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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二十八章 小塔与晖洁
         狐狸说的话永远都真真假假让人难辨虚实,往往在你决定相信她时,她又忽然会告诉你,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信任,她左右跳反,可偏偏将选择权交到你的手上,
         你没法分清她对你说的话语里有多少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她精心为你构筑起来的陷阱,她把真的说成是假的,又把假的说成是真的,将人心当成玩具,翻来覆去的玩弄让人心生疲惫却无可奈何。
         而最好笑的莫过于,到最后你落入她的陷阱后,她会既无奈又遗憾的告诉你,她早就提醒过你不要信她了。
         你无法去怪她,因为她提醒过你,因为如果你露出了后悔的表情就正中她的下怀,她会将你这个人一点点剥开,用你最不想接受的方式,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你算计的淋漓尽致,无处可逃。
         但那是后来的狐狸,是后来成为行动组组长的苏警司,而不是陈默面前的这只猎狐犬,也永远不会是陈默面前的狐狸。
         陈默面前的这只苏狐狸。
         她尚且年轻,二十出头,初出茅庐,虽然在下城区的摸爬滚打里让她心智远超常人坚韧,让她精明强干,让她习惯了面具下的各色假笑,虽然在加入行动组处理了一系列龙门的阴暗勾当后,让她对这座城市的卑劣和残忍有了一段深刻的认识,让她变得更冷漠,狠厉。
         但现在的她阅历还没有那么深。
         对这座城市还没有明显的不满和失望,即使同样她不对龙门抱有任何期待,可至少还没有到不得不与其决裂,再也无法忍受下去的程度。
         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陈默没有回来的基础上,细细想一想,狐狸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加入近卫局,她不过是想要找到当年安置营分派人员的档案和名单,细细想一想,狐狸为什么想要成为警察,因为只有握有权利,才能找到接触到普通人无法接触的东西,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她对近卫局其实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她对自己现在的事业也没有多少留恋,对于警察这个职业,她心里没有太多正义和使命感。
         狐狸没有再试图争辩什么了,即使她心里仍旧有许多种说辞来将陈默的这些推论反驳回去,但现在那些反驳的说辞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
         因为陈默的推论没有错,就算狐狸反驳,结局依然还是那个结局。
         可她不免还是感到有些高兴,说不清的高兴,至少在她决定为狗子做下这些事前,他猜穿了自己。
         他本可以看着自己做下这一切,无论自己是成是败,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损失,她本可以利用这点,装作不知情的情况下,好好的利用这点。
         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自己成了感染者,所以让他决定对自己开口。
         他其实也很蠢。狐狸想,没说出来。
         再没了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也没有算计和猜忌。
         只剩下两个十多年不见不知还算不算朋友的朋友,剩下忽然认出彼此后不知该如何拉近的隔阂和陌生。
         这片刻的安静忽然让狐狸感觉有些空荡荡的不适应,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活着,习惯了虚伪和披上另一张名为猎狐犬的面孔。
         一旦将这张面孔揭开,她发现她认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她原来是什么样的?
         她忘记了。
         只能保持着沉默。
         “怎么,说不出话了?”
         陈默看着面前忽然一言不发的狐狸,他本想装作毫不知情,在狐狸决心动手前,帮她一把,虽然她无法解决自己,但依然可以让她成为那个忠心耿耿的猎狐犬,让她今后在近卫局的路更加顺畅。
         即使魏彦吾怀疑她,但陈默早已有办法让魏彦吾打消这个怀疑,不得不打消这个怀疑,起码狐狸还没有明目张胆的背叛近卫局,起码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就不能作数。
         “是谁刚刚失落的问我,自己是不是很没用的?”
         陈默忍不住揶揄,她的揶揄像是刺到了狐狸的软肋
         “不准说!”狐狸大声叫道。
         “好好好,我不说。”陈默敷衍的点着头。
         狐狸抿着唇,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陈默刚才的那一连串话让她脑海暂时陷入了空白,所以没来得及阻止语言反驳嘲讽回去,而现在再去做就显得很刻意和迫切。
         总之,她没有试图辩解。
         现在的苏督察,如果让她的队员看到一定会惊讶的下巴都掉下来,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这还是那个心机深沉,手段狠厉的猎狐犬吗。
         这他妈是哪儿来的小姑娘。
         狐狸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她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你知道,一旦我承认了你推测,我就不能再帮到你了。”
         “你本来也帮不到我。”陈默说:“从魏彦吾那老家伙将你派过来时,你就没有机会,我想他肯定是知道你的身份的,知道你和我是旧识,他没对你抱有太大的指望。”
         陈默说,但有段猜测他没有告诉狐狸。
         他想,魏彦吾是想提醒他,提醒他当年离开龙门时的那件事,提醒那两个留在龙门的小塔和晖洁,魏彦吾没有忘,陈默也没有。
         “可他为什么要派我过来?”狐狸不解道。
         “因为如果是其他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遍。”陈默说:“我比你更早认识魏彦吾,但直到现在我也没法看清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在计划什么,在考虑什么,只有那老家伙心里清楚,而我现在也清楚了一点。”
         “就像你说魏长官一开始就没信过我会对你动手一样。”狐狸说着,表情有些无奈,又问:“你似乎很肯定?”
         “我当然能够肯定。”
         “但你不会告诉我。”狐狸说:“你说自己可以从下城区开杀掉每一个能见到的近卫局警员,杀掉每一个官员,可以在这座城市制造恐慌,魏长官没本事阻止你,也不敢阻止你,因为你离开了龙门,他和你都知道……你回来后会做些什么。”
         “但你没有这么做,因为这种复仇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你想要的不仅是复仇,而魏长官也知道你能这么做,他却没有提前对你采取行动……”
         狐狸很聪明,她隐隐能从陈默的这些话里猜到些什么,也自然能够明白,其实一开始魏彦吾真的没有信过她,又或许信不信她都无所谓。
         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甚至也许被派过来时,魏彦吾心里根本就没计较过这么多。
         “失望了?”陈默看出了狐狸眼中那抹晦暗。
         “没有。”狐狸摇了摇头,释怀的说:“也谈不上多失望吧,因为一开始我也没想过真去做一名警察,其实这个计划仓促的不行,连我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够成功,现在想想还真是够傻的,如果这样就能对付的了魏长官,那该有多天真。”
         她看着陈默,叹了口气,她真的没把握对付魏彦吾,因为在龙门的她,身为行动组组员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魏彦吾的深沉。
         “我没法帮你了,狗子。”
         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又成了那个只能跟在陈默身后的狐狸崽,又成了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坐着的汽车离开却没法留下他的狐狸崽。
         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
         她难免会失望,不得不失望,不是失望魏彦吾的怀疑,而是失望于自己的无力。
         “我说了,你不用来帮我。”陈默说:“即使你真的选择了站在我的对面,我也能够理解,狐狸,毕竟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我对你而言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响,说到底,也许是我拖累了你,拖累了你的事业,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要是我早点告诉你……”
         他对狐狸其实没剩下多少感情,甚至陈默都已经快要忘记了狐狸崽这个人,如果不是她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自己看到了那些放在铁盒里的信件,陈默真的要记不起原来他小时候还遇到过一个狐狸崽。
         可偏偏陈默心里想的,也正是苏离最害怕的。
         “我知道。”狐狸微笑,那笑容刺眼又无力:“我知道你可以已经快要忘掉我了,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怀疑我,你没那么容易信任别人了,我也是,所以我得想办法让你记得我,让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我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是没法确定能跨过我们这么多年没见的陌生和疏离。”
         她的回答,和她的代号一样狡猾和阴险。
         也许就像她说的,他们都变了,相貌变了,年龄变了,有了不同的人生,难免不会发生改变。
         “……那你现在成功了。”
         狐狸的话让陈默觉得有些心酸。
         在你忘记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却还能一直把你记在心上。
         但陈默却不敢去想,不敢去想是否小塔也能像是现在遇到的狐狸一样,蠢得让他高兴。
         小塔……大概不会吧,她毕竟那般聪明,总有着许多想法。
         “我应该觉得高兴的……但我却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高兴不起来。”
         狐狸纠结的叹着气。
         “因为你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就为了我这个快要记不得你的人,你这十多年来的努力就要白费,而且还成了感染者。”
         陈默半开玩笑,那玩笑让他觉得难受。
         “不是这个。”狐狸微微摇头,眼里却藏不住的落寞。
         陈默忽然伸手去捏了捏她头顶的耳朵。
         狐狸看着他的动作,阻止的手终究还是没能狠心伸出去,她感受着那只手在自己耳尖的触感,双耳不禁轻轻抖了抖。
         “你玩够了没有?”
         像小孩子一样,狐狸感觉有些无奈,他小时候就喜欢捏自己的耳朵,也许自己不该承认的,因为一旦自己承认了,他就会变的这般没规矩。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别以为你现在摆出一副很亲近的样子,我就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咬着牙,还是没敢露出自己心底的软弱和触动。
         有些人和失去就算看清了,也照样放不下。
         “我从你的世界消失了,你会不会不习惯?”陈默反问,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的响起在狐狸的耳畔。
         于是那丝心底好不容易压制住的伤感和委屈,软弱和思念就像是潮水一样再也无法抑制,可她还是想要装作洒脱的样子,因为她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不想陈默看她的笑话,唯独不愿意让陈默看她的笑话。
         她总不能一辈子跟在别人的身后。
         “好多年了,你怎么可能记得我这么久。”她平静的说着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但你还记得我。”陈默望着狐狸的侧脸:“我以为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人等着我回来了,其实我也做好了准备,可难免真到了那时候,我还是感到难过,因为我也曾在这里长大,有过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所谓的遗憾,归根到底还是心里的不甘,不甘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明明没想过要去做些什么,我不过是想平凡的长大,平凡的活着。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法法再去回头了。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办法再去放下了。
         “我变了,狐狸。”
         “我们都变了,狗子,龙门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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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后来是去过我那间孤儿院了?你在那里找到了那个铁盒。”
         龙门的城市已经进入了夜晚,夕阳消失在天边,房间里也亮起了灯光,陈默将毛毯披在狐狸的身上,就坐在他的身旁。
         他们又谈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听狐狸讲起她这些年在龙门的经历,她的经历普通的用几句话就能概括。
         平淡,却满是艰辛。
         “是孤儿院里的特蕾莎女士给我的,我告诉她我是你的朋友。”狐狸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她们把这些年来孩子留下的东西都保管了起来,说也许你们有一天会回去。”
         “这样……”
         “一开始她并没有相信我是你的朋友。”
         “但她还是将东西给你了,要我猜,她一定对你说了什么。”
         “小塔和晖洁。”狐狸忽然说出的这两个名字让陈默愣了愣,她同样也注意到了陈默的失神。“她们是你在那里的朋友?”狐狸问。“她问我你有没有提起过她们,我说没有,她似乎觉得你一定会说起她们。”
         “她们是我后来认识的朋友,和你差不多……”
         “但还是有些不同吧。”狐狸说:“起码你一定能记得她们。”
         陈默忽然没有了声音。
         好几秒后,他才开口。
         “是啊。”
         于是后来,狐狸有理由敌视塔露拉和陈,她没能抓住的东西,那两个人却能轻而易举的丢弃,她只是没能出现在陈默需要的时机,她只是出现的太早,她只是太过普通,所以没能让他记住。
         陈默不知道对狐狸该是一种什么感情,十多年没见的朋友自然会有重逢的喜悦和不可避免的生疏,自然没了小时候的那种亲切,也没了熟悉。
         可狐狸啊,长大后的她总能看出一个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但她却忘了,离得太近,反而最容易被忽略。
         或许她没有忘,而是她不在意。
         无疑陈默是不爱苏离的,更谈不上喜欢,如果硬要说她和苏狐狸之间的关系,那大抵后来要比朋友多一些,又更像是亲人。
         但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亲人,哪怕狐狸花了那么多的心计。
         狐狸张了张口,想说出的话终究是堵在了喉咙深处,她已经能从陈默的表情中看出答案,却难免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些许落寞。
         但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狗子,是她宁愿放弃掉在龙门拥有的所有事物也想站在他身旁的狗子。
         她连死都不怕。
         可她却不会去嘲讽,不会去争辩,不会让他感到为难。
         她只会跟在他的身后,在她难过的时候站在他的身旁,从来没有去争取过什么。
         因为狗子心里,不管她愿不愿承认,最在乎的人不是她。
         她习惯了去揣摩感情,也难免陷入其中。
         “不和我讲一讲你们的事情吗?”狐狸问,紧紧了披在身上的毛毯,不能否认的是,在坦言之后,她也终于能以狐狸崽而不是猎狐犬的身份和陈默相处。
         “说一说吧,狗子,我很好奇,也许你说着说着,我身上就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