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壁炉温暖的火光,谈着平淡的话语,窗外是寒冷的夜晚,有雪花顺着路灯弥散的灯光飘落,冷风轻轻拍打着窗户。
平凡而单调的生活,偶尔也会觉得有些无聊,却不会去厌恶,因为总有一个人,每天都会和你谈论不同的话题,尽管有的时候大同小异,但因为他的存在,所以不会感到孤独。
维娜睡着的样子很安静,她侧躺在沙发畔,枕在陈默腿上,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侧脸,又滑落到领口,话音渐落,维娜却久久没有回复。
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显得有些空落落,维娜平缓的呼吸声夹杂着窗外呼啸的风传入陈默耳畔,半开的窗帘外,窗外的天空是灰色的雾霭,雪下了一夜,窗户玻璃上渐渐凝结起淡淡的霜雾。
他们一直聊到了天亮,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像是什么也没有说起过,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不管是彼此都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能听明白的,或者不能听明白的。从维多利亚的城区到莱塔尼亚的千塔墙林,又从乌萨斯的感染者政策,提及到炎国的风土人情。
伦蒂尼姆,阿斯卡郡,雷姆必拓,龙门,哥伦比亚,拉特兰,卡兹戴尔,二条城。
而维娜,她的前半生紧紧跟随着早已规划好的行程,在以为刚刚踏上这条路的时候,这条路却又忽然崩塌在了她的眼前。
说不清到底是好是坏,但是好是坏,一般是看当事人究竟是如何来看待。又如现在的维娜,至少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在尽可能的……去活着。
陈默想起了那时候,那时候他也只是单纯的想要活着,因为还没有做好死的准备,所以想活着,除了活着之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能让自己坦然的离开这个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世界。
诚然,维娜是与自己是不同的人,但有时,他们都能从彼此的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
那个懦弱的,胆怯的,试图躲在空无一人的隔间里的小鬼。
陈默站起身,替她盖好滑落在地板上的毯子。
“尽量,别做恶梦。”
他轻声说,提起桌下的长盒,刚想要转过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转过头时,维娜已经睁开了眼。
“我睡着了吗?抱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虚弱。
“是我吵醒你了,我讲的那些对你来说可能都很枯燥,我一直都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
“不,很有趣。”维娜摇头说:“有机会我也很想亲眼去看一看,你话里说的那些地方,莱塔尼亚的千塔林,龙门的小吃和节庆,东国的樱花和神社。”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只是稍微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她解释道,目光又垂落下来,凝视着陈默握在手里的长盒。
“要出发了吗?”
陈默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不舍,可很快,就被平息下去,短促的让人以为是错觉。
时间是早上的九点,距离狐狸的第一个信息过去了十分钟,陈默没有回复,狐狸也没有继续再打过来,但陈默从窗外,能够看见狐狸停在楼下的车。
“是吗。”
维娜微微笑着移开目光,那笑容让人觉得有些勉强,松开了拉住陈默手臂的手,轻轻对他挥了挥。
“我等你回来。”
“那可能会很晚。”
“我会一直等。”
陈默犹豫了,几秒之后他才回答。
“……好。”
陈默点了点头,却在那只手送开的时候,心里忽然轻松了一些,但很快,又涌现了一丝说不清的留恋。
这本该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可这一刻却清晰的在他心底弥漫。
“走了。”
陈默说,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维娜一直注视着他离开,直到关门的轻响响起时,她才收回目光。
于是在陈默没能注意到的时候,那双漂亮平静的金色瞳孔,渐渐黯淡了下去。
“我也,没什么好的理由来留下你不是么?”
她的声音轻轻地在房间里响起,回荡在只有她能听到的地方,尽管她已经做出了自己能够做的尝试,可她终究没有勇气,没有勇气来跨越她们之间的隔阂,来跨越阿斯兰这个身份所继承在她身上的一切,她的使命和职责。
不顾一切永远是一个太过美好的词语,但谁又能真正为了谁不管不顾。即使她能,她也没法将那些跟随她的人拖下水。
维娜不是一个人,孑然一身,所以在陈默说出那些不近人情的利益交换时,她就已然明白陈默的想法。
陈默能够理解,他没有期待,他也不会允许。
他们终究不仅是二十多岁,做事单凭意气的少年人。
那句我会一直等就足够了,多少年了,陈默就为了这句话而活着。
就算他想要一直聊下去,找一个看起来很拙劣的借口,可在天明之后,总是会有离去的那一刻。
维娜从沙发上站起身,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亮起的天空,雪很大,如同她从卧室里走出来时一样,她赤着脚,
抱着毛毯,维娜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又一声轻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后,就只剩下了风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那本书像是被遗忘了,落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天空渐渐明亮起来,一缕光穿过窗户落在书的封面上,穿着维多利亚长裙的女主人公从台阶上缓缓走进花园,在她眼前,是姹紫嫣红的世界。
陈默再见到猎狐犬时,他坐在汽车的驾驶位上,穿着厚厚的大衣,比起昨天,狐狸带上了一条黑色的羊毛围巾。
狐狸隔着车窗,露出笑容对他招了招手。
“这里的鬼天气要比龙门那边冷多了。”
这是陈默上车后听到她的第一句抱怨,随后,他注意到了放在副驾驶前的纸袋。
“饿了没?你的早点。”狐狸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
勉强算的上是外人关于维多利亚食物的一个冷笑话。
陈默打开袋子,袋子里是一个纸盒,很意外的,他以为猎狐犬会去买他嘴里所抱怨的那些食物,又或者只是几块面包,但不是。
陈默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狐狸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脸上故意露出很不乐意的笑,“我做的东西,也没那么难以下咽吧。”
盒子里堆放的只整齐的蛋挞,煎蛋和一杯尚有余温的米粥。
“来替我践行?”
“就当是这样吧。”
“怎么样?”狐狸问:“我可是学了好久。”
“你还有这个时间?”
“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每天都提着手铐和武器满大街的抓人?”狐狸开了一个玩笑。“偶尔也该空出些时间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啦。”
“挺好,这手艺,以后退休了可以考虑去开间早茶店,生意该会很不错。”
陈默诚恳的评价,可嘴里龙门的味道,或许会是此生最后一次。
狐狸永远如此深入人心。
“有那么好?”狐狸似乎有些惊讶。
“信不信由你。”
“其实我以前还真有这个想法。”狐狸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在那里的时候,我就想过,等以后我长大了,就要到那边去,学一门手艺,然后去那边生活。”
“你现在不也活在那里。”陈默咽下口中的食物,开起玩笑:“大名鼎鼎的警司,不比平头老百姓来的要强。”
“不一样的。”
狐狸转头瞥了陈默一眼轻声说。
陈默放下纸袋。
“没什么不一样的,狐狸崽。”
没什么不一样,因为我小的时候,也曾有过和你相同的想法,或许那时候我的想法比你还要来的虚妄。
但终究,我和你都没能走上自己所想象的未来。
陈默看了一眼车窗外,二楼的灯光还没有熄灭,温暖的光,在冷色的世界里,是如此的显眼。
砂糖的甜味还隐隐留在味蕾深处,狐狸的话语让我回过神。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她没有看着陈默,而是和他一样转头盯着车窗外的夜色,夜色里泛白的积雪层层叠叠,车厢内黯淡的灯光,仪表盘的刻印是如此显眼而寂静。
“就这几天。”
“自己一个人?”她忽然说,陈默转头看着她。
狐狸却没有等陈默回答,而是继续道:“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狗子,楼上那位如果想从伦蒂尼姆离开可没那么容易,你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
她忽然说,目光顺着玻璃望了一眼二楼的那间亮着的房间,收回视线。
“为什么不利用那批先离开的帮派成员?”
“那里面可还有你们龙门的人。”
“可你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所以我才留了下来。”
“不怕自己一个人回去不好交差?”
“既然魏长官敢冒险派我走这趟,想必心里早有计较。”狐狸说。
“……说不过你。”
“因为你根本没想和我说。”狐狸轻声道。“你总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够处理,一个人能够扛下来,你没奢望过别人,做了最坏的打算。”
“别这么说。”
陈默摇了摇头。
“是啊,别这么说,因为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样活着,没人会来帮我们,我们也帮不到你。”
“所以,你突然跑过来就是特意来和我说这番话的。”陈默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为我践行的。”
“哈,谁说不是。”狐狸愣了愣轻笑道。
他们忽然沉默下来。
几秒后,陈默说:“不要觉得自己能做什么,狐狸,这里不是龙门。”
“我没那么傻。”
狐狸的回答让陈默很不放心,狐狸却像是看出了陈默的想法。
她挑眉笑道:“你总不能就为这个要把我给绑起来吧。”
她说着伸出手。
陈默看了一眼,移开视线,看着窗外。
“我倒是想。”
他从包里掏出了皱巴巴的香烟,里面空空如也,狐狸的手这时伸了过来,指尖夹着香烟,陈默低下头。
“那如果是陈晖洁出了事,你也可以当做是不在乎?”狐狸忽然问:“就当我好奇,让你在楼上那位和陈晖洁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择谁?”
“……谁都不会选。”
“这么自私?!”
“你这个假设不成立。”
“但我不能保证,我提醒过你的。”
“这是威胁?”
“可以是。”狐狸点燃了烟。
陈默看了狐狸一眼。
“你说谎的样子可真蠢。”
“聪明人往往都没好下场。”狐狸反驳,轻呼出烟雾缓缓补充:“陈家小姐惹上麻烦了。”
陈默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聪明人,也不清楚猎狐犬是真蠢还是假蠢。
但这都不在重要了,重要的是,狐狸来到了维多利亚,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人往往不会走同一个好运,也很少会犯同一个错误。
狐狸不像是看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可她还是来了。抱着活下去的决心,去干着送死的事。或者说,其实在做着这件事的人是陈默自己。
但在这世界上,人总该找到一个人去彼此依靠,才不会显得孤孤单单。于是,后来他们都自愿走上了彼此最熟悉的那条路,
狐狸成了猎狐犬,而陈默成了蛇,然后阴差阳错下,彼此在某天交错在了一起,可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来时所见到的新城区,那些林立的店铺和街道,令人向往。
可狐狸到最后却放弃了。
龙门是一座吃人的城市,陈默和狐狸很小就明白这个事实,而感染了源石病的人,只能自生自灭,除非有人愿意庇护他们,孤儿院做不到。
他们不是亲人,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个事实,陈默和她们也不是亲人,可对陈默和狐狸而言,那已经并不重要了,因为又有谁,能比的上眼前这个人,更能触手可及。
又有谁,比得上他呢?
即使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内心深处也总有一个地方,永远是如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