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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六十六章 染血
         维娜仰起头望着天际的目光让陈默想起垂死的狮子,也是这样眼里的光在越发灰暗的云里缓缓黯淡,铅灰色的天空挟裹着黑色云层遮蔽了她的视野,尽管高空狂风乱作,却罕见的听不见风声的喧嚣。
         落入耳膜内的,是一片死寂的宁静,就好像那天站在墓地前,一样只能看见充当牧师的人嘴唇在蠕动,却听不见一丝声音传进耳里。
         陈默只好这样想着,在维娜转过头来看向他时,故意不去看她眼里带着的笑,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她眼里的讥讽。
         他是一个可恶的人,给了维娜本来不该有的希望,回过头来却还希望她能对我感恩戴德,其实这份希望对她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她有很多选择,大多数选择都比跟着陈默这个等死的人强,可偏偏她却选择了这条最差的路。
         陈默知道她在想什么,尽管她从来不愿意轻易开口,也不愿意对人提起,做着一副漫不经心,无所事事的样子就以为能骗过所有人。
         她其实也是一个不甘心的家伙,每一个曾身居高位的人,从云端上落下之后都无可避免会不适,时间久了,自然也会觉得不甘心,仅仅是因为不甘心,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更何况她还这样年轻。
         正是因为年轻,她还没有学会放弃,总以为有一份雄心壮志就能改变一切,这一次的惨败让她学会了一些东西,学会了一些以前见过却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可她还是没有学会,只学到了一半。
         所以才会需要陈默的出现,让他来教维娜那另一半,陈默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甚至由他来将维娜不能做的事做完,一如马前卒。
         整个格拉斯哥帮都是她的马前卒,为了她能踏过那条河,前仆后继,把血都流干。
         但陈默乐于这样做,心甘情愿去做别人手里的工具,去从事一枚棋子的工作对他来说简直驾轻就熟,没有什么不适应,也没有什么负罪感。
         像陈默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如果每一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罪恶并付出代价,那该有多少的罪孽充斥这个世间,又有多少人该死。
         事实证明,该死的人可能会活的更久,而不该死的,往往早死,因为活下去,本身就已经成为了一种罪恶,一种因为弱小而形成的罪恶。
         世间容不下这么善良正直的东西,这片大地上,每个活着的人都背负着死去之人的罪恶,都该感到愧疚,可我们都活着,尽管不知道那一天会死去。
         活着就是活着,同样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现在可以说了?”
         维娜问,这个问题像是蓄谋已久,所以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陈默很平静。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提起,比我预想的要晚一些。”
         “因陀罗和高文这段是间一直在外面,摩根也看不见踪影,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最重要的是,伙食越来越差了。”维娜一一数道。“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我也不是整天都在闭着眼睛。”
         “关于伙食这一点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抱怨了。”
         “你今天突然带我出来,应该不是突发奇想吧。”维娜问:“是有什么事情必须要避开我?”
         “说避开也未免太刻薄了一点,这段时间麻烦已经够多的,大家不想打扰你,因陀罗,咳……”陈默咳嗽了一声,伸手捂住嘴:“因陀罗说,主子,也就是你,应该安稳的坐阵中央,用以稳定军心,剩下的交给手下去解决就行。”
         “她应该说出不出这样的话。”
         “大概是因为最近看多了炎国那边的影视剧。”陈默猜测道:“她经常找我麻烦,我看他挺喜欢讲义气的,就给他推荐了一些忠孝礼义的片子。”
         “噢?那意思是现在轮到我了。”
         “是有一点小事需要您出马。”
         “你和摩根密谋出来的结果?”
         “主要是她的计划,我只是填补一下漏洞。”
         “要我做怎么做?”
         然而她却像早已看穿了陈默的想法。
         陈默停顿了几秒。
         “很简单,只需要你死一次就行。”陈默说:“有人会代替你,死在他们的面前,你死后,格拉斯哥帮的人自然就可有可无。”
         “……”
         陈默以为在说出这句话后,维娜会忽然愣在,又或者最起码要问他为什么?但没有,维娜只是呆了几秒。
         “我知道了。”
         可就在陈默觉得这样就行了的时候,维娜却忽然问他,为了什么活着。
         她直视着陈默的目光很平静,陈默能看到风吹动她额前的金发,一缕发丝在风中飘荡,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陈默的脸上。
         那头巡视着领土的金色的雄狮好像变得沉寂下来,尽管这个王国早已不属于她。
         她要死了,这个王国或许再也不属于她。
         陈默下意识想要开口,维娜的话却让他的话哽在嘴边。
         “想起楚了再回答也不迟。”
         她一定是猜出了陈默的回答会是又一个谎言,她对此很熟悉。
         我欺骗了一个人,或许不算是欺骗,可我让她远离家乡,远离故土,不同于龙门对于我,这种感觉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
         无奈,迷茫,害怕,或许她还要加上自欺欺人和愧疚,不甘。
         维娜金色的眼眸没有逼迫,就像是再问朋友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自然也不会急切,可陈默却明白,她不会随便问出这种问题,并且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
         她也许会在下一秒说,不用回答也没关系。但这一次,她没有。
         陈默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在塔露拉问去了什么地方时,也是随口回答,以为这样就能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
         他沉默下来,脑子里却忽然有些空白,空白里流逝着陈默那些以为已经忘掉的记忆,它没有忘,只是被藏了起来。
         为了什么要活着?
         对别人来说总能找到那么两三个值得活着的理由,又或者,不过是单纯的不想死所以活着,但对陈默而言,为什么要活着。
         活的这么辛苦,有什么意义。
         维娜像是看穿了陈默那颗藏起来的心脏,所以问出的问题也这么尖锐,尖锐的像是要刺穿他的皮肤,刺穿他戴起来的面具,看尽那颗鲜血淋漓但仍旧不肯停止跳动的心脏。
         多少次险死还生,多少次大难不死,又有多少次自寻死路?
         所以既然如此,又干嘛要这么咬牙切齿的都想活下去,如果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早该在十岁那年我就已经做到了。
         “因为有人告诉我,要我活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着。”
         六岁那年,那个唱完摇篮曲的歌声之后,陈默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要他活着,他闭着眼睛没敢去看她。
         因为他害怕,害怕她看见自己的目光之后,会不敢闭上眼睛。
         陈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忘了这段记忆,所以才会在随后的人生里,活的这么辛苦和艰难。
         “你答应了?”
         “没有,说出来有些可笑,我那时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
         “怕自己会忍不住答应。”陈默说:“答应了就意味着要许下承诺,我这个人向来不守信用。”
         陈默没有说,其实他最怕的,是对她不守信用,尽管这世界上她会是第一个原谅自己的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
         “也包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维娜忽然问。
         “当然,也包括那些。”陈默说,怕她在提起什么又问:“那你呢,你为了什么活着?”
         维娜愣了愣,收回目光。
         “我还在找,以前以为有,不过现在失去了,所以我还在找。”
         “找的回来?”
         “不知道,想来不会太容易。”她把手伸出包里,食指和拇指在眼前比了一个极小的距离,对着远方的高楼。
         “但起码,我已经有了一个目标。”
         她这么说着,转过头看着陈默。
         “我们要去的地方大概不是同一个方向,但格尼,在此之前,如果我遭遇了无法逃避的难题……我也是会有些许私心的,到那时,希望你也能一直站在我身边。”
         “你不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吗。”
         陈默看向她,在她看过来时说:“……私心。”
         “原来是这样。”
         维娜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不认为私心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这其实是一个很常见的东西,因为我们都没想过要去成为英雄,因为活着,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私心,生命不过是一串数字,我们是最不起眼的云烟,因为没人去在乎,所以才要活着。”
         陈默不适合成为导师,也不适合成为他人的精神支柱,道标,但凡这样的人,无不是伟岸且正直之辈。
         陈默没有去握住维娜的手,一如那天对维娜伸出手的他也抱有私心,而现今的维娜,也抱有私心的对他伸出手。
         “礼尚往来,野猫小姐。”
         他们比起朋友更像恋人,比起恋人却更多的像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条绳起先是陈默递给她,绑在自己的身上,而现在,她同样将一条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递到了陈默手里。
         但他没接。
         “要我死一次也是礼尚往来?”
         “我可舍不得你真的死掉。”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身后并不存在的灰尘。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有机会,我倒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死一次。”
         “我不允许。”
         可陈默没想到,维娜却忽然这么说,说的这么肯定,这么斩钉截铁,以至于陈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然而当陈看向她时,她的目光却落到了陈默垂下右手上。
         陈默下意识握了握手,想掩饰什么,又在下一刻,明白了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
         “如果我刚才伸出的是左手。”
         “已经有结果了不是吗?”
         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不允许就不会发生。
         陈默终于醒悟过来,维娜为什么要问他为什么活着,陈默的回答,要让她失望了,可他也没有义务,没有理由再去回答第二次。
         维娜没有回答,却如同她的话语一样,伸出了左手。
         陈默看着她伸出的左手,她没有催促,只是看着陈默,像是在等待我做出什么。
         “我是个骗子。”
         “我知道。”
         “你会失望的。”
         “会。”
         “这没有什么不同。”
         “我明白。”
         “……你赢了。”
         陈默伸出了左手,握住了维娜的手,这个上一秒说过希望她去死一次的人,下一秒却被她紧紧的捏在了手心。
         因为右手用以持刀。
         陈默后来才知道,维娜看出了他心里的渴望以及不甘,所以才会将同一句话说两遍,怕他没有听清,也怕他陷的还不够深。
         不可否认的维娜,确实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面对陈默这样的凡人,能轻而易举的就将他骗到自己的地盘,她比陈默更适合去做一个无耻的骗子,骗了那么多人为她去死。
         陈默的言不由衷,心口不一,他的渴望,他的不甘,他的奢求,他的悔恨和愧疚,毫无防御的落在了维娜那双漂亮的金色眸底。
         被一触即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