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崽从来学不会,学不会错可以改,但错过的事永远无法重来。
她应该能学会,学会放弃,别为了不值得的事那么执着,这不叫执着,应该叫做固执。
那些没有结果的事,始终要学会放弃。
陈默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她看着一身黑色机车服的狐狸从车上下来,她扔掉了手里的头盔,从机车后抽出两柄短刀,27寸的短刀,刀身是哑光的黑,在车灯下反射不出一点光芒,仿佛是在昭示着她的人生。
她明显是有备而来,就这么站在陈默车前,隔着车前窗和陈默对视。
“你还想在上面赖到什么时候?”
狐狸冷着脸,不见了她时常挂在脸上的吊儿郎当和轻快笑容,似乎此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那个在龙门靠着行动组和各种见不得光的工作而逐步爬上高位的苏警司。
此时的狐狸才是名副其实的苏长官。
陈默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在长大后,带着塔露拉走进那座昼夜不停,渐渐拔地而起的新城,在每一个夜晚,他时常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那边的灯火通明。
伦蒂尼姆,这座异国他乡,在废弃城区的街道,陈默和苏离借着车辆的灯光凝视着彼此,他手里提着那柄银色重刀。
狐狸可真是缺德啊,陈默忽然想,她来的真不是时候。
但狐狸不这么想。
她会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令人感到意外。
“这没什么意义。”陈默说。
狐狸不为所动,道理她都明白,可明白道理就不能不去做了。
这些事向来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她望着陈默的脸,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武器。
“试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把你打进医院,给你请最好的医生,如果你这辈子都不能动,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会留在你身边一直照顾你。”她说的无比认真,就好像她心里真是这么想的,陈默也不去怀疑,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狐狸会说到做到。
“你做不到的。”
“所以我说了只是试试。”她笑着,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你会饶我一命的不是吗?假如我被你重伤,你会把我留在这里,让我一个人绝望的等死?”
“……”
“你也做不到,狗子。”她说:“道理我们都明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生命中无法再失去的人好好说声再见,所以我只能想到这种不尽人意的方式,偏偏对你很管用。”
因为没多少人会来在乎我,但我知道,你会。
我以为不但努力我就能从臭水沟中爬出去,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并不是那么讨厌那条臭水沟。
“你怎么敢确信我不会这么做,你和卡兹戴尔孰轻孰重我还拎得清,我也提醒过你了。”陈默缓缓拔出了重刀。
“我同样也提醒过你。”狐狸说:“提醒过你别给我机会。”
“魏彦吾不该让你来的。”
“说不定魏长官也是同样的想法。”
“一定要打?”
“除非我死!”
“我就当真的听好了。”
陈默轻声道,他看着面前的狐狸,重刀上猛地燃起蓝色的火焰,焰光融化了飘落的雪花,照亮了彼此逐渐模糊的面孔。
“把话说的太满,别到时候哭鼻子的时候多难看啊,狗子。”
“呵……”
陈默笑了起来,苏离也同样笑了出来。
“我记得在龙门时,你说过自己不擅长动手。”
“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刀刃与刀刃碰撞的火星点燃了这片夜空下的黑暗。
雪花被狂乱的气流带起,吹飞向更高更黑的天空,在刺目的火光里,陈默能清晰的看到猎狐犬那张熟悉冰冷的脸和眼底闪烁而过的疯狂。
她的心底一直住着一头名为疯子的野兽,让她不得不每时每刻奋力在嘴角挂起讨好的笑脸,好伪装成一个和蔼可亲的正常人。
可再精密的伪装也有被识破的那天,再刻作的笑脸也无法掩饰狐狸心底里潜藏着的恨与憎。
或许在无法反抗的时候她会试着让自己去接受这一切,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告诉自己认命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必要。
如果说狐狸有那一刻脸上所露出的表情能让陈默放下戒心去相信不是她刻意想让人看见的话,也许只有现在。
尽管陈默很清楚,狐狸眼底的恨和憎并不是朝着自己来的。
可陈默也清楚,自己成了她最好的发泄对象,她压抑了太久,久到某一天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心里还存在着这么剧烈的情绪。
卧底与间谍们最开始也最需要学习的技能就是掌握自己的情绪,狐狸无疑是其中翘楚,可现在的她却忘记了这些,而忘记了这些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狐狸放弃了一切的伪装,也放弃了自己心里最后那道枷锁。
溅起的蓝色火焰不断在两人之间飞舞,像是风中摇曳的火烛,又像是散落大地的流星,狐狸的双刀高高的扬起,那双冷漠的眼里泛着亮眼的青色光芒,又在接触到火焰和刺目的金色时,被撞的七零八落。
刀刃不断碰撞着,刺耳的声音像是鼓点一样密集,每一次碰撞都会溅起大片火星与火焰。
重刀切断了狐狸左手的短刀,刀刃飞旋着落入黑暗,她没有犹豫抛弃了断掉的那柄刀,另一只手里刀挥舞的速度越来越快,快的让陈默感到了一种凝滞和难以招架,眼底流露而出的光芒却越发的耀眼,耀眼的青色在黑夜里拉出一条又一条长线,划破陈默和她眼前的黑暗。
陈默忽然意识想到了什么。
“停下!狐狸……”
“哈,你说让停下就停下,那我……多没面子。”
狐狸艰难的回答,她依然嘴硬。
更加剧烈的刺痛在体内出现,袭向心脏,宛如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捏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潜藏在血液中的源石细胞在被压榨之后产生的剧烈生理反应。
一丝腥甜的味道在狐狸的舌尖蔓延,又被她压下,这种疼痛比起刀刃在身上划出的伤痕要刻骨的多。
“你下不了手,不用你来下手。”她忽然说,挥舞着短刀冲向陈默,“有本事你就来挡挡我看!”
那柄哑光的短刀划开了积雪,划开了火焰,划开了一切能看见的东西,狐狸的眼里只有火焰中心的男人。
她眼里流露出青色的光芒,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变成这种局面,即使在龙门也没想到过。
她眼里带着死志,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去说活着。
陈默不再留手。
漆黑的鳞片瞬间覆盖上了他的整条左手,狐狸的刀锋袭来,尖锐的手爪抓住了锋利的刀刃,轻脆的折断声在两人之间响起,钢铁的碎片划过了陈默的脸颊,暗金色的血顺着伤痕流了下来。
狐狸凝视着他身上出现的变化,她忽然怔住了。
因为眼前的人,他燃着金色的瞳孔和摇曳的影子,他……变成了一头怪物。
“怪不得……”她低声呢喃。
狐狸松开了手,短刀落在地上,砸碎了地面薄薄的积雪。
天际正在亮起淡淡的光,废弃的城区覆盖着白色的雪,在黎明的光中披上了一层亮眼的银霜。
陈默看到狐狸藏在左手的起爆器。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狐狸嘴角勾勒出笑容,她已经拉开了不少距离,轻轻按下拇指。
陈默只来得及抱住她,将她挡在身下。
猛然燃起的火和热浪摧毁了路上停留的一切,那辆藏着炸弹的机车,那辆停在机车前的汽车。
回过头时,都已变成了燃烧残骸。
狐狸松开起爆器,她望着身前的陈默,得意笑着:“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陈默无奈的回答。“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那辆车?”
“也不全是,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藏了什么东西。”她看着那只狰狞的手腕,轻吸了一口气,缓缓感叹道:“这可真是……了不得。”
“这就值得你这么拼命?”
“反正也死不了。”狐狸无所谓的回答,咧了咧嘴角:“就是,有些疼罢了。”
“我想了很多办法,原本是想利用一下陈晖洁的,但后来我放弃了。”
“为什么?”
“我想你可能也不太想在和龙门和她们扯上关系了,我这么做,会不会适得其反?”狐狸随口回答,她靠着陈默的肩膀,揽着他的脖颈,垂下目光:“其实主要还是,我不怎么舍得,在龙门的时候,你问我爱不爱你。”
她转头看着陈默的脸,忽然双手抱住了他的头,黎明的光中,残骸升腾的火焰和烟雾下,狐狸单薄的嘴唇吻住了陈默。
她拉开了距离,望着陈默的眼睛。
“你说这算不算爱?”她问。“我想要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你知道的,别都装作听不懂。”
“……”
陈默张口无言,几秒后狐狸才听到他的回答。
“我还是得去。”
“我知道,知道,我们之间不用找什么理由。”狐狸松开了揽住他的手臂。“我只是想试试,不然我心里没法安稳,每次我都告诉自己要认命了,别白费功夫,但到了你这里,我发现自己不行。”
“我欠你的。”
“那就好好记住。”狐狸伸手轻轻锤了锤陈默的胸口,露出笑容:“记住你欠我的,有一天都要还给我。”
“如果有机会的话……”
“去吧,狗子,带上你的新玩具,别死的莫名其妙。”狐狸收回手,她的手停在半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事不过三,我想,我也没法等你第三次。”
陈默挥了挥手,没忍心去看她眼里的不舍和落寞。
他迎着黎明的天光,走进了伦蒂尼姆废弃的城区废墟,因为狐狸的到来,他等到了天明,那长长的影子,就一路迎着光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