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佣兵临时营地
“所以,你考虑的如何了。”
伊内丝抱着手依靠在窗边,望着下方城市的街道和远处建筑轮廓。
赫德雷坐在桌后,两手搭在腿上。
“是决定留在这里,还是离开卡兹戴尔。”伊内丝回头望着赫德雷。
“你觉得事到如今还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一起走?”赫德雷反问。
“当初是你自己接的这个任务,赫德雷,你得为此做好准备,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谁也无法料到。”伊内丝伸手拉起窗帘。
房间内的光线黯淡些许,窗外的嘈杂依稀传来,这座城市很特别,在两人漫长的佣兵生涯内,去除那些国外的城市,这般由萨卡兹人所聚集而来的稳定,她和赫德雷都没有想过。
没想过萨卡兹也能这样生活下去,而不是处于混乱和纷争。
“你该做出决断了。”伊内丝提醒道。“先说好,要是从头再来可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你也看出来,这次的战争会比我们过去所经历过的还要激烈。”
“你的意思是我们该离开卡兹戴尔?”赫德雷犹豫了一下。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我是说,也许我们不该淌这趟浑水,无论事情结果如何,对我们这种而言,都算不上太好。”伊内丝说:“我们是佣兵,一直都是,也一直是这么走过来了,贸然加入其中一方,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我明白,唉,我只是……”赫德雷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解释什么,开口后又不知该从何提起。
“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是身为萨卡兹的你该做的,哪怕最后死在战场上。”伊内丝说着笑了出来,笑容化为严肃:“我以为你没那么天真,赫德雷,我是说……现在的你忽然变得让我有些不认识了,我们同行了多久?”
“很多年……从我在佣兵这行内混出点名声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共事,一点点建立起属于我们自己的队伍。”赫德雷说,抬起头看向伊内丝:“你是位可敬的搭档,伊内丝。”
“你这话有点像是在给我盖棺定论。”伊内丝眉头蹙起,又轻轻展开。“我还记得你当初告诉过我,我们得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因为战争有很多次,命只有一条,你说要聚集足够多的人我们才能活的更久,但现在……”
“佣兵已经不适合在卡兹戴尔继续留存下去了。”赫德雷说,他摇了摇头:“我虽然不愿意去相信这点,但现在看来的确如此,雇佣兵的旗帜早该在很多年前就倒下,是我们,像你像我这样的人,硬生生将它重新拾起。”
伊内丝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赫德雷的身上,又移到他身旁被桌沿遮挡的影子,光线黯淡下来些许后,影子变得更清晰了许多。
“可你的影子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它在动摇。”伊内丝说。
面前这名盛名已久的雇佣兵老手在否定自己,否定自己过去的生活和信念,否定自己过去所做下的一切。
改变很难,改变不知是否值得。
赫德雷的内心在挣扎,在困惑,格莱的所见的确让他心里有所期望,但他毕竟是饱经风霜一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人,雇佣兵最不该去相信的就是希望,承诺,以及一些用言语就能轻而易举描绘的东西。
他们身上满身泥泞,尤其是活的越久的人,越清楚自己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赫德雷再次沉默下来。
“你总是想的太多。”伊内丝叹息道。“想些以你的能力不该去想的东西。”
“我没法不想这么多,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物资,人手,安全,信息,每一件东西都关系这我们这些人的生死,但凡走出一步,犯一个微小的错误,我们都得为此付出远超我们想象的代价,有些代价能够弥补,但有些永远没机会挽回。”赫德雷声音低沉:“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处境,但你我应该能明白这些。”
“你决定好了?”伊内丝皱眉问。
“你可以离开,伊内丝,你不是萨卡兹,就像你刚才说的,你没必要淌进这趟浑水,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赫德雷说着笑了笑,笑容缓缓落寞下去。
“我们的时代结束了。”
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也许两者都有,也许后者要更多一些。
他一直忘不了那杆被那名男孩临时前插在自己肚子上的旗杆,这杆不幸的旗,又如何值得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能,每个人对自己内心坚信的东西都有所不同吧,不是每个人都能怀揣着伟大而又美好的理想,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往往只能看得见眼前的东西,看得见成为雇佣兵后的生活比以往更好,看得见成为雇佣兵后,那些杀人如麻的同伴所展现出来的“友谊”。
这就是令他们值得为此付出的全部理由。
他们不会想到,正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出现的太多,这片卡兹戴尔,他们曾经的生活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苦地。
酿造苦果,吃下苦果,成为苦果……一直循环,永无尽头。
那杆由雇佣兵赫德雷所亲手竖立起来的旗帜,在这天过后,将永远的倒下,而接下来的赫德雷,他将作为一名纯粹的萨卡兹游走在这片土地上。
不为了所谓的理想,也不为了巴别塔,更不为了在夹缝中艰难的活下去,只是为了萨卡兹这个身份,仅此而已。
伊内丝的瞳孔轻轻缩了缩,他看到赫德雷漂浮的影子停止了晃动。
她轻哼了一声。
“我真是有点搞不懂你们这些萨卡兹人的想法,这么久了,你们除了到处惹祸招惹是非,对自己人下狠手外又还剩下些什么?”伊内丝不屑的笑道:“也许我还没习惯以一名萨卡兹的思维来看待事物吧,这对我来说是好事。”
赫德雷干笑着,没有反驳。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他不准备离开了,该道别的话也不用再提。
雇佣兵们欠下了这片土地太多……赫德雷希望自己临死前能偿还一点,如果是以往他不会有这种想法,可巴别塔和格莱的出现,让他似乎看到了某些希望。
没有结果的希望就像是毒药,它引诱着人们内心最渴望的情绪。
“那么,w,你准备怎么办?”伊内丝忽然问。“离庭昨天送来的消息,她的反应挺大的嘛。”
“看她自己,既然队伍准备解散,我也没有命令w的权利。”赫德雷说:“况且她也向来不服从管教。”
“她的确是这样的家伙,我还以为你会找个时间处理掉她。”伊内丝说:“嗯……就和你处理掉那群营地的其他队伍一样。”
“……还是把她扔给巴别塔吧。”
赫德雷没有否认,如果有一天w行事真的太过张扬而无法控制,他不会有任何犹豫,一切都已保存队伍为前提,任何人的牺牲都是可行的。
“她当初来的目的可是要你的项上人头。”伊内丝提醒道,又略带惋惜:“看来她似乎没这个机会了。”
赫德雷的表情变得异样。
“我都不知道你和她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哼,你不怕她给你惹麻烦就行,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人是你自己带回来的,出了事也是由你负责,与我无关。”伊内丝撇清关系。
“唉……”
赫德雷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头疼的额头。“反正你们以后也见不到了,就少说一点吧。”
“那可不一定。”
伊内丝嘴角扬起,她看着赫德雷:“先说好,要是巴别塔让我去那名叫博士的指挥官手下做事,我可不干。”
伊内丝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赫德雷问起原因,伊内丝说没有原因。
“少逞强,不管为什么,多一个帮手难道不是好事,我怎么不记得你原来会是在意这些的人?”
也许是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该去那里,也许是放心不下赫德雷留在巴别塔,也许是其他各种可能,不习惯,没想好。
总之,她留了下来,结束了自己作为佣兵浪迹大地的生涯,就像是曾经遇到赫德雷并和他一起创建一支属于他们的队伍一样。
旗帜倒下了,但人还在。
“然后你们就过来找我?”
面前这两名雇佣兵坐在陈默对面,这里是属于曾经城市守备队的营地,而当曾经的守备队离开后,这片临时营造的营地也被遗弃,新的守备队营区选址在更靠近新工业区和核心城的位置。
“在格莱四处逛过了?”陈默问,没有抬头,他看着手里的文件,赫德雷难得有些拘谨,坐在沙发上,伊内丝坐在另一方。
“在路上听殿下提起过,巴别塔没有禁止我们进入这座城市,事实上,我们两人都对格莱这里发生的一切感到惊讶,在卡兹戴尔,像是格莱这样的城市,或许以前有过,如今……只有这里。”
“但我想这不是你来这里的主要原因。”陈默放下文件,双手交叉撑在桌面:“让我们开门见山的说吧,格莱的情况看起来繁盛,一切都来源于特蕾西娅的身份和巴别塔,但这里是卡兹戴尔,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里,格莱崛起的迅速可远远比不起毁灭的速度。”
“你心里依然留存顾忌,这我能够理解,而我也无法向你保证什么,赫德雷,花言巧语你应该也听得多了,比起吹嘘的天花乱坠,我相信你心里有着一套自己的观念。”陈默看着赫德雷,又看向一旁的伊内丝:“说说吧……是什么让你避开了巴别塔,而跑到我这里。”
“话别说的太难听,阁下!”伊内丝忽然站起身说。
“伊内丝……”赫德雷出声制止。
“伊内丝对吗?这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陈默望着直直看向自己的伊内丝:“我明白你们现在的处境因何而来,因为接受了巴别塔的任务以及我方的战术所以才导致你们队伍如今的实力大损。”
“你对巴别塔有怨气和不满,但这里是卡兹戴尔,我也曾做过一段时间佣兵,不够强大的队伍被更强大的队伍吃掉,弱肉强食是你们这行里普遍的规矩,如果你比我强,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就是你,但你比我弱,所以也怨不得什么。”陈默说,“离庭和巴别塔不同,这里也许更适合你们这些佣兵,但这里也比巴别塔要更加残酷,如果你们有机会留在这里,就先记住这一点如何?”
伊内丝嘁了一声,她没有使用法术观测,上一次她这么做过,而她很确定,对方能够察觉到她法术的痕迹。
她重新坐下。
“很好,看来你听懂了,没有贸然使用法术。”
赫德雷转头看着陈默,他生怕面前的人因为伊内丝的冲动而起什么冲突。
“希望您不要见怪。”
“别紧张。”陈默挥了挥手指:“我不是什么贵族或者大人物,没有那么多怕人冒犯的繁文缛节,而且像是这样说开了对你们和我都有好处。”
赫德雷轻呼了一口气。
他又听到陈默说:“上一次我们谈起过你和你的队伍今后的走向,和巴别塔产生了交集的确使你们今后要走的路更加艰难,但这未尝对你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尽早离开卡兹戴尔,否则被卷入这场人祸里,不是你们这些四散的佣兵所能承受的境遇。”
“是的。”赫德雷没有否认:“可如果就这样离去,老实说有很多人都已经决定了留下来,队伍十不存一,即使我们离开卡兹戴尔,以如今的状况和萨卡兹人的身份在外界也支撑不了太久,除此之外就这样离开,我的确心有不甘。”
“不甘心自己这一身本身就此籍籍无名?不甘心自己沦落到那般处境?”陈默问。
赫德雷轻笑了一下,不再忌讳太多。
“不瞒您说,恐怕没几个人会希望自己这辈子就和路边的野草一样平平淡淡就过去了。”赫德雷说。
“你现在也算是个名人了,赫德雷。”
“是啊。”赫德雷放在腿上的的手握紧又松开:“可越是承担这些名头,就越觉得自己不甘心呐。”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陈默轻声念叨。
赫德雷愣了愣,他没听懂这句话的语言。
“如果不是遇到了这次变故和巴别塔,哪怕你的队伍还有一半人在,恐怕你也不会冒出这些想法吧,赫德雷?”
赫德雷犹豫了一下,没有反驳。
如果他的队伍还在,能够跟他们一起离开的人足够多,他知道,他还有很多路可以走。
可惜没有如果。
不论如何,他们都走到了今天这步,各种原因,而想要活下去,活的久,就得依附于其中一方,况且如果不是在战场上看到了巴别塔的实力,赫德雷也不可能做出这种选择。
他向来多思多想,不愿轻易涉险。
陈默看出了赫德雷的纠结,他没有继续追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巴别塔?”陈默问:“要知道在那边你能做的要比我这边多很多,巴别塔需要人手,而以你和伊内丝的经历都和合适。”
“也许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样,对于像我们这种习惯了战场,忧虑和怀疑更多的佣兵而言,巴别塔内的氛围并不适合我们。”
“觉得他们的想法太天真烂漫了点?但我们同样是巴别塔的一份子。”
“所以这么说来,加入这里和那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分别不是吗,阁下,而且这里做事风格和手法或许更能让我们这种人得心应手。”
“……”
“你的心思的确很多,赫德雷。”
陈默看着赫德雷翘起的嘴角。
“您找我谈过几次,如果我有冒犯到您的地方,还请见谅,只是凯尔希医生那里,她也对我们做过同样的邀请……”
赫德雷欲言又止。
陈默难得发挥出一次身为军事主官的威严。
“那就让她来找我!”
他说的信誓旦旦,一直在等着赫德雷自投罗网。
赫德雷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