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有时候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你来得不够巧,没刚好在那个人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也没刚好在他还在考虑未来是问他是否有过自己的一席之地。
陈默似乎总是在逃避。
差点让人觉得他是个感情迟钝又麻木的人,其实恰恰相反,他很清楚狐狸对自己的感情,也很清楚那并不是他以为的亲情。
从来没有那两个同龄的异性会产生纯粹的感情,因为这不是受人控制的东西,有些东西忽然出现,怎么也无法止住。
但陈默很清楚的是,他给不了狐狸她想要的东西,他对狐狸的亏欠比爱要多得多。
他没办法给狐狸许下又一个他没办法完成的承诺,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她是个失去了未来的人,他的未来注定要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度过。
狐狸即使留着遗憾孤独老去也比跟着他要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狐狸的爱,也配不上狐狸为他做的一切。
到头来,他什么也给不了狐狸。
遗憾和亏欠,又是这些,好在已经足够熟悉。
【其实我还挺喜欢那只狐狸的。】
狗蛋的话语忽然在陈默的脑海内响起,祂这么说。
【她很聪明,懂得取舍,也知进退,可惜偏偏遇上了你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你是在嘲笑我?”走在废墟之间的陈默问。
【难道不是?】祂反问。【那难道不就是你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爱,牵挂,或者说别的什么……】
“你是说狐狸。”
【还有别人。】
“你不明白我和狐狸之间的感情。”陈默抿了抿唇,他勾起嘴角:“在我小的时候,其实从来没把这只沃尔珀放在心上过,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已经忘记了我的生命中还有过一只沃尔珀的踪迹,她对我没那么重要,或者说,我对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重要,在龙门时,我甚至考虑过要不要下手除掉她,毕竟她是龙门派过来的人,我没法保证她不会做什么……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信任过她。”
【……那可真是有点绝情。】狗蛋的话语中似乎带着笑意。【可你到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因为我觉得她做什么都已经不重要,因为就像我说的……我从来没有信过她。”
【那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
“改变了。”
【如果她刚才真的下了死手……】
“我不会杀她。”陈默说:“我曾做过相同的事,那种感觉至今令我记忆犹新,狐狸不该死在我的手上,同样,也不该因我而死。”
【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自己,看门狗。】
“谁说不是呢。”
陈默身后插着重刀的刀鞘,他松开握住刀柄的手,抬头望着天边的薄云,透过阴云云翳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在残垣断壁间。
“我这辈子辜负过很多人,以后只会更多,人们都说回头,但我知道,我早就没法回头,我只会向前走,也只能向前走,这片大地上有比死亡更糟糕的命运,如果悲惨那就悲惨,如果愚蠢,那就愚蠢,都是我应得的结局。”
【你还是忘不了,看门狗,但你要知道,有些人的命运生来就是注定的,无论好坏,你都该走上这条路。】祂说:【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不是你希望就能够改变,假使没了你,也会有下一个人,而你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这片大地比你想象的要更为神秘。】
“也更残酷?”陈默问。
【这是应有之意。】
他垂下的手指紧紧捏紧,又轻轻松开。
【不甘心什么?】
“不甘心,在我死后,那一张张狰狞血腥的脸嘶吼着要将我扯下地狱,要让我偿命。”陈默说:“要让我身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祂忽然沉默下来,于是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再也没有响起任何交谈的声音和话语落下。
直到从伦蒂尼姆的暗探留下来的通道出城之后,背后宏伟巨大的移动城市渐渐被荒原上的身影甩在身后,周围人迹越发稀少。
才又重新响起两人的对话。
【你知道这是伦蒂尼姆那群贵族故意为你布下的陷阱,他们没安好心。】
“他们当然会这么做,但巴别塔需要他们,他们也知道巴别塔需要他们,人们寻找合作,也总得称称对方的斤两,是我也会这么做。”
【是吗?】
“老伯爵还是有点能耐的,起码……他的确是在为了维娜考虑,不过对于萨卡兹和我,他有他的考量,我有我的想法。”
【为什么不直接说成,他将你那只野猫卖了一个合适的好价钱呢。】
“所以他没必要再花费更大的代价去为维娜做些什么,前提是维娜如果真的不值得他们投资的话,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真有可能重新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萨卡兹会愿意?伦蒂尼姆内的那些人会愿意?那只年幼的阿斯兰还没法去承担那些,她承担不下来的。】
“别把话说的这么肯定,也许她能行呢,也许,人们都小看了她。”陈默回头望着远去的城市:“她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我和你说的了都不做数。”
【你很喜欢她?】
“只是就事论事。”
【你每次都在就事论事。】狗蛋的话语似乎带着一丝耐人寻味,陈默没有搭理,又听到他说:【但这对你来说很不值得,看门狗,又是为了别人,这么大张旗鼓,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都会知道你从伦蒂尼姆带走了什么东西,他们目光会一直跟在你身上,你就这么想去做一枚吃力不讨好的挡箭牌?】
“起码这样能让他们有所收敛,能让各地观望的势力再举棋未定,能替巴别塔争取些时间和优势,能让老伯爵的势力再对维娜用点心,给他们一些底气,维多利亚在特雷西斯身上下了注,巴别塔不能在本就不占优势的对抗王庭的同时,还要应付维多利亚的阴谋。”
【你这借口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坦然。】
“因为我说的就是事实。”
【但也不否认,你的确想为了那只阿斯兰做些什么。】
“因为这些只有我能做到,也只有我敢去做的。”陈默说的很肯定。
狗蛋没有反驳。
【恐怕还不止吧。】狗蛋阴恻恻的问:【你恨维多利亚,恨龙门,恨炎国,而你此时做的,正好在发泄你心中的仇恨。】
“我为什么要恨维多利亚?”
【你心里清楚的,你在龙门听到的那个难辨真假的故事,总是这样,你是在为了谁打抱不平吗?还是弥补你心里的愧疚和遗憾。】狗蛋的声音低沉,仿佛在陈默心底响起:【你瞒不过我的。】
“只是顺便。”陈默停下了脚步,他像是没有注意到周围围拢过来的人影,自言自语道:“你觉得这个地方怎样?”
【山清水秀,廖无人迹,是块不错的好坟地。】
“那就这里了?”
【也好。】
他抽出重刀,银色的刀身中央有一块细密的裂纹,那是在龙门时留下的。
“我知道上次你打的不够尽兴。”
【所以?】
“这次让我们敞开了玩,如何?”
【那代价可是很昂贵的。】祂的话语里带着彻骨的狰狞。
陈默笑了。
“我还付得起。”
【你就这么怕被人看到自己变成怪物的模样。】
“……”
他打量着周围聚集的人群,那些人身上被磨去了印记的维多利亚军队制式装备,那些呼啸着全副武装行驶来的载具小队,全自动弩炮和装备着坚硬合金装甲板的大型车辆。
这支前来截杀的队伍身上明显有着军队的影子,而他被包围在其中。
陈默的影子在阳光下汇聚,扭曲,狰狞,黑鳞,长尾,倒刺,利爪。
燃着黄金瞳的野兽暴露在这片城市碾过的荒林土地上。
祂拔地而起,在众多惊恐的目光中,祂成为了这片大地的主宰,土地在祂的脚下臣服,火焰在祂的身前称颂。
这条黑色的龙突破了囚禁祂的牢狱。
大地因祂而颤抖,空气为祂颤抖,战栗。
祂在所有注视的目光中奔跑,停止,掀起血与风,撕开了厚重的合金钢板,劈开了整片茂密的树林和大地。
祂践踏了目光中所能看到的一切。
化厚土为重金,铸重金为利器,携火精为依仗。
军队的指挥官恐惧的不断后退。
维多利亚引以为豪的军事力量难以阻挡祂的步伐,密集的全自动弩炮追不上祂的影子,祂宛如所有古老神话传说中的怪物,术师小队的法术只被一个践踏就撕成了碎片,手中的长刀无情而又快速的收割走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这不是人!”
可惜他们脑海中只是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失去了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祂的确不是人。
他生来就是怪物。
重刀上流淌着浑浊的鲜血,指挥官的脖颈被掐着高高举起,余光里,规整的小队早已变成了满地的残肢断臂,猩红粘稠的鲜血染红了这片大地。
“你……究竟……是什么……”他艰难的开口,窒息和突如其来的弥漫的死亡让这名维多利亚的军官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他想不到,想不到为何一整个精锐营会因为区区一个人尽没在这里,祂想不到自己到底遇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怪物吗?不,或许是比那还要可怕的东西。
在看到那双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眼睛后,他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注定没有人会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就像是局势并未明朗的伦蒂尼姆城内,狐狸说每个人都该遵守一个共同的规矩。
这个规矩真叫人难堪,这个规矩束缚着那只天性懒散的阿斯兰只能坐等自己的命运。
一个体面地命运。
或生,或死。
人们铸造了城市,城市却囚禁了人们。
失去了呼吸的尸体被扔在地上,无力缓缓跪地倒下。
陈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混身染血的怪物站在那里,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她看到怪物身上那身陌生的鳞片和犄角,她看到怪物的背影和他身后那让她陌生的黑色长尾。
迎着惨烈的夕阳,似乎沐浴在血雨中央。
陈颤抖的手下意识拔出了刀鞘内的赤霄,这柄斩龙的剑来的如此巧合,宛如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