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在疯狂逃窜。
她将自己隐藏在战场升起的烟雾中,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从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赫德雷说的没错。
在战场之上,猎物和猎人的身份从来不是固定的。
w从不后悔。
她依靠在半塌的水泥板后,握着怀里残弹不多的榴弹发射器,手铳的弹匣抛出,最后一根备用弹匣被插进枪内。
拉动枪机。
w轻呼了一口气,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她伸手擦掉模糊了视野的血迹和泥泞,小雨纷扬从天空落下,浓郁的水雾遮蔽了这片战场的废墟。
咔。
细微的响动从身后响起,w猛地转过身,手铳想也没想就要激发,来者按住了她握住铳的手,她反手抽出后腰的匕首。
匕首差之毫厘划过伊内丝的脖颈,如果她没躲开的话,已经切开了她的喉咙。
“是我!”
伊内丝低呼道。
“我知道是你。”
“那你……”
w的神态让伊内丝止住了话语。
“嘁。”
她轻啐一声,松开了按住w的手。
“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伊内丝。”w后退靠在水泥板上,她看了眼伊内丝身旁:“赫德雷人呢,他逃走了?”
“我们分开了,我没找到他。”
“你找到了我?啊,你的法术还是一如既往的便利呢。”
w的目光落在伊内丝眼睛上,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晦涩而干枯,这是法术过度使用的结果。
“你确定在这种时候还要和我讨论这个话题?”伊内丝问,她半蹲下身,这时w才注意到了她的整条右臂上都是血迹,经过了匆忙的包扎,红色鲜血浸透了绷带。
“你受了伤?”
“不打紧。”伊内丝低下头,眨着发疼酸肿的双眼,她的视线变得恍然有些模糊。
w没再笑了。
她以为自己应该笑话几句面前的女人,伊内丝同样这样认为,但w没有。
“你应该知道在战场受伤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害怕我成为你的累赘,大可不必说得这么委婉,你的情况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
“我问你,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不清楚,赦罪师来的太突然了,我们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他们冲散了我们的小队,个人战力远比我们过去遇到的任何队伍都要强,我怀疑……”
“怀疑我们被当成了活饵?”
“……”
“现在就和上次一样不是吗?”w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另一只手搭在膝上,伊内丝看到她嘴角浮现了一缕笑容,那笑容没带着半点温和,恶劣却又讥讽。
“又剩下了你和我,相同的情况,相同的战场,相同的处境,不同的敌人。”
“你说的没错。”伊内丝轻叹了口气。
“赫德雷会死吗?”
“不知道,凶多吉少。”伊内丝蹙眉说:“我看不到战场上的情况,赦罪师中有人能感知到我的法术,他们能人不少。”
“那你还真是没用。”
“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种话,起码我还没到拿不动武器的时候。”
“生气了?”w挑着眉问。
“我,呵……没想到最后居然会和你这家伙死在一块。”
“我们不一直做好了这种准备吗,伊内丝,还是说,这段安稳的时光让你产生了我们不会死在战场上的错觉?”
伊内丝愣了愣。
w说的没错,也许和赫德雷一样,自从加入巴别塔之后,我就没想过自己要怎么死在这场战争里,巴别塔的确让我安心了不少,同样也放松了我的警惕。
但w不同。
我现在有点看不清她了,赫德雷的感觉是对的,w变了不少,她变得兴许是成熟,兴许是实际,她在巴别塔看到了更多。
她比我们都要清楚真相。
赦罪师,神秘而又致命的人。
赫德雷停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拦住去路的几个身影,黑袍裸露出了萨卡兹的犄角,他们站在战场的废墟之上,俯瞰着下方停下脚步的佣兵。
“确认目标,赫德雷。”略显低沉的声音传入赫德雷的耳里。
军靴踩踏在薄薄的积雪里。
“赦罪师?”赫德雷喘着气。
“你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佣兵,你很擅长逃跑。”
“萨卡兹雇佣兵都很擅长逃跑。”
赫德雷说,他扫过三名呈三角状态包围住他的赦罪师,他知道自己逃跑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我们这段时间损失了不少人手,来自于你和你的……离庭,赫德雷,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很久以来,我们再没有受过如此沉重的打击。”
“因为你们总是躲在背后,躲在卡兹戴尔和萨卡兹阴影里,服从于那位殿下的指令,掀起一个又一个让雇佣兵们自相残杀的阴谋。”
“……你对我们存在误解。”
“愿闻其详。”
“赦罪师的存在是为了萨卡兹和卡兹戴尔的延续,我们所做的一切,所有的行动都基于这个原则,抚慰萨卡兹的伤痛,治愈卡兹戴尔的病症。”
“哈……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你不相信。”
“你们背叛了特蕾西娅。”
“不,是特蕾西娅背叛了萨卡兹,即使如此,我们依然对她抱有最大的尊敬,特蕾西娅的所作所为值得所有萨卡兹敬仰,但她却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她不该遗忘历史,她的选择将带着全体萨卡兹步入深渊。”
“你怎么敢确定,赦罪师,你怎么敢确定你就是正确的,确定你和你的殿下,你们现在做的就是正确的!”
“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赫德雷。”
赦罪师摇了摇头,他从废墟上跳下,落在赫德雷几步之外的距离。
“我们既然现身与此,无论你作何打算,结果早已注定。”赦罪师说,面具下的视线凝视着赫德雷,水雾在战场之上弥漫。
“雇佣兵不该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内,你是一名老手,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也该为此承担相应的代价。”
“代价是死?”赫德雷问。
“你可以选择自裁,我们不会阻拦你。”
“……”
赫德雷没有回答,他默默解开了背后的弩箭,折叠的弩落进积水,他撤掉斗篷,卸去不必要的武装,只是紧握着自己手里的剩下唯一的武器。
赦罪师们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看来你有别的想法。”
赫德雷抬起剑。
他曾有过考虑离开卡兹戴尔,在这场战争中置身事外,但……他没那么做,因为他心里不甘心,他不甘心离开战场,他不甘心在这场战争中没有自己的位置,其实他最不甘心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在这片卡兹戴尔上舍生忘死,为了所谓的报酬,为了所谓的价码,彼此厮杀,仅仅是这样活下去。
他觉得不该这样,他觉得那些死在卡兹戴尔的萨卡兹的不该接受这种死亡和结局。
赫德雷从来明白,他不该有这么多想法,他也不该如此忧虑,萨卡兹的卡兹戴尔的局势和情况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雇佣兵能够左右的,也从不因为他的想法而发生任何改变。
但他还是会去想,最近越来越想了。
“我的确有别的想法。”赫德雷深吸了一口气。“我想知道,没有雇佣兵和战场的卡兹戴尔会是什么模样。”
他带着剑冲向面前的赦罪师。
剑锋劈开了法术,刺眼的光映亮了这名雇佣兵沧桑的脸,他眼里绽放着明亮的光,他的脚步在此刻一往无前。
——————
战场被切割成了无数块。
战场上不止有赦罪师的身影。
战斗结束的很快,却远比过去更加激烈,这让w想到了他们第一次和巴别塔接触的那笔合约,同样的处境,但敌人和同伴的身份却不同了,不如说正是因为不同才让如今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手铳中的蚀刻子弹已经打空,w换上了匕首。
她没找到伊内丝的身影,或许是躲起来了,也或许她提前选择了撤离,那个女人会做什么w都不会奇怪。
“嘁。”
她收回手,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这家伙什么也没带,除了几根弩箭和一具尸体外,w没能找到半点能用的东西。
“你下次设置陷阱时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她看到伊内丝从雾里走来,手中提着一支铳器,她的手上染着血,右臂上渗出的血迹更多了。
“你居然趁机没跑掉。”w别了别嘴,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伊内丝将手里提的铳器抛给w:“你的陷阱差点要了我的命”
“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是差点。”
“那不就得了。”w拉开铳器的枪栓,确认了弹药的残余后,搭在身后:“你那边遇到了几个?”
“三个。”
“才三个,你用了这么久。”
“我可不像是你,我没你那么不要命。”伊内丝叹了口气:“我们得找个地方暂时休整,我感觉情况越来越不利了。”
“你的反应真是迟钝的不行,情况什么时候有利过。”w说。
夜晚。
废墟的深处。
借着便携手电微弱的冷光,w坐在伊内丝身旁,伊内丝闭着眼,靠在w肩上,她睡着了,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睡着了。
w不屑的别着嘴。
这个该死的女人白天就一直在嘴倔强撑,还说什么不打紧,这才一会功夫就已经原形毕露。
如果不时微弱的呼吸声,w甚至觉得伊内丝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如果她变成了尸体,啊,w心里也说不清自己是该高兴好还说难过好,可能会哭出来吧,可能吗?
伊内丝也没那么重要吧。
嘴里咬着压缩干粮的我调试弓弩弩机的手顿了下来,她侧头望着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伊内丝。
不得不说,安静下来的伊内丝可要比清醒的她讨喜多了。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掉。”
伊内丝忽然开口,w吓了一跳,干粮噎在喉咙里,她使劲咳嗽这拍打自己的胸口,差点没被噎死。
“你……”
“我还活着。”
“你还不如死了省事,哎呀,刚才是谁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打紧的,我听错了吗?”
“你没听错,但你影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闭嘴!”
“你很难过,w,是因为害怕我死掉?”
“放屁!你的法术还是一样让人厌恶!”
“哼。”
伊内丝只是轻哼了一声,她又重新靠在w肩上,和她肩靠着肩。
“干嘛还往我身上靠。”
“别动,我需要休息。”
“……”
“你的手?”
“已经没知觉了,血流了太多,我现在的反应很迟钝。”伊内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如果到了那种情况,你知道该怎么做,w,给我留下一颗炸弹,算我欠你一次。”
“你要怎么还?”w问。
伊内丝闭上眼。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伊内丝……”w轻声呼唤。
“我在。”
“……别死。”
————————
“不错,赫德雷,不错,如果不是你选择了巴别塔,兴许有一天你有机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赦罪师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他看着失去了一条手臂的赫德雷,剩余的左手撑着手里的大剑不让自己倒下,血染红了赫德雷的半个身体。
而在身后,一具赦罪师的尸体早已死去了声息,在面对死去同伴时,面前的两名赦罪师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比佣兵更加冷静,理智,但也因此更加致命和危险。
“那可……真是遗憾。”
赫德雷凝望着几米外的佣兵,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分不清是血还是汗水,也许都有,身体忍不住痉挛颤抖,左臂传来的疼痛已经近乎让他感到麻木。
“卡兹戴尔盛行的佣兵不少,但能取得和你相同成就的不多,你值得为此感到自豪,哪怕是在死后,依然如此。”
“赦罪师都这么擅长夸赞对手吗?”
兴许是因为赫德雷已经无处可逃,难免一死,赦罪师们并没有步步紧逼。
“强者应给予尊敬,你侍奉那位殿下,我们只是理念不同,但为了卡兹戴尔和萨卡兹的利益,在这点上,我们是一致的。”赦罪师说:“巴别塔难逃覆灭,即使不是这场战争,特蕾西娅殿下的理念也难以盛行,你心里抱着希望,不该有的希望,特蕾西娅早已病入膏肓,你们的议会蛇鼠两端,没有半点胜算可言。”
“……别告诉我,这就是赦罪师们选择特雷西斯的原因?”赫德雷忍不住发笑。
他没有等赦罪师回答。
“所以,说到底,其实赦罪师也并非不看好殿下,而是因为殿下的病情,让你们连踏出那一步都不敢,你们啊,我得承认,我高估了赦罪师这个组织,你们其实和议会,不,和萨卡兹并么有什么不同,甚至,你们不过是一群因循守旧的顽固。”
赫德雷的话语里甚至带着轻蔑和不屑,他看着面前的赦罪师,再也不觉得这群人有什么可怕。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们在天平的两端选择了更大的价码,但这并不奇怪,赦罪师是为了卡兹戴尔和萨卡兹而存在,我们不允许任何风险,更不会因为某个不切实际的理念而搭上一切。”
“就是因为你们会这么想,所以这么多年来,这场漫长的战争开始以来,卡兹戴尔才一直没什么变化,没有任何改变,一直残破,落后,纷乱,贫瘠。”赫德雷低声说:“赦罪师,你们固守成见,因为所谓的风险,你们漠视卡兹戴尔和萨卡兹死去,你们抛弃了殿下,啊,真是可笑。”
“争论并没有意义,赫德雷,争论永远没有意义,结果才最重要。”赦罪师摇头回答:“而你的结果,已经注定。”
赫德雷看着赦罪师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手里提着锋利的剑,他没法再反抗了,甚至他没法在移动一步,没能倒下已经是他最后的坚持。
赦罪师高举起剑,剑锋后,赫德雷看到渐沉夕阳下的卡兹戴尔,在黄昏的渲染下,像血一样的颜色。
那一刻赫德雷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了伊内丝,想起了w,前w和后来的w,他想起他的小队,他和伊内丝刚开始计划成立佣兵团时,那时他们才几个人。
他想起了自己的出生,想起了工业区连绵百里的腐朽,想起了漫长的战争中遇到的一切,也想起了刚到巴别塔时,见到殿下的画面,一直到最后,他们一路走来。
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记忆远去。
赫德雷什么也没想了,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底里血色的黄昏。
我的卡兹戴尔啊……
我已为你竭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