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陈默很少再和人谈起关于在卡兹戴尔发生过得事。
战争是残酷的,它也从未改变,但战争不止剩下残酷,某些时候它也象征着希望,或者说,一个新的开始。
不少人学者认为卡兹戴尔的内战反而让贫瘠混乱的卡兹戴尔出现了一次全新的社会资源再分配,在定序的过程,尽管有大量以小队为单位的雇佣兵团因这场战争而销声匿迹,有不少萨卡兹权贵在这场战争中失去财富,权利以至于生命。
在由摄政王和卡兹戴尔正统王者所率领的两股势力,统合了各方混战,意识导向不同的卡兹戴尔而掀起了战争后,他们的战争使得散落在卡兹戴尔的诸方势力和散兵游勇被迫划分阵营,在一定程度结束了萨卡兹的纷乱,给新秩序的稳定打下了良好基础,而不断消耗在这场战争中的雇佣兵和贵族们,他们的死,为卡兹戴尔腾出了巨大的可再利用财富和资源,为稳定战争后卡兹戴尔的社会具有很重要的推动作用。
至今为止,研究这场战争的各方学者,还在讨论这场战争是否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萨卡兹正统王室之间的分歧原本就是一场用以催生出当前局势的戏码,他们之间的战争,改变了卡兹戴尔漫长历史遗留下的诸多贵族势力和雇佣兵问题,一扫卡兹戴尔过去的阴霾,使得这个国家在这个天大的阴谋下团结在了一个声音和主权之下。
无疑,如果这是一个阴谋,那么诸多在卡兹戴尔期间发生的问题和不合理的只言片语隐秘就能够找到解释的说辞,当然,这也来自于外界对于萨卡兹个人所带有的不可避免的偏见与傲慢。
但假使这一切都是预定好的计划。
那不得不说,卡兹戴尔现任的君主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可怕政治家和权利推手,她为自己树立起了一个无比正面的形象,这个形象深入人心,并赢得所有萨卡兹的尊重和敬仰,而她的这个形象为萨卡兹今后的统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她如愿以偿获得全体萨卡兹的响应,并在他们心中为自己的塑造出了一个深入人心的宏伟形象。
一位心机深沉而又雄才伟略的君主。
她主导卡兹戴尔这场残酷的战争游戏,在她的棋盘上,每一名萨卡兹都被明码标价,预定了位置和结局。
又一位类似于乌萨斯女帝般的人物。
后来,外界是这么看待特蕾西娅的,同时饱受他们争议的还有她所推行的政策以及对于国际形势的态度。
至少卡兹戴尔是第一个明面上不排斥感染者国家,当然这与他们巨大的感染者基数离不开关系,但同样,也被视为当前形势下,特蕾西娅政策的严重偏移,她野心勃勃试图利用全泰拉数量众多,涉猎领域广阔的感染者们来重建和复兴她的新卡兹戴尔。
在面对诸多外来记者的访问和召开的新闻会上,她和她的王室幕僚团们并没有公开对这个说法表示否认,否则等待他们的或许,不,已经是一堆带着严重自主臆测的推论。
他们的猜测不一而足,但论证这些猜测的学者和所谓的专家却从来没有一人真正深入到卡兹戴尔,他们中没有一人真正亲身经历过这场战争。
他们永远以他们自己的眼光来看待周围发生的事,某种研究,比喻,某个学术界的泰斗大拿,或者说他们从未将萨卡兹的历史看在眼里,而仅仅是抱着一种围观的态度来看待已经发生过的这场战争,用他们自己的心态和观念来关注和断定这个国家意识形态的变化和走向。
这并不奇怪。
对于曾经身处其中的陈默而言,如果是过去的他,也难免会有诸如此类的想法。
这是一场阴谋。
而他,或者说他们,只是在近乎麻木的增加这个数字。
将军们的办公桌前摆放着牺牲的阵亡名单,那一串串不断增长的数字和陌生的姓名,在短短一个下午内不断被更替。
没人能记住那么多的名字,而他们都被赋予了同一个称呼。
……萨卡兹。
魔族佬,他们以前是这么叫的。
牺牲的人越来越多,但陈默相反却越发平静,围绕贝尔格莱德的战争组成了一个残酷而又血腥的绞肉场。
在萨莉亚平原之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军队,士兵,游骑,术师团,侦查小队,雇佣兵在彼此厮杀,他们的血染红了平原上唯一那条河流,尸体堆积在被践踏蹂躏的烂泥之下,血污中仰望着天际的瞳孔里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偶尔能看到在伤口处随着空气弥散的血液,乌黑的血液中流淌的源石在主人死后,于空气静静消散,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间。
于是生命早已失去它本该拥有的厚重,它被视为了一个可以随意抛弃和获得的筹码,它被权衡左右在利益的天平上,那些活着的人,还有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的存在被当做了这场战争中不断被置换的棋子。
冷漠的棋手俯瞰自己的棋面,他视对手的力量强弱来增添天平上的价码。
陈默没能去参与进前线战场的指挥。
他不擅长和那些萨卡兹将军们打交道,当然,那些将军们或许也不乐意看到一个刽子手和他们共处一室,并说三道四。
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流传在萨卡兹之间的言论他有所耳闻,他和他的离庭似乎正在被渲染为一种罪大恶极,并穷凶极恶的存在。
他们毫无道理的杀害萨卡兹良善的百姓,他们用高压试图让主导了这场正义战争的巴别塔议会对他们退让,议会绝不会对一个蛊惑了特蕾西娅的弄臣,奸佞屈服,而他们的特蕾西娅殿下只是一时被哄骗,被一个外来的卑劣骗子用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她终于会在议会正直的意见下摒弃掉这个弄臣,并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为他在卡兹戴尔所犯下的那些诸多罪行而深刻忏悔。
尤其是在陈默出现在议会之后。
那被视为一种无比卑劣,恶心,让人绝对无法忍受的恶行,肆意践踏萨卡兹庄严的议会,肆意在议会上散播恐吓的言论,想以此来让议会的各位议员屈服于他的威势之下。
他们说的话简直越来越难听。
“啊,或许难听二字太过抬举他们,不过他们的确是在做着类似的事,添油加醋的言论,肆意伪造的证据和事实,我清楚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怕我。”陈默放下笔,看向一旁的维娜:“或许此刻他们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处理掉我这个外人,在他们眼里我可能成了一个可笑的小丑,但为了利益,他们可以选择暂时隐忍。”
“看清这些人的嘴脸吧,维娜,也许有一天你可能会面对同样一批人。”他说,撑着手看着坐在对面正紧皱眉头翻看这报告的金发阿斯兰:“你越是对他们退让,他们便越会变本加利,他们只会想要更多,甚至到死也不会回头。”
“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
“实际上我很生气。”
维娜缓缓合上手中的报告,她听到陈默这么回答,但她没能从陈默的脸上看到一丝愤怒。
“生气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我记得这句话以前是你告诉我的,所以我很生气。”他伸手拿起维娜放下的报告,扔进垃圾桶:“但我不该为了一群恨我的人大发雷霆,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而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即使我恨他们,但他们还是好好活着。”
“你也没有想过辩解,甚至……你阻止了你的人为你辩解。”维娜问:“……为什么?”
“你心里知道不是吗?”
“因为卡兹戴尔,前线最近传回来的战报我都看过,牺牲的人越来越多,你这里同样如此,但相反你却越发平静,你漠视这这些变化的发生,我感觉……”
她看着陈默,欲言又止。
“感觉什么……”
“感觉你是故意在等着这天的到来。”
“怎么这么说?”陈默略微惊讶:“我看起来像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吗?”
“我看不透你,格尼,我以为自己了解你,但来到卡兹戴尔后,你正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陌生。”
金色的瞳孔内倒映着陈默的声音,维娜的目光明亮,仿佛耀眼的宝石般璀璨,而里面只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她不再那么懒散了,相反,安静下来的她此刻多出了中莫名的威严,她在审视,观望,可陈默对她而言触手可及。
她没有伸出手。
即使是后来,她也没有伸出手,她不确定眼前的格尼是否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格尼。
也许他也同样有些懒散,她还是喜欢那个孑然一身的独自生活在伦蒂尼姆下层区的小市民,他偶尔会说些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偶尔会弄些糗事,市侩,精明,烂俗,心里却一清二楚,他总能找到方法,他从不置身事外,却往往不会让人轻易失望。
维娜爱上了那个人。
爱上了那个人对生活的态度,爱上了他平淡甚至略显枯燥的生活,爱上了那种短暂有如泡影般自由的人生。
“你不用来看透我,维娜。”陈默摇头说:“因为我是一个善变的人,我向来善变,而且谎话连篇。”
“……呵。”维娜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是啊,谎话连篇,让人分不清那个才是真实的你。”
“我们都会改变,或许你眼里看到的每个我都是真实的我,只是因为遇到不同的人,发生了不同的事,所以难免会让你觉得我出现了变化。”
“那些事里没有我?”维娜的目光变得无比认真。
她这么问。
“你现在正坐在我面前。”
陈默回答。
维娜冷淡的嘴角终于浮现了一丝轻微的笑意。
“但我不是很满意你的这个回答,格尼。”
“你总要学着接受每件无法称心如意的事。”
“比如?”
“一些难听的言论,一些让你排斥的意见,一些你并不看好但不得不装作接受的提议。”陈默说:“我的王,有时候我们必须为了某件事做出一些妥协和退让,但不必一直退让,有时候退让会被视为软弱,而软弱往往意味着毫无成就。”
“可我并不是你的王。”
维娜缓缓沉下脸。
“你是在笑话我吗?”
她故意做出一副不满的模样。
“这我哪敢?”
“我不信。”
“你可以问汉娜,她的回答不出意外和我一致。”
“……”
“因陀罗他们自愿跟着你来到这里,他们正在这场战争中快速成长,他们为你而战,希望能缓解你如今在卡兹戴尔为难的处境,我看得出来,你也应该看的出来。”陈默说:“你坐在这里,难道不是证明你在担心他们?比起在战场和他们并肩战斗,在这里的你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君主不该现身战场,置身险境,但君主同样应看清局势,做出选择,没有哪个合格的君主是不用剑而用话语来维持她的统治。”
“你似乎很懂这些,格尼?”
“道听途说罢了。”
“……你还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
“杀死一位大公和杀死一名平民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无非是前者身份看起来高贵了一些,但他们流出的血是同样的颜色。”陈默说:“不必太过强迫自己,维娜,你可以给自己找一个借口,那是必然发生的结果,懂得忍受,懂得权衡。”
“那你呢,你是怎么告诉自己的?”
“我?……我告诉自己,这些终归会有一个结果。”
维娜没有再回答了。
她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收回落在陈默身上的目光。
陈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格拉斯哥帮最近受伤的不少,尽管霍格给了他们一些“优待”,尽管维娜这些天一直强迫自己忍着没和她们一起并肩。
但她心里有她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想法,更何况是她。
陈默的笔尖轻触在纸面,他心里知道维娜希望的答案,但他没法给她许下更多承诺,没有结果的承诺注定一无所获。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而这些,并不是某个人的一厢情愿就能跨越,也许维娜也不敢肯定,所以她最后什么也没有提起。
总之,他让一个或许同样爱着他的女孩失望了,第二次。
钢笔的墨迹在纸面荡开,渐渐浸透了哪行关于赦罪师和赫德雷小队的字迹,他在其中看到了某个熟悉的代号。
一片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