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应该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并且都要做好死的准备,或许没有那么光鲜亮丽,也不会死得其所,然而这就是死亡,同样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一切起因与某天夜里的一句话,从而得到现在这样一个结果。
一艘商业陆行舰在清晨出发,带着群该死的混蛋,一路漂洋过海,翻山越岭,顶着暴雨和不知何时会来到的天灾来到这座城市的领土范围之内,又在某天的午后,为一切做好准备,去迎接另一个人的【死亡】,以及见证一群在这座城市里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们的兴衰。
陈默不知道维娜逃出来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或许很多,她狼狈的被人裹挟着从曾经生活了许久的地方逃出来,匆匆的躲进昏暗的密道里,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般在下水道东躲西藏。
听着从后方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断有哀嚎和垂死的挣扎声在她耳畔响起,在漆黑安静的密道里,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一人,落到这座自以为熟悉却陌生的城市街道上,最后遇上了自己。
一只饿着肚子的高贵老鼠,和一条颠沛流离的卑微死狗。也许她也曾是一头昂首挺胸的狮子,只是来不及发出咆哮的怒吼,只能和死狗一样做出微弱的呜咽。
一头还没有长大的狮子,和一条披着狗皮的毒蛇。
这两种生物应该很难相处,但陈默必须承认,他们相处的还不错,尽管算不上愉快,可至少没有到要掐死对方的地步。
可他们之间还是不能真正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并且由衷的称呼对方为朋友,因为他们心里都知道,他们不是朋友,朋友不可能像他们这样相处,可他们还是要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朋友,比起同谋来说,这个称呼要值得信任的多。
只是为了欺骗自己,同样不愿意轻信他人,所以给自己找了一个最合适不过的借口。
维娜没有在多说什么,离开了那个留在河岸边的长椅,这一次是拉起陈默的手,并且拉的很紧,紧到让陈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蠢事。
可陈默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一丝喜悦,一丝说不清的窃喜。
他把它当做是他们之间的同盟更加坚固的象征,这意味着陈默真正的将半个维多利亚握紧了自己的手心,这是他来到伦蒂尼姆一直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而现在,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到了他的手里,虽然来的有些可耻,可耻的事这些年他已经做了不少。
某样事开头做的时候还会觉得不适应,可做的多了,反而会习以为常,也就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这一点上和杀人是同一个道理。
他们没有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而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在伦蒂尼姆的街头,从上午走到下午,没有停留,维娜似乎是想要真正的去看一次这座城市,即使她的前半生都牵挂在了这里,可二十多岁就来说前半生未免太遥远了一些,但她给陈默的感觉就是如此。
陈默没有经历过她那样的人生,自然也无法得知这座城市在她眼里意味着什么,她数次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又或许是不经意间的目光,陈默能感觉到她在看什么。
他没有阻止维娜,维娜拉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过自己自以为熟悉的一草一木。
和格拉斯哥帮想比,陈默是个外人,但在维娜这里,他要比格拉斯哥帮更为熟悉。
“因陀罗……”
维娜的声音唤醒了微微出神的因陀罗,后者回过神。
“我在。”
“刚才我说的作战计划,你都听清楚了?”
“前半部分很明白,就是最后……维娜,你没说我完事之后应该去哪里。”她看着沙发上的维娜问。
“这一部分,我想让你自己来选。”维娜说:“你可以来这里与我会合,你也可以去那个位置,到时候她们几个会等你,然后你需要带着他们迅速移动,会有人在那里接应你们,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再回到这里来,也不要再找我。”
“维娜……你?”
“是的,我必须离开了。”维娜平静的回答。
“是外面那些家伙?!”因陀罗并不蠢。
“乌云越来越近,你肯定也有所察觉。”
“嘁,那群跟鼻涕一样甩不脱的混球!来一个我打跑一个,来一群我打跑一群!”她一脸凶恶的说。
“这已经不像打一架枪地盘那么简单,受伤的人正在变多,要不了多久,局势就会超出我们目前的力量能掌控的范畴。”维娜解释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在这之前……我必须把主动权握在手里。”
“行,摩根那家伙也这么说,我们一直在等。”因陀罗话语停顿:“但是,我跟她不一样,我不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只需要你告诉我,到这一天了吗?”
“是的,这一天到了。”维娜回答:“我留在这里,你们每个人都有危险,你们不想当懦夫,我也一样,可是我更厌恶无谓的牺牲。”
“而且,抗争永远不会停止,无论是在伦蒂尼姆,还是在外面,我们总有事情做。”
“那我会跟着你!”因陀罗说的无比坚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只要你需要我的拳头一天,我就跟着你一天。”
维娜的目光温和下来,她心里忽然感到了一丝柔软,但这并不能阻碍她不顾后果的让她们为了自己承担风险。
“因陀罗,你是我信任的朋友,我享受和你并肩得每一场战斗,但今天,请你明白,我绝对不是在命令你跟我走。”维娜说,犹豫了半秒:“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里,假如你决定跟着我,你也一样,从此往后,我们每天都可能在不同的地方流浪,之后面临的一切,不用我说,你也能够想象。”
“而且……你是我问的第一个人,毕竟在我加入格拉斯哥帮之前,你是她们的头领,我想你或许会更愿意为了她们而留下来。”
“……”
因陀罗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她才出声。
“我说过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想的事情。”她说:“在我认你当主子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决定好了之后的每一天,你要去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的双手会为你扫除你的敌人,也会为你拥抱你的朋友。”
“今天,要是你希望我留下来,我根本不会说一句话,我一定会为你留下来,可如果你问我……你就不需要问我第二次,我的答案只有一个。”
她看着沙发上的维娜。
“我相信你,维娜,你是我的王!”
因陀罗紧握着拳,轻轻呼了口气,回过头望着维娜的房门,又缓缓松开。
她很清楚接下来他们要面对什么。
“后悔……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她低声自言自语:“跟着你,就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哎呀呀,你这突然嗓门这么大,我看走廊另一头的维娜都要给你吵醒咯。”
因陀罗看也不看就知道是谁,摩根就靠在走廊的转角。
“喂,你别乱说话,昨天她又想事情想到那么晚,现在肯定睡的正香,而且我没看见那个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最近老是见不到人。”
“行了行了,看你这么有精神,我也不用陪你聊天了。”摩根摆着手。“你接着用拳头去给墙开洞吧,等有了洞,想跑就跑不是吗?”
摩根哈哈笑着。
“混球摩根,老子的字典里就没有逃跑两个字!”因陀罗想要动手,手刚抬起,又失去了兴致。
“算了,啧。维娜选择了他,那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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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从考证,在结晶纪元这一千多年的历史之前,是否还曾有过同样鼎盛的文明兴起,灭绝。
大概是有的,如果没有,这短短千年的历史怎么可能养的活一群饥肠辘辘的史学家,诚如莫斯提马曾告诉陈默的那样,大多数天灾信使都很有兴趣在充当信使的同时扮演一名合格的游客和并不专业的考古学家。
陈默想她说这句话的前提是以自己为考量,因为陈默不认为信使们都有她的闲情逸致,将出入污染高危地区和无人之地看的如此轻描淡写。
但就现在而言,陈默得承认,有过那么一刻,他真正的向往过莫斯提马所说的那种生活,那种四处游荡的【奢侈】生活,或许还要伴着一些风餐露宿,饮露枕风。
不知为何,陈默开始有点期待起来,期待回去之后还能有机会见到那个有趣的人,听她用那么些许懒散和不着调的语气来调侃着谈论她这些年去过的多少名胜古迹,兴许她来了兴致还会开始循循善诱,对自己讲一小段有趣的故事,在陈默看来她是这样随心随性的人。
陈默想自己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听众,但前提是将这里的麻烦解决完。
格拉斯哥帮的驻地在一片火海中翻腾,崩塌,冲天而起的火光映亮了大半条流淌而过的泰晤士河面,下城区的天空在黄昏的尽头看起来像是被一把火焰点燃,燃的那么汹涌澎湃,似乎要将这个帮派曾经的痕迹一丝不留的抹除干净。
隔着河岸很远的地方,维娜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宽厚的大衣内,金色的长发被染成了黑色,连着那双金色的眸子都换成了另一种色彩。
一种黯淡灰暮的黑。
天际的云层在缓缓散去,在越发昏暗的天色里,河那边却亮如白昼,小到如同蚂蚁的人群围拢在那片拥挤的地方,长长的警戒线和蓝白色的闪光灯将火焰与城市划分为两个世界。
一个拥挤喧闹,一个安静的仿佛只能听见风声。
维娜望着河那边燃烧的建筑,大衣内的体恤上仍留着还未来得及洗去的血迹,那双变成黑色的瞳子里倒映着河对岸的火海,看着它一点点的翻滚,崩塌熄灭,最终只剩下滚滚浓烟争先恐后的奔向天空。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的事不关己,夕阳的光一点点落在她的身上,又随着阵阵吹起衣角的冷风散去,越来越远。
也正是这个时候,她收起了目光,凝望着那边火红的天空,那种蓦然变得复杂的眼神蕴含了太多的东西,让陈默不由想起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曾在哪里见过一双相同的眼睛。
那双眼睛同样凝视着河对岸的天空,绽放的烟火如同繁盛的星光,一点点汇聚,又一点点飘散,归于虚无。
“有什么想要说的?”
陈默转过头看向她,总想要提**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嗯?”
她像是后知后觉望着陈默。
“比如发表一下现在的感想,死而复生之后有什么感悟?”
陈默故作轻松的举了一个例子,靠上护栏的圆钢。
“现在的感想嘛……”
维娜想了想,退后几步依靠在陈默身旁的护栏,双手抓着铁栏,轻吐了一口气:“轻松了不少?”
“像是重活了一次。”
“……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只可惜了那边的驻地。”
这样的对话让陈默暮的想起了好多年前,从那幢漆黑的监狱里走出来时的情景,阳光从车窗落进车里,落在我的侧脸上,但被阳光照着的地方在隐隐刺疼。
陈默离开了那堵高墙,来到了墙外的世界,那一刻就好像……重新回到了这个世间。
“毕竟是真的死过一次,演技不赖嘛,以前学过?”
“与其说是学过,倒不如说是见的多了,就习惯了……也不是很难,对吗?”
她的眼里藏在笑意,语速很慢,仿佛是在回忆什么,到了后面又加快了几分。
“那就是天赋秉异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维娜忽然问,收回望着河对岸的视线,落在陈默身上。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炎国的宫廷影视剧和话本。”陈默回答:“这种戏码在炎国其实很常见。”
“常见?”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一定没有听过,要是你听过这些东西,你就会发现其实我这方法挺老土的。”陈默说“不过哪怕再老土,管用就行。”
“看过很多这种东西?”
“多?还好,故事这种东西,就算觉得再有趣,听多了的人也会觉得腻。”
陈默小时候很会讲故事,但这些年却越发的发现,自己脑子里的故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现实。
“是么。”
维娜微微点了点头,又问:“你是怎么把那些人带进城里的?这就是你打发高文和格达格去做的事情,难怪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到人。”
“不是早就猜到了吗,那两人我是指挥不动的,用的是你的名义。”
“所以你才去见了摩根?”
维娜问的很肯定。
陈默知道,他被出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