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十九章 学医救不了卡兹戴尔
         【如果人们没有去了解真相的意愿,那就算把真相撒播在街道上,也没人会看见】
         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对这句话习以为常,也许就在看着那些人前仆后继死去时,我也在想着,我要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该和他们并肩,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可怕的是,连让你拼上命的事物都没有。
         ……那该多可悲。
         ——————
         “巴别塔能收集到的线索不多,有消息称是炎边军中隶属于武王的军队。”
         陈默愣了愣。
         凯尔希察觉到了陈默的失神,她手里拿着新的注射器走到陈默身后。
         “你知道这个名字?”
         “不,我对炎的情况并不怎么了解。”陈默说,看着在自己身前微微伏下身的医生,她只能看到医生那柔和的侧脸,不再显得那边冷漠。
         他犹豫了,终究没能告诉凯尔希那个黑影的经过。
         “凯尔希医生……”
         “嗯?”凯尔希抬起头:“怎么了?”
         “没什么。”陈默移开视线,落在桌上那柄小刀上。“我偶尔会想,假如我们失败了会怎样,医生,如果真的到了那天,你还会继续留在巴别塔吗?”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只是好奇,仅此而已。”
         “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陈默,但如果你不想失败,那就尽力避免它发生。”凯尔希说,她拇指缓缓拉起注射剂。
         “我没想到您也会说出这种话。”陈默怔了一下问。
         “因为我看起来性格冷漠,就不像会说这种话?”凯尔希抽出针管:“是什么让你觉得,你已经足够了解我这个人了。”
         “是因为殿下?”陈默反问。
         “或许吧。”凯尔希抿了抿唇,没有反驳,平静的说:“特蕾西娅的确很容易影响到和她接触的人。”
         “连您也被她影响了。”陈默笑了笑。
         “我不否认,不光是我,我只是其中之一。”凯尔希站起身,右手握着那根填充满的注射管:“好了。”
         陈默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针管,解开被绑缚的手里,握了握手指,拉下袖口。
         “等到罗德岛上的设备重新投入使用后,我会派人通知你过来做全面检察,以便随时掌控你身体发生的变化。”凯尔希提醒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如果那时候我还在这里的话。”陈默站起身,顺手拿起那柄小刀:“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凯尔希医生。”
         凯尔希安静的看着陈默的身影消失在实验室门口,直到脚步远去,她才回到仪器前将手里的注射管取下。
         冷冻库开启,寒气冒出,她取出里面存放的一支样本,双手在键盘上敲击,一列列繁复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滑过,片刻后凯尔希颓然坐在椅子上。
         一旁两管截然不同的样本安静的存放在透明的试管内。
         “第五十七次对照实验,提取了博士和陈默的鲜血进行比对,两者有明显的差别,无法证实这种差别从何而来,博士是特殊的,我深知这一点,但后者的样本数据也与过往的实验样本存在巨大的分歧,尤其是当他从龙门回来之后,样本的侵蚀力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我尝试将博士和陈默过往的血液进行融合,两者出现了强烈的排斥反应,但……值得庆幸的是,特蕾西娅的留存的样本在和他的血液接触之后,原本血液里超出临界值的源石结晶浓度有了可见的衰减。”
         “我的理论是正确,虽然我还无法确定,陈默本身血液里留存的那种物质,是否能够适应到人体上,在前期的实验中,感染了源石病的生物样本无一例外全部死亡,但我猜测,或许是我还没有掌握到合适的用量,其中必定存在某个契合点……也许我该提前进行人体实验了,不,特蕾西娅一定会阻止我的,这件事我必须做的隐秘点。”
         “附一:在我和实验人员陈默的第六十五次接触后,我开始怀疑他有可能是和博士来自同一个地方,否则无法解释他所隐含的那种逻辑性严密的话语,与我之前在遗迹和古代文献中所了解的资料有着极高的相似度。”
         “附二:我不认为陈默和博士是属于同一类人,他的身体虽然依旧特殊,但有着明显的后时代亚人类基因,对比了他们两人的血液后,我推翻了先前的猜测,可矛盾的是,如果这个猜测才是事实,那该如何解释他对于旧时代的了解,以他的年纪和经历而言,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与资源去接触已经残缺不全的文献信息……我到底忽略掉了什么?”
         “附三:他依然对我抱有极高的警惕心,他没有刻意去隐藏对我的不信任,当然我也是如此,尽管特蕾西娅愿意接纳他,但对我而言,对于巴别塔来说,他依然是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我必须做好防止一切意外发生的准备。”
         ——————
         后来,即使是过去很久以后。
         陈默依然没能忘记w当初说的那句话,她说:在卡兹戴尔,她这种人都该死,可越是死不掉的他们就会变得越强,变得越强的佣兵越值钱也越死不掉,越死不掉越值钱的也就越该死。
         一个听起来很应景的恶性循环,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短短的一句话正是代表了卡兹戴尔这片土地的现状。
         诸城割据,佣兵横行,政策崩坏,卡兹戴尔是混乱和贫穷的乐土,每个在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他们天然就是自由和廉价的。
         生命在这里如野草般生长,无拘无束,也如野草被被收割,同样无拘无束。
         这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后续的萨卡兹人已经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他们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并不对此有何异议,他们天然觉得自己就该这样活着,天然觉得萨卡兹,卡兹戴尔就该是这样一片土地。
         他们愚昧又麻木,不惧死亡却又永远迷茫。
         陈默推翻了很多他过往觉得可行却在如今看来不切实际的构想,在黑钢,龙门,在作为BWS佣兵这片大地上游历的那段经历告诉他。
         有很多看似可行的理念并不具备实行的基础,维多利亚辉煌时期的殖民历史早已成为过去,但那个古老的国建依然强盛,维多利亚金币依然是这片大地上最盛行的货币,相较于莱塔尼亚的银币和金马克,以及乌萨斯的双头鹰钱币和龙门发行的龙门纸币,这片土地的各个国家,除了蒙受大殖民时期遗赠的维多利亚,货币的流通存在很多制约,更别提卡兹戴尔,一柄成色较好的拉特兰铳,在地下市场内通常有着不低的价钱。
         卡兹戴尔的每一枚金币都带着血。
         拉特兰商队的商路因此饱受挫折,而拉特兰的影响力也令萨卡兹人承受诸多非议,这种非议的来源很容易理解。
         不排除萨卡兹的习以为常,也来源于种族的争斗与最简单的利益。
         卡兹戴尔的地理位置太过特殊,或许不是没有原因,被许多强势的国家围拢在一起,每片国境线都受到窥探,未必没有对于萨卡兹警惕,将萨卡兹聚齐起来,为他们所制造出的一个巨大的囚笼,于是卡兹戴尔永远处于混乱和争斗之中,萨卡兹永远在流血。
         陈默想,他慢慢能理解西边那位摄政的特雷西斯的想法和处境了,假使换做是他,也会想方设法挣脱这个牢狱,与其冒着被各个心怀不轨的国家打压,这片被萨卡兹称之为故乡而怜悯和提防给他们的牢笼早该被唾弃。
         但遗憾的是,他属于巴别塔,他和特蕾西娅站在同一个阵营……也许,陈默最不愿意去想的是,也许特蕾西娅自己也已经看到了这点。
         有些人的目光总是长远的可怕,而有些人是看到了不愿意去想,又有些人是去试想过却无法再回头。
         陈默轻叹了一口气。
         这片大地有着许多令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就好像是源石出现之后,巨大的不可理喻的人工造物也开始在大地上纵横驰骋。
         军队的萌芽与发展走上了让人难以理解的道路,高空的源石云使得航天航空工业被遗弃,无人机和低空飞行器取而代之却没有理想中那般巨大的潜力和前景,人类受困于大地之上,配套的产业工厂和工业链无法发展。
         法术的出现和人体本身的身体潜能和素质让很多被该成为陆地霸主的工具永远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陈默记得,过往哥伦比亚的雷神科技实验了一种新型装载了法术炮台和装甲的战车,但很快,后续的计划就被搁置在箱底。
         再厚的装甲也无法支撑住法术洪流的压迫,况且相较于术师团而言得不偿失,你无法想象当钢铁的洪流遇到法术的洪流会发生什么,尤其是在被搁置之后,这项研究就一直被束之高阁,成为历史。
         于是研究员们搞出了一种更简单的东西,既然小型单位无法承担这个攻坚价值,那就将它变大,叠更厚的甲,放更多的炮。
         所以战舰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巨大移动城市的后续产物,被称为之为陆行巡洋舰的陆地大型作战单位。
         陈默原本无法理解……但后来,他就不再去考虑这些了。
         不再去考虑同一片大地上人们生活方式存在的巨大差异,不去考虑部落时代居然还能留存这么久的原因,不去考虑很多人连一生都没明白移动城市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不再去考虑这些。
         兴许,这片大地不过是某些人显得蛋疼所以搞出来的理想产物。
         所以那些被发展的在陈默看来畸形而又并不无道理可讲的单兵战术单位,所以维多利亚越来越小型化的单人战术甲胄也就是随着大势所趋的产物,所以与源石结合的人类与装甲成为了战争流行的主力。
         某些东西似是而非,某些东西也有着它存在的根源。
         对于卡兹戴尔,对于巴别塔而言,卡兹戴尔不强大的国防力量,卡兹戴尔相对衰弱的工业基础。
         往后……该朝向何方?
         这么想着的陈默不由有些同情特蕾西娅,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皇女殿下她身上所承担的压力想必比预想中的还要大。
         “所以你来这里和我唠叨了这么久,就是想说你同情特蕾西娅庞大的工作量?”博士怪异的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陈默。
         一会后,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打断了陈默的话语。
         “你很闲,需要我为你找点事做?”
         “千万别,我自己的事都还来不及处理完。”陈默急忙拒绝:“我来找你是因为听凯尔希提起东线和北线有动静了?”
         “嗯,和我们之前预想的基本一致,炎调集了军队,特雷西斯也在进行应对,这几天阿斯卡纶的部下处理了不少那边的暗桩。”
         “他们急了。”陈默说。
         “是他们不能分辨出巴别塔是否与这两边的动静有关。”博士摇头:“炎和乌萨斯的这次的举动在很多人看来都无法理解,许多领主私底下联系巴别塔,言辞委婉,大体意思是询问我方是否和这两处的动向有关。”
         “你怎么回答的?”
         看不见的兜帽下抬起头,博士安静了一下,轻笑声响起。
         “……拖着。”他言简意赅,不愧是巴别塔的战术大师。
         不承认,也不否认,让他们自己去猜,自己去衡量,那些被派来的间谍越找不到痕迹,越说明这件事存在的可能性极高。
         “但我想拖不了多久。”
         “这很正常,事实上特蕾西娅已经在准备了。”博士说:“不久之后,在格莱新建造的议会大楼将举行一次联合会议,到时会有许多依附巴别塔的势力前来参加。”
         “也就是说,真正的战争要开始了。”陈默微微垂下眼睑:“我得到的消息是,散落在各处的佣兵们都在汇聚,有少数不愿意介入其中的佣兵团离开了卡兹戴尔,也许这是一个一劳永逸解决佣兵疑症的机会。”
         “巴别塔实际上掌控的力量比你预想的还要强一点。”博士忽然说,像是猜到了什么。“如果你想……”
         “别,不用试探我。”陈默想也没想的拒绝:“你也别想拉我下水,我可不是当将军的料,巴别塔内能人不少,我就负责处理我该做的事,你把我推到明面上,这步棋以后你该怎么下,那些领主一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料,况且……我本来就不是萨卡兹,这点你我心知肚明。”
         “我也不是萨卡兹。”博士说。
         “但你是最早跟随在特蕾西娅身边的元老,你和凯尔希都是,巴别塔和卡兹戴尔熟悉你们,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虽然凯尔希总说她不在乎那个勋爵的头衔,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要知道名头虽然听起来简单,也有一句词叫做实至名归。”
         博士没说什么了。
         陈默笑了笑。
         他抬手勾着博士的肩膀,强行将他拉了过来,一同望着远处那座名为格莱的城市,星火在格莱内亮起,远处天际……有一抹光正在冉冉升起,冲破厚重黑暗的阴云。
         隐约听到小提琴悠扬的声音伴随着破晓前的风声响起。
         “是阿米娅……”博士开口解释,即使被陈默这样勾肩搭背着他也没有露出任何反应:“那孩子很认真,时常会练习特蕾西娅教她的这首曲子。”
         “这样啊,说不定阿米娅以后会成为一个音乐家,我以前听殿下说,孩子才是卡兹戴尔的希望,因为他们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陈默斜靠在博士身上:“但我不行了,博士,希望以后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勾肩搭背,一起说着关于今后的前景。”
         “那会很难。”博士转头看了一眼陈默。
         他知道,有一天他面前的这个偶尔会笑的年轻龙门人,身上会背负起整个萨卡兹的仇恨,他将活的鲜血淋漓,他将双手染满沉重的血腥。
         这个位置是自己亲手将他推上去的,他的今后早已预定。
         “所以是希望。”
         陈默松开手,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离开甲板。
         “陈默……”博士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陈默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慢行。”博士说。
         陈默抬起手,背对着博士挥了挥。
         他什么也没说。
         ——————
         对于卡兹戴尔这位病入膏肓的病人而言,特蕾西娅是它的医生,博士和凯尔希是殿下的助手,而那些为此而聚集在巴别塔的人,他们将成为治愈这个国家的工具。
         我为特蕾西娅带来她需要的药方,但亲手将这个药方集齐并改造成适合卡兹戴尔和萨卡兹这件事我做不到,她自己能做。
         他们踏出了第一步,往后还有很漫长的路需要走。
         在现实,在归处。
         而我,我将走进他们背对的阴影里,冷铁卷刃,静待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