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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十六章 萨卡兹屠夫 五 无以窥见今后
         陈默从议院旁的通道离开。
         他将所谓巴别塔如今的最高权利机构抛在了身后。
         他不在乎那群人怎么去想。
         他们绝不会选择在这时候跳反,因为特蕾西娅还没有表态,他或许会被视为一个跳梁小丑,但这并不能否认他会说到做到,也难以避免会在这群搬弄是非的所谓萨卡兹权贵心中刺下一根痛彻心扉的刺。
         他成了一根巴别塔顽疾上尖锐的刺。
         离庭和工业区的所作所为,一切的后果和错都将被推到他一人身上,他要去承担整个巴别塔内矛盾的源头。
         然而他已经和议会撕破了脸皮,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现身在议会诸位权贵和议员之前,也是最后一次他来到这个令人作呕的权利争斗场。
         战争总离不开这些,战争的背后和开始往往都是分割利益,权衡利弊的斗争,难以避免,无法回环。
         特蕾西娅似乎是匆匆而来,她的身上还能看见雨水的痕迹,小雨打湿了殿下白色的长发,她的身影还是一如既往亲切,可脸上却难以掩饰的悲伤。
         “……陈默。”
         她叫住了陈默,却没有再加上先生两个字。
         “殿……特蕾西娅。”
         陈默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特蕾西娅,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在毫无命令的情况下先是擅自处置了谢尔领的食腐者大公,又命人追杀了逃走的切斯特侯爵,他带军来到议会,当着众目睽睽之面,威胁恐吓了所有心向巴别塔的议会成员。
         他不过是说了一些所有人都明白,却没人敢开口说的事实。
         他只是掀开了被所有人默契捂住的盖子,于是他理所当然要成为最该死的那个人。
         “为什么?”特蕾西娅问。
         “您是想问我为什么处置了谢尔公爵,还是……”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议会门口,隐约能听见那边的怒火争议。
         “问我为何恐吓您的议会?”
         特蕾西娅摇了摇头。
         “不,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吗?”
         “如果我告诉您,我会杀掉谢尔公爵,我会来议会做下一些您不愿见到的恶事,您会同意吗?”
         “……”
         特蕾西娅没有回答。
         “您是在怪罪我吗?殿下。”
         他这么说。
         特蕾西娅愣了愣,这句话仿佛直入心底,让她失神,她张开口,看着陈默的目光微微垂下。
         “我能够怪罪您吗?”她这么问。
         “当然,因为的权利来自于您。”他走到特蕾西娅身前,铠甲钢铁碰撞的轻响:“不用觉得自责,殿下,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我理所当然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好在,还有您在,您是卡兹戴尔的大英雄,您在萨卡兹中的声望无人能及,萨卡兹需要您,需要您的不仅是您的议会,还有在前线战斗的战士,深陷这场战火中的百姓,您的子民。”
         “我知道您的难处,殿下,有些事您不能做,所以……”
         他侧过身。
         “去做您该做的吧,殿下,去安抚您的议会,去告诉他们,您对我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去痛斥我的羁越和无礼,将我赶出巴别塔,然后……漠视我即将犯下的罪行,这是您身为君王该有的本分。”
         特蕾西娅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侧目将目光放在陈默身上。
         看着那张和过去差别分明的脸,看着他身上饱经战火蹂躏的甲胄,上面的每一道厮杀中产生的划痕,上面混杂着鲜血和泥泞的气息。
         甲胄的主人变得略微消瘦的脸颊,甲胄的主人他不再像是当年遇到的那般年轻而满怀希望,不如说从她遇到这个人起,她就没在陈默身上看到过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一切。
         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特蕾西娅还记得工业区胜利的那天,她走上高台,迎接着人们的喜悦和欢呼,她觉得自己离理想更近了一些,她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过希望。
         【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站在我身边,作为朋友和战友,而不是因为是否是萨卡兹的身份,我希望有一天,如果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您能允许我,给予您应得的荣誉。】
         【您是想封赏我吗?】
         【不止是你,还有博士,凯尔希,所有曾我们付出过努力的人。】
         【我很期待……】
         【可我总觉得你会拒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陈默先生您似乎不会轻易同意。】
         【……只要您还愿意相信我,殿下。】
         特蕾西娅忽然想起了马尔科。
         那个曾经巴别塔忠心耿耿的战士,为了不让自己的君主为难,他选择了自尽。
         在下令处死他前,他的狂热和呼喊,让那个温和仁慈的特蕾西娅见鬼去吧,就是这样处死我,殿下,将我处死,这才是您该做的。
         “不,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让一个愿意为我们的事业付出的人,去承受本不该属于他的罪名。”
         “您错了,殿下,我的罪名名副其实,我的确犯下了恶行,也的确在未定罪的前提下处决了很多萨卡兹权贵,这是无从争辩的事实。”陈默反驳道:“您心里还怀抱着当初那个理想,对吗?”
         “但很多时候,人总得为了自己的理想做出一些牺牲,做出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追求理想的道路布满荆棘,殿下,想必您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您不愿意参与进阴谋和诡计里,你不愿意用这种方法对待追随您的人,同样包括您的议会。”
         “可他们不这么看,您的子民也不这么看,您的犹豫不决只会害了在前线争斗的萨卡兹们,战士在流血,他们在牺牲,在死去,而您要漠视这一切在您的眼前发生,却装作无动于衷?”
         他低声说,目光落在面前的特蕾西娅身上。
         “我知道您并不是这样的人,您是一位仁慈的君主,但卡兹戴尔需要的不仅是您的仁慈,它需要您的仁慈在您结束这场战争之后,抚慰它的伤痛。”
         “你这是在逼我,陈默先生。”
         特蕾西娅的目光中充斥着沉痛。
         “不是我在逼您,是您的理想在逼您,您已经为了理想踏出了第一步,已经愿意为了萨卡兹做出牺牲,那何不再做出一些取舍,殿下。”
         他抬手将特蕾西娅抱在了怀里,特蕾西娅没有反抗,这个动作许是有些羁越的,但走到了如今这步的陈默不再在乎了,他既然敢当着萨卡兹议会的面胁迫他们,又岂会在意他们的看法。
         他靠在特蕾西娅耳边轻声问。
         “您感受到了吗,这身冰冷的铠甲上遍布的血迹和呼号,他来自此时正在前线为您而战的战士们,您并不是孤身一人,再长的路终究会有尽头,再深沉的黑夜也终究会迎来属于他们的黎明。”
         “不要再犹豫了,殿下。”
         他松开手。
         “为了那些还活着的萨卡兹,为了您的理想,为了这片卡兹戴尔,去做本该您做的事。”
         陈默看着特蕾西娅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看着他走进议院,就好像刚决定开战前,在人潮拥挤的大街到,在议院大楼前,他和博士看着凯尔希和殿下的身影一同走进其中。
         仿佛预示着卡兹戴尔的转折。
         “现在有什么感想?”
         不知何时,博士站在了他身旁,陈默没有去看他。
         “感想嘛,你没有拦下殿下,让我平白多费了一些口舌。”
         “拦不住的,特蕾西娅决定的事,我不会去反驳。”
         “这就是道歉的方式?”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博士说,他转移话题称赞道:“很生动的演讲,让人记忆深刻。”
         “难道不是因为殿下心里清楚?”
         “特蕾西娅向来清楚。”
         “战争结束之后,那些流散的雇佣兵群体和现在的议会,你有什么想法?”陈默问。
         “重新统合的卡兹戴尔不该继续有雇佣兵这种东西存在,不过要彻底取缔他们将是一个不容易的过程。”
         陈默接过话头。
         他说:
         “但好在我们还有议会的诸位议员和他们手底下的军队用以筛选。”
         “特蕾西娅的威望无人能及。”博士回答。
         “恭喜,你手底似乎又有了一枚不错的棋子。”
         “……我可听不出你话语里恭喜的意思。”
         博士侧目看了一眼陈默,陈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见不得人的。”
         他说,又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听说过疤痕市场吗?”
         “我的人头在里面值不少钱,现在恐怕更值钱了。”
         “很多萨卡兹的门阀和权贵都在其中占有股份,包括巴别塔的议会和特雷西斯手下的势力。”
         “所以……”
         “你有没有兴趣将自己的赏金一笔勾销?”博士问。“从今以后,议会和殿下的争斗将从议会转到暗处,转到你的身上,他们会借用你来试探巴别塔和殿下的底线,刺杀和危险将层出不穷。”
         “什么时候动手?”陈默问。
         “战事结束之后,将雇佣兵变成无辜浮萍,在他们还没反应之前,我们抢占先手。”
         “我等你的消息。”陈默回答,他越过博士,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今天之后,不只是我,恐怕你和凯尔希女士的处境也会更加凶险,保护好凯尔希女士和自己博士,别死在战争结束之前。”
         “比起你,我的安全不用担心。”
         博士回身望着陈默的身影。
         “你去哪里?”
         “赶在巴别塔和议会下令从格莱驱逐我和我的人之前,我要去接一个人。”
         博士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我建议你尽快。”
         “不用你说。”陈默摆了摆手。
         博士注视着他走远,直至离开。
         阿斯卡纶的身影从廊柱后浮现。
         她望着一眼陈默离开的地方,又看向博士。
         “他最后那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他知道你在这儿。”博士说。
         “哈,头一次,我居然会被人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的职责。”阿斯卡纶轻笑着,语气带着些感慨:“我现在还是不敢去想,当初殿下捡到的小佣兵现在有了这番能耐。”
         “他要去见谁?”她又问。
         “一只阿斯兰。”
         “那只从维多利亚带回来的阿斯兰,我记得叫……维娜。”
         “你没记错,他不放心将阿斯兰继续留在格莱,其实我也不放心,议员们可能会有反应,保护好巴别塔和罗德岛,保护好殿下和阿米娅,不要离开她们,阿斯卡纶。”
         “请放心,博士,我会保护好巴别塔和殿下的安全,也包括您和凯尔希女士。”
         ——————
         因陀罗今天又是骂骂咧咧的从外面回来。
         其实他们的待遇不错,就是显得无聊了一些,像是被放在这里就无人问津,要不是因陀罗闲不住每天到街头逛两圈,她觉得自己肯定得憋出一身毛病。
         至于上次从治安管理所将她接回来的事,她才没有放在心上。
         “啊,你终于回来了,小汉娜,今天没惹事吧,不要想着让维娜再将你从治安所里捞回来了哦。”
         揶揄的笑声从头上响起,站在门口的因陀罗抬起头。
         “我当是那个无聊的家伙,原来最无聊的那个,摩根,有本事你别躲在上面,下来给老子打一拳,让老子爽一下。”
         她捏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我不要下来,打我你是打不着,可谁知道下回你憋不住再砸墙的时候拳头长不长眼。”摩根趴在二楼的窗台上,“再说了,我不像你,我很忙的。”
         因陀罗不屑的偏过头。
         “嘁,你那些事,我还真懒得去搞清楚,反正跑来跑去的总是不见人影,和过去一个样子。”
         “哎呀呀,人家再忙也不会忘了你,我的小汉娜……”摩根拉长了声音:“别忘了上次还是我和维娜去把你从治安所带回来的哦。”
         “谁叫那家伙先挑的事……喂,你就是来笑话我的吧?”
         “欸,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摩根撑着下巴,看着下面:“说我关心你你不信,那就当成我替维娜来看看,你有没有给她惹麻烦吧。”
         “啧,你别想着去告状,今天老子可没惹事!”因陀罗大声说。
         “别紧张嘛,我没想去告状啊。”摩根看着下方不知为何有点得意的因陀罗,像是在安慰小孩子的语气:“但是啊,我们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你做的事情,哪一件不会落到她耳朵里?你以为她是谁啊?”
         “……”
         因陀罗没有说话,过了几秒,她才嘁了一声。
         “那以后老子不出门行了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让不让人活了!”
         “好啦,别这么生气嘛,往好处想,我们也来了好一阵子了,这里的人怎么样,你我都清楚吧?维娜的处境不错,我们都用不着太过紧张,还有那位来过两次的萨卡兹殿下,看上去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你说的对,我承认。”因陀罗没有反驳:“这里的人还不错,不像过去遇到那样,要么太坏,要么太弱,但这不代表我非要喜欢这种生活。”
         她轻哼了一声。
         “嘴上说着”不喜欢,实际上还是不习惯吧?”摩根问。
         “我……嘁,怎么可能不喜欢,突然之间不用躲来躲去,不会担心好几天找不到睡觉的地方,也用不着睡着了还要担心有敌人靠近。”
         摩根感叹道:“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点怀念呢,那时候你哪怕正在睡觉,听到一点响动就要睁开眼,还会对着空气挥好几下拳头。”
         因陀罗脸色垮了下来。
         “……是谁非要偷偷靠过来?没给你揍出黑眼圈,算老子手下留情。”
         “不过还是担心吧,不知道这边会是什么情况,稀里糊涂就跟着跑到了卡兹戴尔,还得提防有人对自己下手,你来的路上可是看那个萨卡兹都觉得不对劲呢。”摩根说:“现在好了吧,虽说卡兹戴尔在打仗,但这里完全看不到战争的影子,不光能好好睡觉了,还总有热乎的东西可以吃,也用不上害怕吃着吃着坐在对面的人忽然掏家伙来偷袭。”
         因陀罗沉默了几秒。
         “是,我怎么会不明白,我不需要知道敌人是谁,我只需要知道他们是敌人,我也能看清谁是真正的朋友,谁又能真正帮到维娜。”因陀罗说:“我还没忘,我跟着她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想看她拔剑,为了那一天,我什么都能做。”
         她的话语顿了顿。
         “但是……摩根,我最近好几次都梦见留下的那帮臭小子。”
         “我懂了,所以你最近这么焦躁,你其实是担心那些家伙吧。”
         “谁担心他们!老子是那种瞎想的人吗?”因陀罗大声反驳。
         “真心话?”
         “……”
         “我不知道!”她泄气般大叫:“关键就是,老子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满嘴谎话的混球将我们扔在了这里就不见了人影,我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别的家伙来找他们的麻烦,尤其是那些和我们不对付的家伙。”
         “我现在躺在又软又干净的床上,我就忍不住想,他们呢,他们过得怎么样?”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们还要不要回去!”
         “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这么多年了,熟悉彼此,如同熟悉彼此的手足。”摩根说:又问“你难道忘了,从小生活在伦蒂尼姆的我们,比谁都清楚如何在一次次斗争中活下来?”
         “我是相信她们。”因陀罗说的很笃定:“就跟他们相信我一样,摩根,你也没忘吧?他们每一个,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跟在我们屁股后面。”
         “我当然记得,而且那时候你也在我屁股后面。”
         “喂,你能不能别总是打岔?”因陀罗一脸不耐烦:“就算我在你后面,也是你跑的太快,老子是为了随时踢你屁股。”
         她说,又叹了口气。
         “别唉声叹气了,跟着维娜走这么远,难道你后悔了?”摩根问。
         “后悔……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她大声反驳道:“跟着主子,就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突然嗓门这么大,我看维娜都要给你吵醒咯。”
         “我也觉得。”身后突然想起声音。
         因陀罗回过头,他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自己后面门口的混球。
         “你在哪里站了多久!?”她盯着陈默,眼神越发不善。
         “……有一会了,从你骂我混球开始。”
         她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仰起头看了看二楼的摩根,又看了看身后的陈默。
         “你……你们……”
         “我一直想告诉你来着。”
         “啊啊啊啊。”她大叫起来,抬手就想揍人,拳头被握在了手里,此时她才注意到陈默身上的甲胄。
         “我不是专程来和你打架的,因陀罗,如果你想找人打架,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