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三十一章 代价
         毫无道理的出生,因软弱而延续,因偶然而死亡,有许多当年陈默以为能在心中长存不衰的事物也渐渐变得残破不堪,而新的事物继而兴起,衍生出他当年意料不到的悲欢,同样,旧的事物都变得难以理解了。
         陈默抬起头。
         他看到卡兹戴尔浓郁的黑夜里飘落下鹅毛大雪。
         大雪安静又散漫。
         他再也听不清外界的任何声音,白色的雪染上了刺目的红,红色在他靠在肩前的尸体积蓄了薄薄的一层。
         那疯狂又执念深重的男人安静靠在他身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死了。
         他的死在意料之中,却依然让人感觉突然。
         那时候陈默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心里流逝,不管他如何阻止都无力去阻止,而同样的事情又再一次发生。
         变成了相似的场景,不同的人,相同的情况。
         命运再次给了陈默一个响亮的耳光,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能够接受,能够面对,但当一切真的发生在眼前后,他还是会觉得心里有着悲伤,难过,无力。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这些感情,让他渐渐冷漠的心泛起了一阵阵难言的刺疼。
         他理所应当活了下来。
         他又在命运的面前展示出来他的顽强,以一条新的生命为代价,以一个恨他入骨直到疯狂的男人的死为代价。
         呼吸在冰冷的雪地里带着白色的热气。
         他到死也没能放过自己,他死前的那句衷告像极了对自己这可悲一生的讽刺,他解脱了,却给陈默留下了更沉重的枷锁。
         陈默缓缓抽出手。
         那颗在他手中破碎的心脏,他的手上染满了血,来自相同的血脉,他什么也没给他们留下,他到最后连他们唯一的奢望也残酷的杀死了。
         火焰吞噬了那个解脱了的男人的身躯。
         陈默站在大火前,他一言不发,火融化了落下的大雪,他看到了男人在火焰里渐渐被淹没的笑容。
         我死了,杀了我的你,又该如何活下去。
         他没这么说,但他的笑让陈默知道了他的想法,他在期待,他在讽刺,他在等待,等待活下去的人必然去面临更沉重的苦难。
         你注定是头可悲凄凉的怪物,你注定一生不得善终,爱你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命中注定会死在这里,他想杀了你,你没有选择的余地,看门狗,从他接受了这个身份开始这一天始终会到来。”
         黑影不知何时站在陈默身旁,他站在雪里,雪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在雪地上没能留下半点痕迹,仿佛他并不在这个苦难的世间。
         “他想杀的人不是我,是你。”陈默没有回过头。
         他没能看到狗蛋脸上一闪而逝的愕然。
         “是我们,不论你是否承认,我们是一体的。”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说过。”
         陈默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忽然喊道。
         “狗蛋……”
         “我在。”
         这一次祂再也没有反驳这个称呼。
         “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你心里其实很清楚的事又何必来问我。”
         “我宁愿相信他是在确定自己必败无疑后,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讽刺我,我们中总得有一个人要在这里倒下,我没做好这种打算,但我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他在最后留手了。”
         “因为他知道他留不下你,要不了你的命,从他来卡兹戴尔起,他就明白这个结果,或许他不过是想和命运挣扎,但他终归逃不过命运。”狗蛋低声说:“我们都是其中之一,这个故事到死也不会有尽头。”
         “他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回去?”
         “你要回去吗,看门狗。”
         陈默摇了摇头。
         “回哪里去,大炎……我早已无处可去,但狗蛋,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种结局。”
         “……”
         “你还可以回龙门,看门狗,你还有很多地方可去,想想特蕾西娅,想想你在龙门那条幼龙,这么多年来,你并非什么都没能留下。”狗蛋低声说,他的手轻靠在陈肩头,渐渐和他融为一体:“我们会一起去面对,亲手杀死我们的敌人,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即使对手是命运,那就让它来……”
         让那尽情嘲笑我们的命运,将它杀死。
         陈默安静下来,良久后陈默忽然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狗蛋。”
         好几秒后他才听到回答。
         “我就是你,看门狗,但你却不是我。”
         “这样。”
         “我们早已难分彼此。”
         “但你还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和他一样,我夺走了你们的一切,你恨我吗?”
         陈默看着面前熄灭的火焰,那个男人的身躯随着大雪而化为灰烬,彻底消散在这片大地。
         也许有一天这也是他相同的结局。
         “那你恨我吗?恨我这个身份让你承担了现在的一切。”
         “不恨。”
         “胡扯!”狗蛋轻笑着说:“你恨我,陈默,但恨不能改变什么,如果你现在放手,我将代替你去承受你不该承受的一切,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安宁,可你愿意吗?你不愿意,你始终掩饰不了自己的自私和自利,人大都如此。”
         “连人都不是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种话。”陈默讽刺道,又说:“帮我一个忙吧,狗蛋。”
         狗蛋犹豫了。
         但这次他没有拒绝,他也没有问起需要自己帮什么忙。
         “你决定好了?”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陈默转过身,将飘散在天地间的灰烬抛在身后,他再也没有回头,走进了夜色的大雪里。
         “我不信它。”
         “好。”
         黎明到来的总是无比缓慢。
         长夜寒冷而又漫长,夜色掩盖了每个人的呼吸,卡兹戴尔的天明总是遥不可及。
         当清晨刺眼的阳光穿过城市废墟间的缝隙,穿过倒塌高楼生锈错乱的钢铁落下朦胧的影子,w坐在灰色的地面,背靠承重墙,藏在水泥柱阴影里。
         陈默推开破败的木门,落下絮絮的灰尘,细小的颗粒在光影间浮动。
         w望过来,满是硝烟和伤痕的脸上没能再让陈默看到她熟悉的笑容。
         “是你?我还以为是哪只找错了门的,又黑又大还无比恶心的源石虫。”
         一连串夸张又恶心人的比喻词,像极了她的风格。
         她没在笑,只是失望放下了手中没有弹药的铳器。
         也许是忘记了,过了好几秒她嘴角才扯起嘴角。
         “能说出这种话,看来你的状态很好,伊内丝还担心你已经死掉了。”
         那笑容轻浮又无力。
         可w的眼里明明没有半点笑意,只有挣扎后的刺痛和疲惫,还是要做出一副自己很好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
         陈默忽然读懂了她的笑容,却宁愿自己没有读懂。
         她在笑她自己,也在笑面前的人,但更多的,还是她自己。
         “那她一定很失望了,我居然还没死,哦,对了,还有你。”
         w在庆幸自己还活着,却不免要以此来刻薄的讽刺别人两句。
         “……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拜你所赐,我这次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
         “你看着气色不错。”
         “哈,你眼瞎了吗?”
         “还能动?”
         “能动我为什么留在这里。”
         陈默背起她的时候,她罕见的很安分,这时陈默才发现,w的身体意外的很轻,但陈默却只记得她的凶狠狰狞以及刻薄讥讽。
         她手边放着一个破烂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早已不见。
         也许她心里在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但她注定是不会说出感谢这种话的,她也当然讨厌自己活下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让她差点丢了命的陈默。
         “你其实挺讨厌我的吧?”背起w后,她小声的在陈默耳边问:“何不装作没发现我,让我死在这里,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会这么做。”
         她似乎是巴不得死在这里,没人喜欢和刻薄又心胸狭隘的她接触,又或者换一句话来说,她不信任何人,于是在心里高高的筑起城墙,每一个走到墙下的人,她都对他们抱有潜意识的敌意。
         “……所以干嘛要装好人呢,你不累吗。”
         陈默没有回答。
         似乎被放弃才是w能接受的结果。
         w她,她对这个世界存在一种自己的偏见,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折手段的人,和她一样,把自己藏在战场升腾的烟雾里,或者变得和她以为的自己一样。
         但她也不会挣扎着求人把她放下来,她很安分,只是迈不过自己心底的成见。
         行走在废弃了好多年前的灰色城市中,风沙的战争侵蚀了这座卡兹戴尔过去的城市,它仅留下一片无人问津的残垣断壁和在倒塌的泥泞裂痕间拼命滋生的野草。
         她红色的眼底深深的印刻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落在废墟缝中的野草上。
         “伊内丝很担心你,找到她的时候,她一直在说要去找你,她怕你死在这里。”
         陈默忽然开口。
         “别轻易说死这两个字,w,在你说出这个字之前,依然有人希望你能活下来,即使只有一个人,你也应该拼命活下去,死很简单,但活着却远比死难的多。”
         “哈,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她不屑轻声的讥笑道。
         “我杀了很多人,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但好人有好人的活法,我也有我想做的事,在完成之前,我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可不像是你这种人会说出的话。”
         她再没有说话,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和心跳,让人感觉到她还活着。
         “我作夜看到了光,发生了什么?”良久后她忽然低声问。
         “没什么。”
         “一定发生了什么吧,结果呢,赦罪师输了?”
         “我们赢下了这一局。”
         “恭喜,恭喜。”她毫无诚意的敷衍,沉默了一小会又问:“赫德雷呢,他死了吗?”
         “他丢了一只手臂,但活了下来。”
         “其他人……”
         “包括你们,活下来的还剩十八人。”
         “……不少了。”
         “如果你想找我报仇,在伤好之后我随时等你。”
         “……”
         她没回答。
         过了一会陈默才听到她的回答。
         “我会的。”
         “那就好。”
         “殿下呢?”
         陈默没有回过头,她平淡虚弱的声音让我没能意识到她说这句话时所带着的期盼和渴望,就像一个小姑娘在祈求父母给自己买期望已久的玩偶。
         但陈默却知道,她对心里那位殿下所抱有的特殊感情,一如众多萨卡兹人,那纯白的身影曾照亮多少人心中的阴霾。
         “她很安全。”
         “我们做的都是有意义的对吗,即使只是为了殿下一人。”
         “你该问你自己,w。”陈默平静的回答。
         “特蕾西娅是个卓越的领袖,她改变了很多人对这片大地的看法,理想化的看法。”
         “那你的看法?”
         “……我也曾有过理想的一面。”
         “曾?”
         “不用急着讽刺,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比你更清楚卡兹戴尔所面临的残酷。”
         “你还真敢说,你是萨卡兹还是我是萨卡兹。”
         “尽管你才是萨卡兹,我并不想否定殿下,事实上我赞成她,人们都需要一点……嗯,美梦,就像巴别塔,这不是件坏事。”
         陈默说,没等w回答。
         “可我同样看好摄政王,即使我们立场不同,但比起一个伟大的过程,我只想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结果,哪怕有一天这个结果会使我赔上性命。”
         “这都是你找的。”
         “你说的没错,我自找的。”
         “那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做这些到头来,都是为了什么?”
         “你应该问决定一个人所做所为的,是什么?”陈默回答,又问,“是出生?身份?还是过去?”
         “是一直以来扣在她身上的行为枷锁?都不是。
         是她生命中的一切对她产生的影响,是……时刻在改变的那些东西。
         她自己的信念和想法……以及,他到底多么相信自己这个信念,又愿意为此付出多少。
         每一个萨卡兹雇佣兵都该明码标价,但可以不必被他人赋予,也不用被他人操纵。
         他们应该亲手写下自己的价码,用所有与萨卡兹为敌之人的鲜血,用他们的信念和也许这个词不准确……希望,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这就是我和特蕾西娅想做的,也是我选择留在巴别塔的目的。”
         “是吗……”
         她望着初晨天边的被云遮蔽的天空
         陈默以为她会为此感到高兴,她得到了她希望的答案,但她后来却一言不发,等陈默意识到时,她已在自己背上陷入了沉睡。
         她从来没有对陈默说过一声谢谢,她也没告诉陈默,她那时差点对他产生了一丁点可有可无的好感。
         如果他没说后来这些话的话。
         他的后背是唯一能让w安心下来的地方,也许很久以前她也曾有过相同的感受,在意识模糊时,也曾这样躺在某个人的背上。
         不再去想太多。
         活着吧,W,只有活着才能受苦,才能呼吸,就像飞蛾扑火,就像虫子扎进深坑,即使付出代价,人也总要追寻点什么。
         也许希望只是个让人绝望的开始,但有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