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少,就算他们全站在你面前,你一人一刀,想杀到魏长官面前,可能吗?”
也许花尾九最后那句话说的没错,她说狐狸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就像是现在,明明她是站在陈默这边说出这些话,可却让人分不出又多少真假。
“你做不到的,从你回到龙门的那一刻起,从我来到你身边的那一起我就知道你做不到,你没法靠自己对付这么多人,甚至连一个花尾九,你到最后都没有狠下心下手,这样的你如何能够抗衡这座城市。”狐狸说,她唇角的笑容缓缓沉寂:“你连做个恶人都做的不合格,连我这个已经变得和陌生人一样的敌人也没法动手,你说你这么优柔寡断,当你真正站在这座城市面前,你怎么能是魏长官和那些人的对手。”
“他们会轻易而举的撕碎你,因为你没法做个恶人,你没法拿着整座龙门和他们同归于尽,你还是那样子,下不了决心去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因为他们还没有站在你的对立面,因为你还没法真正变成一个残忍又冷漠的杀人犯。”
我和狐狸崽之间还剩下些什么呢。
是十多年的不见,让我们没了当初那么亲密,她说的没错,我和她都长大了,我甚至不知道她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那个总是耸肩塌背的狐狸崽,或许早就不见了。
而现在的她是龙门近卫局的警察,若是说的再凉薄一点,她和我是站在对立面的,可她忽然说的这些话,这些叫人分不清真假的话。
难免不会让陈默动容。
她说的每一个都没有错,可每一个字都叫人怀疑,是啊,十多年没见后,又有那个人愿意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呢,又况且她们之间的感情也没那么重要。
“所以你现在说的这些,是叫我放弃,然后赶紧逃走吗?”
“你要逃走吗?”
“魏彦吾派了人在我的身旁监视,虽然我没见过他们露面,但想必我现在要走也已经难如登天了吧,如果留在龙门,他兴许还会忌惮我发狂,可一旦我离开,他就再也没有了顾忌。”陈默说:“其实要走的话,我刚来的时候就该走,那时是最好的机会,我原本以为自己回到龙门魏彦吾会发现我的踪迹,但我错了,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游荡了三天,直到去了陈府,他才发现我回来了。”
“然后他就把你派了过来。”
“是啊,明明才过了一个月,怎么感觉就像是过了很久的样子。”狐狸说:“你还差点把我赶了出来,你是故意的吧,你早知道我是魏长官派过来的。”
“我是知道,所以我对你很警惕,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没有相信,虽然你表露出来的样子没有任何威胁,但我不会相信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陈默看着眼前的狐狸:“说真的,狐狸,我都没想过你长大后的样子,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个男孩。”
“我也没告诉过你我是个男孩。”
“明明你小时候那么矮,脾气又臭,还脸皮厚的要死,一天里说不出两三句话,没事还总喜欢露出一副没人要的可怜模样,死缠烂打的叫人心烦。”
陈默说着说着,目光慢慢柔和下来。
狐狸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的听着,其实好多东西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晰了,除了依稀几个深刻的画面外,那些生活里的细枝末节早就忘了个干净。
十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况且他们有十三年没有见面了,早就对彼此成为了一个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
可再见面后还是会涌起复杂的感情,说不上怀念还是庆幸。
“我知道小时候我对你没那么重要,我跟在你身边,你只是觉得无聊才偶尔对我说那么两三句话,敷衍的不行,但我不知道,怎么就会觉得你对我那么重要,但其实,我那时候还挺喜欢你的。”
她垂下眸,夕阳落在她的侧脸,染上一片淡淡的黄昏,映在琥珀色的眸底,倒映着远处龙门的城市和高楼。
狐狸的手上感觉不到多少力道,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因为感染刺痛而带来的不良反应,可他们没法去医院,医院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感染者的治疗。
忍一忍就好了,刚感染源石就是这个样子,忍一忍就过去了,慢慢就习惯了。
最伤感的事情莫过于,你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保护你的人,可是后来,你遇到的大风大浪都是他给的。
“你应该早点动手的,狐狸,如果你提前对我动手,我兴许就能把你赶走,但你没这么做,在我和星熊斗起来的时候,你就躲在街区的房里,架着狙击铳,你本可以在那时候对我放出一箭,虽然事后你一定会装作毫不知情,可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你就有了借口去把我赶走?”狐狸说:“我不能这么做,不仅不能还不能被你发现,我得让你以为是我心软了,顾念着旧情,然后我把你当初留在下的那个铁盒放在卧室里,我知道你怀疑我,所以肯定能够发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是狐狸,联想到我没有对你动手,你一定会心软的吧。”
陈默接过话头补充道:“而这时候,你在装模作样的去带我见你的妹妹,那个孤儿院里的孩子刚巧叫做苏璃的孩子,我就会真的印证了你是当初的狐狸崽,但你已经有了新的家人,所以我势必会感到好奇,然后去调查,得知了她不是你的妹妹后,我就会联想到,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们之间已经没了那么多联系,我们已经不再剩下什么了,抵消我的顾虑,那我就会想,你这个傻瓜这样做,不是让我很感动了吗。”
陈默看着狐狸,露出笑容:“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卑鄙,处处都在算计着我。”
“你还没说最后。”狐狸说:“最后就像现在这样,我成了感染者,你分不清我是因为你成的感染者,还是想对付你所以才成的感染者,那你一定会很纠结,然后我就有了许多的方式能够对付你了。”
“可你有没有想到,如果你对我不再重要呢,如果我没顾忌你……所以你才让花尾九带我去见了他的阿嬷,原来是这样……你笃定了我会念这份旧情,你笃定了我不会对花尾九动手,哪怕我从来没有真正信任他,但这对你并不重要。”陈默诧异的看着狐狸:“你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阴险了,你小时候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在你不在的时候。”狐狸理所当然的回答:“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故事,这些故事里都没有你的身影,所以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了。”
“魏彦吾真的教了你很多东西。”
“魏长官不会刻意来教任何人这些,是这座龙门它教会了我许多道理,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是当初的样子了。”狐狸虚弱的回答。
“那么现在呢。”陈默轻轻拨开狐狸崽额前散乱的发丝:“现在你忽然要把这些东西讲给我听,你筹谋了这么久,我一直在等着你动手。”
“就算我不讲给你听,你心里也会这么去想,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在你走的时候,我可以送你最后一程,毕竟如果不是你,我当初也不会想到要去近卫局。”狐狸说:“如果我之前动手,肯定没法做到,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机会,这个机会是你给我的,我也给过你机会。”
“所以你是想要拿着我的人头去换你的晋升之资,对吗?”陈默问。
“你要心甘情愿的成全我吗?狗子,在下城区的事情完结之后,乖乖让我把你抓进监狱里去。”
“像是花尾九一样?”陈默问。
“我认命了,狗子。”狐狸叹了口气:“我和你不一样,我看清了这座龙门,看清了这十多年来,它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城市,所以我认命了,对龙门而言,我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任凭一丁点的风浪打过来,就能让我人仰马翻,我使劲和它斗,到头来除了遍体鳞伤外什么也得不到,所以后来我想,我要好好的活下去,我的命没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即使是这样,我也得活下去。”
她轻声说:“在这里你是斗不过他们的,你斗不过魏长官,也斗不过近卫局,魏长官希望我能解决你,我想了好久,原本是想要下毒的,但我觉得你不该死的这么悲哀,还没到那个时候,于是后来我就想,当你决定认出我的时候,我就来告诉你我这段时间究竟都在做了什么,你又不傻,由我来送你离开是最好的。”
狐狸看着陈默轻声说:
“我们可以好聚好散。”
陈默明白了狐狸的意思,她是认定了自己没法斗过龙门的那群人,因为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势单力薄,狐狸不认为他有把握离开这里。
但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另外一个可能是陈默自作多情的可能,现在的他,已经变得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了。
可狐狸狡猾着呢,说不定他又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做出这些,她的聪明全用在了勾心斗角上。
她不是傻,她只是知道的太少,她只是就像她说的那样认命了,没了近卫局和现在的督察身份,她就是颗不起眼的尘埃。
她赔着笑脸在下城区里孤独的长大,费劲心思钻进了近卫局里,她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只能用这种搏命的方式去做异想天开的蠢事。
“那还有没有另外一个可能。”陈默说:“你做下的这一切,挖空心思让我信你也好,现在这幅故作坦诚的模样也好,你和我走的越近,你做下这一切,让魏彦吾信任你对他忠心耿耿,因为你的一切都是他给你的,所以你只能用这种方式夺取他的信任,在关键的时候,对他图穷匕见。”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那是我很久以前听到的,讲的是一个秦人刺客,练了一招能十步杀人的绝招,杀了一个又一个王痛恨的人,终于一步步靠近了他的目标十步。”陈默说:“那时候,她啊只需要拔出剑就能要了王的狗命,她想要什么,王都得听她的吩咐,但无论如何,她都把自己的命赌了出去。”
“没道理的故事。”狐狸嗤笑着,心里却并不平静。
“所以毕竟只是一个故事。”陈默平静的回答:“假使我真的信了你现在说的一切,你也知道,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况且,狐狸,你现在告诉了我这些,让我忽然觉得你好像这个故事里的那个刺客了。”
“换做是我,假使我想救这么一个送死的死鬼,我该怎么做呢,我的一切都来自于近卫局,我的所有权利都建立我的忠心上,那我也只好利用这个忠心呢,因为我说了那么多遍,他就是不听。”
“那你又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要为你做到这一步呢?”狐狸看着陈默反问:“对不对,我没有理由为了十多年不见的你搭上自己,这不值得。”
“原本是不值得,我也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毕竟你现在是这么阴险的一个人,你不是我认识的狐狸崽,你是猎狐犬,我分不清你说的到底有多少真假。”
“既然你知道……”
陈默忽然打断了狐狸的话。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告诉你有没有这个可能。”陈默说:“毕竟你现在做下的这些,一旦摊开来说,就像是巴不得我千万别信你一样,说的好像是你要弄死我的样子,你说我斗不过龙门这些人,你说了这么多,拐弯抹角的提及龙门究竟有多险恶,我到底是有多不自量力,是我心虚了,还是你心虚了。”
“你说好聚好散,你把这些说出来仿佛是要和我恩断义绝的样子,因为不管究竟事情发展到了何种地步,我们势必都将反目。”
陈默轻轻的凑在狐狸崽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们的视线触及,于是在对方眼里看到彼此的模样。
就像是小时候时一样,狐狸崽伤心难过的时候,他总会伸出手指去弹她的额头,她忍不住哭出来的时候,他总会轻轻的抱着狐狸崽,抵着彼此的额头,像是能感觉到她的难过。
“你是害怕了吗?”陈默轻声问:“因为你没有把握,你知道魏彦吾究竟有多么可怕,对在龙门生活了这么久的你来说,他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般压得你喘不过气。”
“可你还是想这么做了,你说的那两种可能,我来告诉你答案吧,你和我开诚布公的这种,是因为你觉得倒是我动起手会连同你一起干掉,你怕我这么做,所以现在才和我说的这么坦然,就好像我欠了你一份人情似的,到时候我肯定会饶你一命的,那么第二种可能,你真的有了要对魏彦吾动手的想法,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你没有把握,假使你真的对他动手了,你失败了,那么我们就会一起留在龙门,那么你就有了让我活着离开龙门的本钱。”
“也有可能你不动手,而我听完了你的话后,束手就擒,这是对你对我而言都最好的结果,可假使你真的想这么做,就不必对我说这些了。”
陈默轻声说着,狐狸琥珀色的眸底他能清晰的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那个孩子,那个青年,那个从龙门来的外乡人。
那个可怜的,游荡在这片大地上的孤魂野鬼和可怜虫。
“我没法确定你到底想怎么做,因为我是个卑鄙的人,我宁愿相信你会愿意为了荣华富贵和前程与我为敌,我宁愿用阴谋和卑劣的思想来揣摩一个人的想法。”陈默说:“可我遇到了你,我本可以一脚把你踢开,无论你抱着何种心思,我这么做了你都将失败,我没告诉过你,我是为了什么才回到龙门。”
“你本来可以不必染上源石病的,狐狸。”陈默说:“不必变得和我一样,是我没舍得把你赶走,是我……自大的觉得无论你到时做了什么,我都能坦然接受,我肯定会放过你的,哪怕你成了我的敌人。”
“你的这些谋划让我觉得有些可笑……可我又不知道那里可笑。”陈默说:“你不知道我和魏彦吾究竟想要做什么,你也不知道魏彦吾究竟为何要把我留在龙门,你不知道我和他的过节,你只是觉得我斗不过他们,你只是觉得我在自寻死路。”
“但如果你知道这些,你就会明白,魏彦吾把你派到我的身边,根本就没有在乎过你会怎么做,魏彦吾把你派过来,只是因为我和你是认识的人,他兴许想要知道我现在成了一个何样的人。”陈默缓缓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你,因为他深知我是谁,他没有想过要把我留在龙门,过去是,现在是,而我也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他把你派过来,无论是我杀掉你也好,无论是你想对付他也罢,你都没有成功的可能,你明白了吗。”
陈默轻轻松开手,看着狐狸苍白的脸,那双渐渐睁大的眸子,她张了张口口,却没说出些什么。
“所以啊,狐狸崽,很可惜的是,你做了这么多,到头来都是白费功夫,而我可以很笃定的告诉你的是,我想要做什么,龙门里没有任何人能留下我,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我,因为我能一点点将他们全部杀掉。”陈默的话语冷了下来:“我可以从下城区开始,杀掉每一个我能见到的近卫局警员,杀掉每一个官员,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个,我可以在这座城市制造恐慌,魏彦吾没本事阻止我,他也不敢阻止我,因为假使我离开了龙门,他和我都知道……我回来后会做些什么。”
“但我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我狠不下心,而是因为这种复仇对我来说没有意义,而是因为……我想要的不仅是复仇。”
陈默说着轻轻弹了弹狐狸的额头。
“你想,傻狐狸,他既然知道我没这么做还让你过来,就说明他一开始就没信过你,他一开始就笃定了你会背叛他。”
狐狸没有理会陈默弹她的额头的动作,只是盯着眼前的陈默。
“可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在下城区做下这些事……”
她说着,话语一滞。
“所以你现在承认,你想做个刺秦的刺客了?”
“你算计我!?”
“你还是没变的聪明?”
“你以为都是谁的错!”狐狸偏过头。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不舒服,你做了那么多,结果发现自己才是被耍的团团转的那个,是我也觉得不舒服。”
狐狸没有吭声。
“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也在看着你,看着我十多年没见的狐狸崽,我想知道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觉得你在做那些事的心里肯定很畅快,因为你看起来很高兴,而我还有时间可以陪着你胡闹。”
陈默说:“有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在它还没发生之前都不能算数,就像你心里谋划的那样,我有太多的方法能够阻止你,哪怕我将你打晕后扔进近卫局。”
“是因为我成了感染者。”狐狸说。
“我本该能够阻止你。”
“可我不在乎!”狐狸突然抬起手抓住了陈默的手臂。“我不在乎……我只是觉得,我终于能够帮你了。”
她的声音很低,低的像是呢喃。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觉得我可以帮你的,你想对付魏彦吾我就帮你对付他,你想杀谁,我就帮你动手,你想放火,我就替你望风,我以为……我终于能够帮到你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在知道了陈默说的这个答案后,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兴许是当时的她还年轻,她明明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她明明成了整个龙门里心机深沉的猎狐犬,即使是面对那些黑帮,她也有着无数的方式收拾他们。
但到了某个人面前,她又变成了那个跟屁虫一样的苏狐狸。
“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只是知道的太少了,狐狸,我看着你每天换着花样的试探我,我看着你对我故意做出来的怀疑和警惕,于是我也故意装的对你怀疑和敌视……因为我想,如果到时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我还能拉你一把,让你今后的路能走的更顺,因为我想到时候我们之间的交情大抵就能够两清了。”
陈默说:“从此以后,你步步高升,我截然一身,这对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可是你啊,让我的想法落了空,我没办法再挽回了,即使最后我同样阻止了你,是我的自大让你成了感染者。”
如果是那样,我就能前往卡兹戴尔去做我该做的事,如果是那样,我在龙门就再也不留下什么了。
“我让你的想法落了空。”狐狸望着陈默说。
“你让我的想法落了空。”陈默说:“但我却没法来怪你,我只是觉得狐狸崽你真的是太蠢了,蠢得不行,蠢的让我觉得没办法,你是怎么混到督察这个位置上的。”
陈默不知道狐狸崽是怎么混到如今这个职位上的,她兴许并不蠢,只是知道的不多,所以难免会陷入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