。”
陈默看着电影,里面花哨的招式让他有些心动,或许是法术的存在让这种近距离的格斗变得大放异彩,不过他还是不相信所谓的气,就像是电影里主人公手里那花花绿绿的招式一样。
不知道狗蛋有没有这种本事。
“如何,立体感多强,是不是很棒。”猎狐犬指着电视旁的音响问:“高音沉中音准低音甜,都是我花了大价钱搞回来的,种天气很适合坐下来静静欣赏音乐,要试试看?”
“你不介意的话。”
陈默没有拒绝。
猎狐犬动了动,香烟湮灭在烟灰缸里。
他站起身走到电视柜前。
不一会,他走回来,坐在陈默的身旁。
歌声响起。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记忆中那欢乐的情景,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缓缓飘落的小雨,不停地打在我窗……)
(只有那沉默不语的我,不时地回想过去)
(……)
猎狐犬安静下来,微微坐直。
陈默侧过头,猎狐犬闭着眼跟着歌声轻轻哼唱,他的侧脸柔和,食指尖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大腿,陈默缓缓放松下来。
雨点噼啪打在窗户上的轻响,被融化在低缓柔和的歌声和温和的灯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