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十八章 离庭起默 一
         不知从何时起。
         我开始问自己,为何要将自己置身于这场本不该属于我的战争,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又或许,它能给我带来什么。
         我没在其中寻到半点好处。
         其实我早该明白答案。
         不管是为了偿还特蕾西娅的救命之恩,还是所谓试着去反抗本该属于我的命运。
         不,都不是。
         只是我习惯了这种生活,也许我的骨子里早已无法舍弃它,我想听战争咆哮践踏,我想见血肉锋利,尸骨堆积。
         我向往着战争,即使他会毁掉我,我习惯了战争,它一直深藏于我的骨殖深处。
         我是为了自己选择了萨卡兹。
         ——————————
         卡兹戴尔,王庭
         大钟声腐朽沉寂,灯火辉煌蔓延至宫殿深处。
         王座上的人影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的觐见者。
         “赦罪师,回答我,巴别塔议会发生的变动,是否会影响到这场战争的走向。”
         “你很清楚的事情又何必来问我,摄政王殿下?”
         金色的面具遮掩了萨卡兹的面容,黑色的赦罪师面对萨卡兹如今的君王,恭敬却不谦卑,特雷西斯与特蕾西娅的传奇是每个萨卡兹耳熟能详的故事。
         是故事,但也是历史。
         “一个外来者,他所具有我们所未知的力量,他潜藏在特蕾西娅的身旁,加尔森死于他手,他对王权毫无敬畏之心,他所带来的理论改变了特蕾西娅的意志,我们如今身陷他与那座城市的囫囵。”
         “特蕾西娅如今的理论对萨卡兹而言更加致命,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她尝试教导萨卡兹何为对错与理性,来解决萨卡兹如今混乱的局面,而她的理念也因此不再如往昔那般稚嫩,缥缈。”
         “议会的诸多成员已看不清特蕾西娅心中所想,她举起屠刀,然而刀锋悬挂,却未曾放下,但刀刃依旧足以致命。”
         王座上的萨卡兹已经有了答案。
         赦罪师的回答再清楚不过。
         “看来她又不知从何处获得了新的力量,在巴别塔的博士之后,我们再次多出了一个未知的敌人,但他与博士不同,我们是否能够将这个还未成熟的人提前扼杀,你的看法是?”
         “为时已晚,殿下。”赦罪师摇头道:“如果在工业区易手之前我们还尚有机会,但如今,扼杀已无法挽回局面,特蕾西娅的理念渐趋成熟,她尚待缺少卡兹戴尔的试炼,她麾下的萨卡兹并不追寻纯粹的暴力。”
         “您当初应该下令让十一军团不折手段毁掉工业区,而不是撤离留在工业区的力量,将它完整抛弃。”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我只是不明白殿下究竟为何做出如此决定,您在平白增长巴别塔的力量,而局势对我们越发不利,麾下的领主已有成见,与巴别塔议会暗通款曲者不再少数,那些人已不值得我们信任,他们早已被权利蒙蔽,目光短浅,腐朽愚昧。”
         “但对卡兹戴尔而言,他们却窃据高位。”特雷西斯回答:“她麾下的那个离庭,在与我做相同的事情,但他能通过直接的方式去解决,我们却不行,我很想见见他。”
         “他或许也会想要见您。”赦罪师说:“和您抱着相同的想法,尝试拿下对方的头颅,殿下,我们已尝试煽动巴别塔的议会,但巴别塔却用这种凌厉的手段压下了和议会之间的矛盾,他在议会对萨卡兹们许诺,而他的许诺和特蕾西娅的存在,将让巴别塔议会那群愚者被迫做出选择。”
         “可即使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残留下的卡兹戴尔也依旧需要这样一群人,那时巴别塔会在离庭和议会之间做出选择。”
         特雷西斯沉思了几秒。
         “他们会抛弃掉离庭,或者说抛弃掉如今为他们取得优势的人。”
         赦罪师微微欠身。
         “而他想必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行事无忌果断,不留丝毫退路,恰恰说明他并不是一个权衡利弊的野心者,或者处心积虑搅动卡兹戴尔的阴谋家。”
         “他只是个单纯的刽子手,他为特蕾西娅承担骂名,甚至他想为巴别塔剪除卡兹戴尔的弊端,而他外来者的身份在合适不过,巴别塔随时能够抛弃他。”
         “……”
         “这是好事。”特雷西斯沉声回答。
         “对您而言却未必。”赦罪师说:“将萨卡兹再度置身于这座虚伪的囚笼,再度被囚禁千年,这与我们一开始的想法背道而驰,萨卡兹不该在继续被苛责,我们该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而不仅是一片所谓虚假的家园。”
         “如果我们失去了萨卡兹的全面响应,那所有的谋划都将付诸流水,殿下。”
         特雷西斯没有回答。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她撑不了多久的,赦罪师,即使她最终能统合卡兹戴尔,失去了她的萨卡兹也会重回如今的混乱和纷争。”
         “因此我们才选择了您,摄政王殿下,为了萨卡兹,您的理念更符合我们萨卡兹的需求。”
         特雷西斯看着下方的赦罪师。
         他嘴角缓缓露出笑容。
         “可元老院却未必会如此看待。”他说。“萨卡兹的正统王者,这才是我们应有的力量。”
         赦罪师微微欠身,没做出回答。
         “退下吧,赦罪师。”
         “是。”
         赦罪师的身影消失在宫殿深处,王座上的身影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记忆的支流从脑海内划过。
         曾经的卡兹戴尔是如此辉煌与团结,战争的胜利唤醒了每个萨卡兹心中少有的希望,他曾也是其中之一,但特蕾西娅却发生了改变。
         萨卡兹不该在继续留在这片名为卡兹戴尔的囚笼。
         他们被背叛,驱逐,流浪,于是寻到了一个短暂的栖息之地,但卡兹戴尔永远不会是他们心中的家园,他们依然是那个被放逐和背叛者。
         他的指节轻轻敲打着王座。
         他想起了曾经的一次次争吵,到最终背道而驰,分崩离析。
         他想起了元老院的认同和放逐,他想起了自己心中的理想,他坐在王座上,他放弃了整个工业区。
         萨卡兹从来都只有一个王,哪怕她走错了道路,萨卡兹从来不需要元老院的置喙,老东西们就该乖乖躺进坟墓里,而不是跑出来大放厥词丢人现眼。
         特雷西斯听到了脚步声。
         他看到一个身影缓缓走到王座之下,走进他的宫殿,身影有着一对和萨卡兹截然不同的黑色犄角,身后细碎覆盖黑鳞的长尾。
         这是一头龙,一头从东边而来身份高贵的龙。
         一个外来者,他的客人。
         他看到了龙手中提着的利剑,剑身还沾着鲜血,那双目光望着王座上的萨卡兹,毫无恭敬。
         人们总习惯把自己的失败推脱于命运,然而,萨卡兹不需要命运,命运掌控在人的手里,失去人的掌控,命运也就不配被称为命运。
         ————————
         卡兹戴尔东部
         天气/阴
         “从那之后已经两周了,我听到了不少关于那件事的言论,其中有很多对我们而言都并非好事,巴别塔态度不明,殿下却未曾出声苛责,战争虽然依旧在继续,但格莱却笼罩在一片诡橘的风波里。”
         伊内丝拨动着面前的篝火,她如今的身份是巴别塔的信使。
         “我开始有些怀念我们过去的生活了,至少没有现在这样让我揣测不安。”
         “那你应该学学w,她向来不会想你这么多。”赫德雷说:“她有时候心思单纯的让我感觉不像是个雇佣兵,她的伤好了吗?”
         “哈,如果你是问她今天又干掉了几个敌人,我只能说恐怕比你我加起来都要多,我很适应巴别塔的氛围,或许我要告诉你,她现在可能已经不觉得自己是个佣兵了。”
         “……这是好事。”赫德雷坐在篝火前,火光映照着他的脸。
         “是啊,她是找到了自己的出路,我们呢?”伊内丝问:“当初你决定将她留在巴别塔,作为我们的退路,我知道你未尝没有这个打算,但我们也留了下来。”
         “我们走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没那蠢,不觉得那位大人真会简单就让我们离开。”伊内丝摇头说:“但最主要的是,你当时也想过要留下来。”
         “……”
         “当初在工业区的时候,你问我的那个问题,还记得吗?”
         “一直记得。”
         “现在有了答案,但我宁愿没有这个答案,赫德雷,那位大人掀开了这个问题,是啊,卡兹戴尔的问题暴露在了明面上,但我们现在却身处旋涡中心,我每天都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战场上,是死在敌人的手里,还是自己人的手里。”
         “我们以前也会那么想。”赫德雷回答。
         “但我们以前的战场和敌人没有现在那么多。”伊内丝说:“我们都知道巴别塔和卡兹戴尔出了问题,但当这个问题被掀开时,我们才知道有多可怕,怪不得那么多人不愿意去想,想得到的不愿去想,或者做不到,而做了的人,却会不得好死。”
         赫德雷沉默了一小会。
         “你是说我们,还是大人。”他问。
         “没有区别,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和谁一伙的。”伊内丝回答,又忽然说:“几天前,有人找过我。”
         “……嗯。”
         “大人知道?”
         “他比我们都清楚。”
         “哈,他明明才多大,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赫德雷,我在做什么,我们还在战场上打滚,而他呢……”伊内丝嗤笑道:“他在拉着卡兹戴尔的权贵们给他陪葬!”
         “别这么说,伊内丝。”
         大人他给了我们答案,但现在我们却在害怕这个答案,多可笑。
         “呵呵。”伊内丝轻笑了两声,她看着赫德雷:“你啊……让他们看到你现在的表情,应该都会很惊讶吧。”
         他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上战场在归来,你永远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我还以为,你会更加丧失斗志。”
         “不,恰巧相反,我反而越来越明白我该做什么了。”赫德雷摇头回答。
         “为什么?”
         “因为没得选,起码现在我没得选,这样我反而不用再去思考那么多,我反而解脱了,不是吗?”赫德雷问:“你是对的,伊内丝,即使我去想,想到了,我也不会,没法去那么做,既然如此,我只能跟着想到却敢去这么做的人。”
         “大人一定对你说了些什么,在工业区的时候,你真去找他了?”伊内丝惊讶的问。
         “你觉得大人会有闲心来和我说吗?”赫德雷反问:“他上次说,我闲的蛋疼才会这么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伊内丝的表情有些怪异,但赫德雷的嘴角却露出笑容。
         “战争能决定萨卡兹性命的价值,作为道具被他人认可,从战功,战绩,厮杀中夺取名利,抬高身价。”赫德雷说:“然后呢?”
         “什么然后?”伊内丝不解的问。
         “然后被其他人同样视为战功,和功绩,视为一种道具,用来抬高自己,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赫德雷说:“但那只是作为雇佣兵,作为他人眼中的自己,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给自己赋予价值,给自己写下价码,哪怕那个价值低的可怜,但对我们而言,对我们而言是否值得。”
         “……”
         伊内丝没回答。
         过了两秒,她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赫德雷。
         “我认为大人说的没错。”
         “嗯?”
         “你真是闲的蛋疼。”伊内丝说:“从我们加入巴别塔开始,我们不一直在做你现在说的那种事吗?”
         伊内丝笑着拨动篝火,看着火星在夜色里升起。
         “你这句话要是让疤痕市场的老家伙们听到,他们会笑到哮喘复发的。”
         “委员会不会乐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他们为了维持佣兵间的厮杀掏空了不少心思,付了不少钱。”
         “你觉得疤痕市场和委员会还能存在多久,那些老家伙还能活多久?”伊内丝问,“他们也杀了不少人,而且他们存了不少积蓄。”
         “你说的没错……还有那些老家伙,其中一些人和我们关系还不错。”赫德雷的表情轻松了不少。
         “他们现在一定在为离开还是留下争论不休。”伊内丝回答:“这场战争改变了很多人的想法和立场,也改变了很多原本固定的事实,兴许萨卡兹雇佣兵这个身份,真要成为历史了。”
         伊内丝扔掉手里的树枝。
         “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现在已经不是雇佣兵了。”
         赫德雷听到她这么说。
         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依稀能看到几颗并不明亮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