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内丝,你应该待在军帐里,而不是在这里望着篝火发呆。”
赫德雷找到伊内丝的时候,后者正坐在军帐外怔怔望着面前由废弃油桶改造的篝火发呆。
火星飞扬又熄灭,她的身影随着摇曳的火光轻轻晃动。
难得的安详。
“哼,看来从卡兹戴尔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伊内丝望了一眼在站在身旁的赫德雷。
“你猜到了。”
“我能感觉到信使回来之后的不安,他表面上很镇定,其实快吓疯了。”
伊内丝头也不回的说,如水的琥珀色瞳子里倒映着火光:“还有你的表情,你别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
赫德雷缓缓在她身旁坐下,伸出粗糙的手掌烤火。
“有什么新麻烦?”
“嗯,虽然我还活着,但是……”赫德雷凝望着篝火中炽烈燃烧的木材,语气低沉:“我们的中介人死了,在卡兹戴尔的工业区,炉堡。他的尸体被丢在锻炉里,头融化了,那条扎眼的红色裤子倒是没事。”
“谁干的?”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手,锅炉工最先发现的尸体。”赫德雷说:“但对方没有太多时间,在金属上留下的打斗痕迹没那么容易被消除……是个耍刀的,削铁如泥的那种,手段干脆利落。”
“所以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伊内丝轻呼了一口气。
“什么那样?”
“明知故问,几年前听到的那个传闻,关于炉堡还有很多城市流传的那套理论,现在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谁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谁,什么职位,什么身份,拯救卡兹戴尔,哈,天方夜谭的蠢话。”
“但你不能否认他们那套理论很深入人心,卡兹戴尔的战争够久了。”
“你信了那套说辞?”
“你不信?”赫德雷反问。
“这是领主要考虑的问题,况且,战争结束了,我们怎么办,去参军么?去军队效力,你能适应那种生活,啊……你或许能够适应,你总是要求别人服从你的命令,但我不行。”伊内丝轻声说着摇头:“……我肯定不行。”
“战争不会结束。”赫德雷说,但语气很肯定。
“兴许吧。”
伊内丝也不清楚自己信不信那些,但赫德雷已经看出了答案,他添了些柴。
伊内丝拨动着篝火,爆出一连串火子飞向天空。
“……算了,反正也抓不到凶手。”她叹气道:“想要死守自己在卡兹戴尔的温床却又不愿意被人摆布,下场迟早会如此可笑。”
她说,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可付钱的人没了,这一点也不可笑。”
“……只是接下来要说的事更不可笑。”赫德雷接话道:“我们的信使在确认情报后撤离卡兹戴尔,途中接触到了一些人。”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一些……谍报人员,准确来说,不是接触,是被拦截了。”
“所以我们又被抓住把柄了?”
在雇佣兵间的行业竞争来看,这很正常,有时候保持信息的隐蔽是活的更久的方式之一。
“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大可先下手为强。”
赫德雷摇了摇头。
“这次看上去我们别无选择,信使接到了一道命令。”
“命令?对我们?谁?”伊内丝错愕的问:“我们可不是什么听命行事的奴隶。”
“这是我的判断,你听我说完。”赫德雷看到了伊内丝目光中的询问:“我们要转移到战场之外,走一条偏僻的山道,可能要通过峡谷……去保护一支运输队伍。”
“运输护卫,真是古典的工作,不会那么简单吧?”
“……我不知道。”
“什么?”
“很抱歉,这一次已经超出了我能掌握的范畴。”赫德雷给人印象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但我相信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机会,如今整支队伍都落在我们的手上,局势在变化,其他人都在等待机会,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这件事,你和w负责。”
伊内丝沉默了几秒。
“我暂且,按下别的疑问。”她说:“首先,我拒绝和w同行,她的名声已经不小,但我觉得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做的很出色。”
“我能看见你看不见的东西,我相信自己的法术。”伊内丝说着,语气带上一丝调侃:“赫德雷的手下多出了一位爆破专家,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战场化为一片火海。”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
“其他队伍非常警惕这件事,毕竟战场的具体范围每天都在变化,也许明天就是他们的老巢。”
她的话语中带着警告。
“……我知道。”
“她心里真的什么都没想,不管是杀人还是欺骗,她是个过于“合格”的雇佣兵了,我看不出她的深浅。”伊内丝蹙眉说:“我不想腹部受敌,更不觉得她能胜任护卫工作,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随便动用这个万众瞩目的新人。”
她挑了挑眉:“或者说你有什么别的理由?”
“我……”赫德雷迟疑了一秒,淡淡回答:“我只能利用起该利用的一切。”
她看着伊内丝的目光带上凝重和无奈。
“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了,雇佣兵没有立场,但没有立场意味着没有归属,等到尘埃落定,我们都会和战争一并消亡,但战争迟早有卷土重来的一天,我们只有一次活着的机会。”
他说着握紧了手:“我不甘心这样……也不该这样,仅此而已。”
“我们该抓住一切机会,找到我们的位置,不再随波逐流。”
伊内丝没有回答。
“那支队伍从雷姆必拓抵达这里,极有可能进入卡兹戴尔的范围后就遭遇阻击,现在营地里的很多人不同意接受这项任务,队伍会经历一次变动,但无关紧要,这份合同很烫手,但物超所值,我们,至少你——”
“先等等。”伊内丝打断了赫德雷的话语。
“我刚才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她的话没能说出口,担心,对雇佣兵而言,担心太过多余了。
“唉,算了,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听你的,一直都是。”伊内丝说:“但你必须先冷静一点,看看自己的脚下。”
赫德雷愣了愣,低下头。
“你在说我的影子?”他问:“我看不到你眼里能看到的光景,我怎么了吗?”
“你的影子在晃动。”
“有风,篝火在闪烁。”赫德雷解释,他明白伊内丝的意思,更明白自己此刻内心的想法,他想故作从容。
他向来如此。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们总是这样,萨卡兹都是。”伊内丝语气纠结:“别总是想的那么远,你操纵不了那么多的事情,毕竟……你我都只是个小小的雇佣兵而已。”
赫德雷没有回答。
几秒后他才轻叹着气。
“我会注意的。”
伊内丝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一点。
“你让我带着w去,你呢?你在盘算什么?”
“只有少数人有必要知道真实的信息,并负担起这份风险。”赫德雷说。
“你信不过其他队伍,至少该信任自己人。”
“我没有在刻意隐瞒,只是……”
“那就如实告诉我。”伊内丝凝视着赫德雷的双眼,她加重了语气:“告诉我,我!”
“我们的信使到底遇到了什么人?”
她的黑发映着明灭的火光。
赫德雷看着那双琥珀色眼底自己闪烁的影子,沉默良久。
良久以后,他才低声开口。
“……离庭。”
他说。
“他们是巴别塔在卡兹戴尔留下的暗桩。”
伊内丝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见到了离庭的首领,他留了我一命。”
“你们打起来了。”
“……我毫无还手之力,他在故意摧毁我的斗志,我甚至想,他想要我的命,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那种感觉,伊内丝,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他已经盯上了我们,或者说想用我们引出其他人。”
“我们还可以逃!”伊内丝咬了咬牙:“他没法大费周章就为了抓我们,我们和他没有冲突。”
赫德雷笑了笑,笑容无奈有苦涩。
“上次我们听到这个组织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加尔森和他苦心经营的大型佣兵团被一朝覆灭,我们都知道他背后站着谁,但没用,他本人的头颅被悬挂在疤痕商场的招牌上,几个星期也没人敢取下来。”赫德雷说:“我不想落得和加尔森一个下场,你也不该被挂在疤痕市场的墙上充当展品。”
“那之前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巴别塔的人。”
伊内丝反驳,紧随其后是深深的无力与不甘。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赫德雷摇头:“他还告诉了我一件事,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听着,伊内丝,也许卡兹戴尔的战争是时候结束了。”
伊内丝难以置信的看着以前从不会说出这种话语的赫德雷,良久之后,她放弃了追问。
“我听你的,一直都是。”
w是不可控的,我知道,伊内丝也清楚。
但有些事正适合她来做。
伊内丝不会同意的,但这对我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挑选合适的猎物是游离在外的雇佣兵生存下去的首要法则之一,同理,队友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