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现在心里是挺不舒服的。”
时间是夜晚20:30分,陈默下了机车,脱下头盔,站在酒馆门旁台阶下的红发女孩向他走来,看得出她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段时间。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风笛脸上挂着可见的笑容,算是给陈默打了一个招呼。
陈默的视线看向她,又越过她,穿过透明的玻璃向着酒馆内望去。
“在里面?”
“我也是没办法啦,才会想到叫你来。”风笛摸了摸垂在身前的一缕红发,无奈的解释着。
“你就这么肯定,叫我来会有用?”
“试一试嘛。”
“说不定会变得更糟。”
“喂喂,你可不能走啊。”风笛忽然一把拉住陈默的胳膊,看样子就差抱住我的腿,死皮赖脸的赖上他,急忙说:“来都来了,怎么能临阵退缩呢!当逃兵的人是会被看不起的……”
她说,坚决的摇着头强调道。
“绝对会被鄙视的!!!”
“谁?”
她左右看了看。
“我!”
“你先松开……让人看见误会了多不好。”
风笛仰起头看着陈默,不放心的说:“那我松开了,你不能逃跑啊?”
她松开陈默的手臂,后者提着头盔往后退了一小步,和她拉开一些距离,这才感觉到了一丝安全。
“你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
风笛大叫着,指着自己的脸,仿佛是想证明她并不是那么吓人。
“误会了,你一点都不可怕,只是我这人吧,比较怕生。”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风笛愣了愣,鼓起脸,直直的瞪着陈默,一副想要生气又不知道该如何发作的样子,多少有些委屈,也夹杂着气急。
老实说,这个傻气的姑娘,换一种好听点的说法,也叫老实,纯朴,不拘小节,还有点自来熟。
“没。”
“别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哦。”这样说的风笛,悄悄瞥过眼看着陈默。
“你现在的样子,老实讲的确有点蠢。”
“喂!”风笛怔了怔:“过分!就算是我拜托你来的,你这话也太过分了一点吧!”
宛如一只被人提起来的兔子,只能胡乱的蹬着腿,龇牙咧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口。
“我好歹也是女士唉,我会动手的哦,真的会哦。”
她说着,就像是威胁一样,对陈默挥了挥握起的拳头,似乎要是他接下来再说这样的话,她的拳头就会毫不客气的落下。
“你要是动手,那我就只能转身跑了啊。”
“别啊!”风笛抬起手想要拉住陈默。“一开始不是说好的吗?”
“停下!”
陈默阻止了她的动作,她的手愣在半空。
“我说,风笛小姐,玩笑开到这里就可以了。”
风笛停下了动作,落在半空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被你看出来了呀?”
风笛尴尬的捏了捏手指,抬起头看向陈默,又有些不好意思。
“下次,记得多下点功夫。”
“没办法嘛,我学的本来就不靠这一边。”
“怎么会想到我?”
“我想不到别人了啊,在学院里陈陈她除了我就没什么朋友。”她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酒馆的门口,重新看向陈默。
“你就信我不会做什么?很可能会再吵起来,你也看到了我们关系是有多糟糕。”
“要是真变成那样,你能让着陈陈一点吗?她不是真的想和你吵起来,你也许不知道,可我看的很清楚,陈陈她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和你开口。”
陈默忽然沉默下来,因为此刻从风笛嘴里说出的这些话,原本并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也不该由另一个人提起。
“我相信,一接到我的讯息就急忙来到这里的你,也不想再和她吵的,对吧?”
风笛稍微犹豫了几秒,才在心里做下某个决定。
“或许,作为一个外人我没什么立场对你说这些,也没有理由要求你一定要为陈陈做什么,但作为陈的朋友,我只是希望,她能重新变成我认识的那个她,虽然以前的她也挺让人苦恼的,但我还是习惯曾经那个陈。”
“我的出现打乱了你们的生活,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只是,其实我那时候其实也没想那么多……”
毕竟,对于陈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风笛并不清楚,她对陈默的影响只有从陈的只言片语和上次简短的对话了解一二。
只是出于对陈的信任,所以不免也会接尝试着信任陈的朋友,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既然是陈的朋友,肯定不会是混蛋才对。
她深吸了一口气后说:
“我希望你们能和解,本来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要是坐下来好好谈谈,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误解。”
类似的话,陈默似乎在很多年前听过。
“但愿如此……”
“说真的哦,我现在心里是挺不舒服的。”风笛又抬起握着的拳头晃了晃,刻意强调:“我刚才是真的想揍你哦,特别想,不是开玩笑。”
“但我知道,陈她现在需要的人不是我,是你。稍微是有一点不甘心呐,可恶,明明我平时对她那么好,面瘫陈!”
“好了,风笛小姐,我承认你学的很快,你也不用这么快就在我面前演示。”
“……我没这个意思,真的。”她急忙说。
“我进去了。”
“欸,等等……”风笛的声音让陈默推开门的手停在了门把上。
他微微回头。
“记得,千万,千万,不能再吵起来了啊。”
风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默背着挥了挥手,门缓缓重新关上,将门外的喧嚣隔绝在外,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陈默听着耳边消失的声音。
陈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然而陈默也知道,她其实不用我来替她感到高兴。
可他还是不免会感到高兴。
于是,后来便发生了那一切,一场有预谋的,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见面。
如风笛所愿,他和陈之间的关系因此缓和了很多,其实他们都想要对对方开口,可陈默没想好要说什么,陈也再没了借口在留在我这里。
陈只能强硬的为自己找一个理由,又因此,每次和陈默的相见,都会变成一场心底都不希望,却都无能为力的争吵。
吵着吵着,就忘了自己开始时想要说些什么。
很多时候,都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一句难以开口的承认,到头来,却越走越远,等到明悟时,才恍然发现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有多蠢,但为时已晚。
路走远了,也就再也看不到彼此的身影,听不到声音,谈何追上。
陈默很庆幸,也许他真的是一个好运的家伙,才会在遇到陈的同时,也遇到了风笛,让那些他和陈两人找不到话语,因为风笛的出现,成为了说服自己最好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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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走入深沉的夜色里,孤身一人,又一次,像是多年前在孤儿院的时候,那天的雨很大,塔露拉试图拉住他的手,让他不至于走到最后退无可退。
陈望着陈默的背影,直到完全淹没在黑暗里,像是在为陈默送行,弥补多年前那场没有来得及告别留下的遗憾。
她那时预感到了什么,可终究没想到那么多,等到猛然醒悟时,一切早已发生。
陈默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出现的那个人。
原本心里的阴霾随着这个人的出现,缓缓消散了许多,沉重的心绪也因此仿佛得到了一丝解脱。
维娜牵着旺财出现在陈默的对面,看起来像是夜晚里出来遛狗的普通人,然而,她如今已经不太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出来多久了?”陈默问。
“没多久。”
“看到了?”
“嗯。”
“给我吧。”
陈默伸出手,她将手里的绳子放到我手里。
“旺财在你这里倒是很安静。”
“它是比较怕我。”维娜低下头看了一眼安静的趴在脚边的旺财。
“你也知道。”
“很多人都挺怕我的。”维娜回答。
“他们怕的不是你,是你坐的那个位置。”陈默说:“人一但坐的太高,就会给别人形成压力,而压力往往会变成忌惮,即使嘴上不说,他们也会期望你从那里下来,等到他们坐上去时,便不会在有类似的想法。”
“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你哪儿学的。”
“以前见过的一个人身上,嗯,他可比我说的厉害多了。”
“有多厉害?”
“十几年下来,没有一个人能将他从上面赶下来,试图那么做过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维娜忽然问,金色的眸子直视着陈默的眼睛,仿佛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说了不算,维娜,曾经有人对我说,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但能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如今我认为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因为有时候不是我们想,就能做,有时候会有人推着你去这么做,用话语,用争论,甚至是生死,让你无路可退。”
不管陈默希望不希望,维娜终究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她不会甘于放弃,权利始终是一个令人沉迷的东西,权利或者责任,亦或使命……
维娜没有再追问,陈默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倘若他和维娜真的有机会走到那一步,时间会给他们最好的答案。
人不是没得去选,而是没法去选,就像成为感染者的陈默和陈。
而到那时,该如何做出选择,想必也早有了准备。
“衣服呢?”
回去的路上,维娜问。
“没拿回来。”
“已经决定好了?”
“倒不如说,我们得先把眼下的事解决才有机会去想更多。”
“是吗?”她侧过头,背着双手,轻声嘀咕了一句。
“怎么了?”
“没什么。”维娜转过来看了陈默一眼:“钢琴弹得不错,学过?”
陈默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
“因缘巧合罢了,断断续续学了三年,记得教我钢琴的老师好像说我很有天赋。”陈默厚着脸皮:“可能我确实很有天赋。”
陈默的手指并不修长,更谈不上所谓的天赋,不过长时间习惯握着武器之后,放松下来触摸到黑白琴键倒是会有一种不同的感觉。
第一次接触钢琴还是多亏了留在黑钢的杰西卡,起先陈默教她一些粗浅战术规划,战术手势和标识,战场形势辨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突然提出了要教陈默弹钢琴,借口是作战任务后也需要找一些喜欢的事情来做,稍微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我来教前辈你弹吧?可、可以吗?”
那种流露出隐隐期待和不安的眼神很难让人拒绝。该说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即使是在黑钢这种地方,也有着特权。
“前辈训练一定很累吧,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回想起来,杰西卡想必也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干员,只希望她的性格别再那么胆小。
“可惜上次听到一半就睡着了。”维娜有些遗憾的说,又问:“要是有时间再弹给我听一次?”
“我弹琴可是要收费的。”
“很贵?”
“毕竟不是主业。”
“你觉得我会付不起?”
维娜的话像极了暴发户般的老财主的发言,在维多利亚,她确实是最有钱的那个土财主,而她,也从来不会缺少愿意为她弹琴的人,即使如今的她是个孤家寡人。
陈默认真的打量了她两眼,她任由陈默看着。
“欠着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收利息的。”
“多少?”
“多少合适?”
“只要我有。”
维娜转过身。
这无疑是一张空头支票,维娜现在什么也没有,除了她自己。
“维娜……”陈默停下脚步,她回过头。
“谢谢。”
“我信守承诺来去带你回去了。”她对陈默伸出手。
没有万一,对于维娜而言,只有做与不做,是否想要和是否不要。
“别留在过去……格尼威尔。”她轻声对陈默说。
格尼威尔,这个玩笑般的称呼,似乎真的被维娜记在了心里,也似乎,她真的把陈默当成了她的格尼威尔。
陈默并不知道,在维娜的心里,他是否成为了用来取代另一个人位置的代替品,又或者,格尼威尔不过是维娜留在心里的一道记忆,到如今并不代表任何人,只是某个象征,某段过往的象征。
她伸出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也没有催促,只是在夜色里,看着陈默,就像是在等着他。
陈默忽然觉得有些不安,看着那头靓丽的金发,金发下那张精致的脸,金色的瞳孔,即使在这么黑的夜里,依然那么明亮,明亮仿佛能照亮他黑暗的心底,留下一道印记。
当我真正去握住她的手时,会发生一些我难以预料到的变化,一些隐约的变化。这不正是我所期望的?我来到维多利亚的目的,本来的目的,在这一刻,只要我伸出手,就能碰到,将它握在手里。
“我不希望你离我太远。”维娜说:“……会不习惯。”
不过只是在一起生活了两个月,陈默不认为自己能在维娜的心里暂居如此重要的位置,可同样,陈默忘了,维娜本来就是孤身一人,她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让人遥不可及,望而却步,可所有人都忘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她的人生活在一片单薄的孤独里。
不能和任何人保持亲密,也不能随便接近她人,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找不到能够倾诉心里秘密的人。
她只能自己告诉自己,背着责任,背着人们的期待,去成为别人想要她成为的人,去成为一个象征,被束缚在王座上,永远高高在上,给予人们安心。
谁在乎过她的想法,人们只是望着那个位置,羡慕着她,敬仰着她,或许他们眼里看到的并不是维娜,而是她戴在头顶的那顶金色的王冠。
也因此,格尼威尔会成为她那么重要的人,她只是刚好有那个机会,刚好在正确的时间,遇到了正确的人,也刚好,成为了维娜想要的人。
恰如,现在的陈默。
不能否认的是,康沃尔的做法,何不是想要给维娜一段不同的人生,她也许会走上一段不同的路,但不管是那一条路,都是康沃尔所希望看到的。
成为王的维娜,放弃王冠的维娜,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了维娜的手里,别人替你选择的路,往往不如你自己选的那么坚定。
陈默也明白,或许会感到后悔,也或许会很痛苦,可自己做下的决定,即使咬着牙,即使半途而折,即使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没有人逼她,现在的维娜,只属于她自己。
“那我可要当真了啊,野猫小姐。”
陈默握住维娜的手,一如他们见到的那天,一条狗,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平顶房,偶尔谈起无关紧要的话题,闷热的夜里,打开一罐冰冷的黑啤酒,任由冰凉的液体划过吼间,维娜学着他的样子。
维娜并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野猫,就像是陈很厌恶被人叫做大小姐,维娜已经明白了野猫的意思,也只有陈默能在她的面前,随意说出这样的称呼。
野猫和格尼威尔,成为了他们彼此最熟悉的称呼,熟悉到渐渐忘记了对方本来的名字。
维娜的手并不大,比起陈默来说,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却很温暖。
“你的手很凉。”维娜问。
“一直都是这样。”
“很冷?”
“夜风吹的。”
“不会痛吗?”
“……痛啊痛的就习惯了。”
陈默能感觉到,维娜握着他的手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更用力了一些。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一片漆黑的道路,借着偶尔相隔十几米却照不了亮脚下这条路的黯淡光线,走着走着,身边渐渐明亮起来。
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穿过人群,越过一家家的店铺,走上天桥,跨过马路。
陈默把外套留在了陈身上,期望能在冰冷的夜里给她带来温暖,他以为自己又会一人走进凉薄的黑暗里,可维娜却在夜色里等着他。
不用再去讨论任何利益,也不必考虑维娜的行为是否带有任何目的,就算真如此,陈默也该为此感到满足。
恍恍惚惚二十多年过来,他期望的人生,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