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听到了?我知道你们都听到了。”
特蕾西娅离开了,没有一个人去阻拦。
陈默的目光扫过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人。
“很好,你们都在这里。”他的视线落在为首的泥岩身上:“你们来这里无非是想要一个结果,无非是觉得这个结果对我而言并不公平,无非是认为我们的胜利被肆意践踏,巴别塔和殿下为此选择了退让。”
他缓缓问:“你们觉得不够公正,不对,不该是这样,对吗?”
他们没有回答,同样没有否认。
他的视线从泥岩身上移开,落在卡尔和霍格身上。
“你们中……有很多人的年龄要比我大,要比我更早接触战争,自然也更能体会这个道理,你们知道以前的萨卡兹是没法来诉说这些的,甚至很少去思考,我是个门外汉,对战争一窍不通,但我们一起跌跌撞撞摸爬滚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从格莱出发,有的人是当初一起出来的人,而有的半途加入其中,现在看去如今又还剩下多少我们彼此曾熟悉的面孔,我们的人一直在死去,可我们的人却从未因此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但我们却不能因此忘记了过去,正是因为过去,因为这些惨痛的教训,所以现在和未来才更值得去珍惜。”
他的目光落在苏恩扬身上。
“……我向来不是很擅长说这些,我觉得也不必让我来说,其实你们心里都很清楚,因为你们中其实已经有些人已经看到了未来。”
他看着面前的所有人。
“你们是萨卡兹,你们绝不是谁的奴隶,这种话不必放在嘴上,这种话值得放在心底。”
“你们刚才问我,我才是你们的指挥官,如果连我也倒下了,你们这些人即使活着又能去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们我的回答,如果你们依然认为我还是你们的首领,我要你们所有人都听清楚,都记在心里。”
他的话语顿了顿。
“如果我倒下了,如果离庭解散了,如果你们还活着……你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去做,你们比起那群佣兵而言更值得巴别塔和卡兹戴尔新政府去信任,你们比起那群贵族和他们的军队更值得被殿下委以重任,你们会,可以,也能够成为卡兹戴尔新的脊梁,你们的武器可以用在保卫你们的国土,捍卫你们的同胞生命之上,这是萨卡兹雇佣兵战争爆发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责任和使命,也是更值得你们去为之付出和奉献的使命。”
“我去过很多地方,我可以给你们举出不止一个例子。”
“维多利亚,哥伦比亚,乌萨斯,炎国,这些国家都曾建立起了宏伟的移动城市,这些国家都建立起过辉煌,难道卡兹戴尔不可以?凭什么卡兹戴尔不可以?萨卡兹也能够拥有这些,在这片被战争摧毁破碎的土地上,如果你们愿意,这些都可以从你们手上诞生。”
“……萨尔贡,玻利瓦尔,曾经的高卢,高卢早已覆灭,萨尔贡和玻利瓦尔被哥伦比亚控制和压迫,这些国家甚至无法维持自己的主权,曾经的卡兹戴尔比起它们还要不如,曾经的卡兹戴尔甚至连和他们并肩的资格也没有,因为你们是萨卡兹,你们走出国门,人们会因你们是萨卡兹而歧视,偏见,你们的国家战乱不断,这让你们在外面抬不起头。”
他说:
“你们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些,我也很清楚这些,我清楚当一个国家软弱到无法维持它的主权甚至是完整时,它的国民会遭受到何等不公正的待遇,他们的国民将被视为猪狗。”
“但我同样清楚,并且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即使是这样一个国家,即使是卡兹戴尔,如果你们愿意为之付出,如果你们决不妥协,如果你们不甘,如果你们的血还未冷却麻木,终将有一天,你们会重新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你们可以高傲的抬起头,挺起自己的胸膛告诉别人,告诉那些外国人,萨卡兹的男人同样高傲,萨卡兹的女人同样高贵,你们是萨卡兹,你们从不是猪狗,你们走过苦难,同样能够建立起属于你们辉煌。”
将人们的影子倒影在屋内的地面上。
太阳会落下,但太阳也会升起,初升的朝阳必将更加明媚也更加灿烂。
“……你们同样能够建立起属于你们的城市,你们的学校,你们的医院,军队,高楼,工厂,不必再去羡慕外人,也不必再被视为残暴只会杀人的雇佣兵,不瞒你们说,其实刚开始作为黑钢雇佣兵来卡兹戴尔的时候,我也和外面的大多数人一样有些担忧,我难免会觉得萨卡兹就像是他们讲的那样,是长得像人的野兽,杀人如麻,甚至还会吃人。”
“温迪戈的确有这个习俗,长官。”不知道谁开口打岔道。
所有人同时望过去,站在最后方的青年垂下头小声嘀咕。
“别看我,是我奶奶说的。”
拖这个傻小子的福,房间内略显沉闷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那这我可不知道,我们中似乎没有温迪戈。”
“没有。”泥岩忽然开口。“温迪戈们很早之前就集体迁离了卡兹戴尔。”
“我们会让他们后悔的。”
“但愿你们能够做到。”陈默笑着回答。
“我告诉你们这些,因为也许过去我曾亲眼见证过类似的故事发生,你们和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或许他们的处境比你们还要惨。”
“那他们实现了吗?”苏恩扬问。
“当然,他们实现了,过程无比艰辛,更称不上短暂,花费了近百年,花费了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甚至四、五代人的努力,他们没有放弃,所以他们实现了。”
“一百年啊,长官,我可能活不了那么久。”有人嘟囔了一声。
“你是不行,但你的孩子可以,你的孙子可以,只要卡兹戴尔还在,只要你们依然这么认为,他们会受到教育,学会读书写字,他们会健康的长大,他们能够不再被欺凌和歧视,即使生病,也会有医院和医生治愈他们的疾病,他们会得到食物,温暖的住所,被公平对待,在衣食无忧的烦恼中最终长大成人。”
陈默看着说出那话的战士缓缓说:“而你,卡利斯,你们要做的,只是为了实现我刚才说的那些,让他更早一步提前到来,用你们的双手,用你们的身体,用你们的信念。”
他那愿景描绘的如此美好,他那愿景如此让人向往。
昏黄的残阳里,年轻的首领向着同样年轻的手下讲述着他那美好天真的愿景,他们互相谈论,就像他们都只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从未手染过血,也从未踏上战场。
“如果长官你要是萨卡兹就好了。”
“可我不是你们的同类,萨卡兹们,我更不是你们的同胞,我是一个外来人,一个龙门人,一个大炎人,我们的出生永远不会发生改变,无论再怎么想,我们依然不是同胞,我们身体内留着不同的血,但我们的血肉有着同样的温度,但我们曾在同一片土地上为了同一件事并肩战斗。”
陈默说:
“……我同样是你们的同伴,同样和你们怀有同一个愿景,同样希望萨卡兹能得到更公正的待遇,如果他们不给,我们能够自己创造,如果他们不允许,我们就和他们血战到底,绝不妥协,绝不屈服,我们不会退缩,直到他们恐惧,他们退却,萨卡兹永远不会停下,萨卡兹要永远向前,直到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
他看向每一个人。
“可以不必再是我,不必再是离庭,可以是你们每个人,可以是每个愿意为此发誓并誓守诺言的人,无论他是否是萨卡兹,无论他出生何地,无论他贫穷或者富有,无论他低贱或者高贵。”
驻地的门口,陈默看到了在车前等候已久的scout。
“我以为会是重型装甲车,不用带上镣铐什么的?”他问。
“原本是需要的。”scout看了一眼陈默身后:“但我怕自己拿出来后,你的人会把我撕成碎片,所以还是省省吧,那些东西应该留给更用得上它们的人。”
车外的后视镜里,离庭的驻地正在远去。
Scout从车内的后视镜内看了陈默一眼。
“刚才的演讲很精彩,发人深省。”他忽然开口说。
“你居然在偷听。”
“我没想偷听,只是不小心听到了开头,没能忍住。”scout辩解道,他顿了顿,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渐渐握紧。
“殿下曾也说过相同的话,但殿下那时说的太过遥远,即使我们愿意去相信,可我清楚大多数都对殿下描绘的理想感到迷茫,我们从未有过一天能够如此近距离的去接触这些,我们甚至一路都在喘不过气的逃亡,陈小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谢谢,真的……谢谢。”
陈默听到他这么说。
“不必谢我,要实现我说的那些,终究还是靠你们萨卡兹自己。”
“不止如此,萨卡兹和卡兹戴尔欠你太多,我们无力偿还,作为一名萨卡兹我深感愧疚,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即使是付出生命,我也不会拒绝。”
“你应该说,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刀山火海,在所不辞。”scout纠正道。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scout,我只希望你能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他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天黑的真快啊。”他轻声感叹。
他早已习惯了黑暗。
“因为他们不敢在白天用他们心知肚明的谎言去假意审判一位让他们恶毒的想法感到胆寒的人。”scout轻声回答。
“你的夸赞可不太常见,我收下了。”
“……当之无愧。”
汽车忽然停下,停在了街道上。
苍白刺眼的车灯前,白色短发的萨卡兹姑娘全副武装挡在了道路中央。
“w?你在这里做什么?”scout短暂的意外后,看着走到车前的萨卡兹,车灯下她那头白发中额前夹杂的两簇红发无比显眼。
“做什么还用问?”
黑色的铳口对准了车内的scout。
“正式通知你,大名鼎鼎的scout先生,你被抢了,请好好配合我的工作,你知道的,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手抖喔。”
“你认真的?”
w不耐烦的用军靴踢了几脚车门。
砰砰作响。
“废话少说,既然不准备动手就快点下车,我赶时间,没功夫和你瞎扯。”
“那好。”
scout没有带半点犹豫,他利索的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w钻进车内,她连安全带也不系。
Scout按住了w想要拉上的车门。
“怎么?要动手!”
“别总是这么着急,我说几句话。”
“赶紧!”
“我没得到消息说稍后城东会戒严,更不知道西城区会留下大约十五分钟的空档,天这么黑,警卫队大概会找不到方向,工程师前两天还在说西城的对接层控制系统主板出现了错误。”
“你说完了?”w不耐烦的问。
Scout松开手。
“说完了。”
“磨磨唧唧,你现在连演都不愿意演一下吗,scout?”
“你认错人了,胆大的萨卡兹,我可不想和不知名的劫车犯扯上任何关系。”
“嘁。”
w踩下油门,汽车决然而去。
“记得我刚才说的。”scout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w将手伸出车窗,她竖出中指。
Scout没在意。
汽车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不紧不慢掏出香烟走到路旁坐下。
“你也听到了,阿斯卡纶。”scout对着夜色说。
“……”
通讯器内没有回答。
“阿斯卡纶?”scout再次喊道。
“阿斯卡纶,你在吗?”
“阿斯卡纶,听到请回复。”
“阿……”
“闭嘴,阿斯卡纶不在。”
通讯器内忽然响起不爽的女声。
“啊,那我就放心了。”scout点燃香烟:“麻烦这位不知名的女士,请转告阿斯卡纶,就说任何惩罚我都甘愿领受。”
“呵……”通讯器内的女声讥讽的轻呵了一声:“明目张胆,你何时竟和w混在了一起,scout。”
“因为我心里的某个想法在告诉我,无论是萨卡兹还是卡兹戴尔都没有资格来审判一个他们不该去审判的人。”
“……”通讯器沉默良久
“我对此一无所知。”
“那你也失职了啊,阿斯卡纶,你居然也愿意和我们混在一起。”
“如果你实在不会说话,你可以选择闭上自己那张臭嘴。”
“最后一个问题?”
“讲。”
“我刚才说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别来问我。”
对面中断了通讯。
Scout看着手里中断的通讯器。
他心想,你负责整座城市和巴别塔的安保工作,我不问你我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