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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三十九章 他们得逞了
         特蕾西娅接受了她的命运。
         她直至死亡蔓延而来前仍没有向任何人提出请求。
         她已做了她能做的。
         不论是不辜负众人期望去迎接这场她不愿意掀起的战争,还是成为人们心目中所期望的那个特蕾西娅。
         但我不接受这种命运。
         我不接受一个不该死的人被可笑的命运左右死在她不该死的地方,我不接受一个正直光明的人倒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我不接受萨卡兹被沉沦的土地和苦难束缚。
         我不接受,从头至尾对我穷追不舍的命运再一次可笑着得逞。
         所以我留在了萨卡兹,所以我站在了萨卡兹这一方,所以我和他们一起进行抗争。
         ——————
         车厢内。
         “w……”
         车内,男人的身影笼罩昏暗内,w尽量不去注意后视镜内男人的视线,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从后方落在自己身上。
         车内偶有颠簸,车窗外的景色仓促一闪即逝。
         “嗯。”
         陈默以为她会大发雷霆,至少免不了冷嘲热讽,但没有,她冷静的不像是w,不像是战场上那个疯癫又让人觉得难以接触的姑娘。
         她仍旧是w,但战争改变了她,也或许她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只是在成为w后,没人能见到她为自己塑造的外壳下真正的面孔。
         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信以为真。
         “我很惊讶,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个地步,起码没好到让你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份上。”
         “哼,我们的关系当然没到这个地步,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
         “你是来杀我的?”
         “你说呢?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她的话语阴沉的可怕。
         汽车转过街角,巡逻的队伍在路旁假设起了路障,他们警告的声音传的很远,晃眼的探照灯照亮了整片街道,也照亮了萨卡兹们身后钢铁战车漆黑的炮管。
         “嘁,动作真快。”
         晃过的灯光照亮了昏暗车厢,也照亮了w不爽的脸,她将方向盘转到底,轮胎摩擦过街道,刺耳声中蔓延起橡胶的烧焦的焦臭。
         汽车倾斜着转进了旁边的街区。
         年轻的萨卡兹抬起手里的弓弩瞄准想要逃离的汽车,他还没来得及抬起手,长官按下了他手里弓弩的前端。
         “队长……”
         “你知道那辆车里坐着谁?”
         “通告里说那不是逃犯吗。”
         “是逃犯。”长官回答:“但也不仅是逃犯,你是什么时候加入军队的,我记得你是半年前才被分配到我们队伍里。”
         “是,战争摧毁了我的村庄,巴别塔的侦查小队从废墟里把我拖了出来,当时我就剩下一口气。”
         “我比你要早,三年前战争还未正式打响,作为雇佣兵我就已在为巴别塔而战,那时候我们还不叫军队。”
         “我听小队里的人提起过不少您的事,我一直很佩服您。”
         “但我告诉你的不是这件事,年轻人,我要告诉你的是,那时候我们虽然也在战斗,但我们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够踏入这里的一天,我很多虽然没说过,但他们心里都这么想,殿下带着我们重新回到了卡兹戴尔,带着我们取得了胜利,可有些东西,我们不该就这样忘记。”
         “可,队长,我不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说的明白点。”队长回答,他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你刚才举起弩瞄准的那辆车,如果没有那辆车里坐着的某个人,现在你和我兴许还在战场上,顶着阵地上的炮火,为了那些该死的贵族之间的扯皮冲锋,然后随意丢掉性命。”
         “卡兹戴尔里有很多人都该死,我们杀不了他们,因为我们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有人杀了他们,替我们清除掉了身上的毒瘤,但现在,你却要去杀了那个人。”
         “……”
         士兵端着手里的弩,他看着自己手中垂下的弩机。
         他很困惑。
         “但队长,他们却说那是逃犯。”
         “他们随便怎么说,颠倒黑白,这不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队长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那我们要追上去吗?”
         “你想追上去吗?”
         “不,我不想了。”
         “那我们就留在这里。”
         “可我们要怎么回复?”士兵问。
         “如实回答,就说我们没看到什么东西,我们会守在这里,坚实履行每一条命令,但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是。”
         队长抬起手拍了拍士兵的肩膀。
         “好了,打起精神,别这么沮丧,年轻人,今后的卡兹戴尔需要的可不是垂头丧气的你。”
         “我只是突然觉得,队长,这是不是错的?”
         “我不知道,士兵,因为对错不在你我手上。”
         “呼,他们没追上来。”w探头望了一眼后视镜内没有任何动静的守备部队,她轻呼了一口气收回视线,狠狠拍了下身前的方向盘。
         “scout那混蛋还说的信誓旦旦的,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他们没追上来,但会追上来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放你离开。”陈默说:“挟制警卫部队已经是阿斯卡纶的极限了,之后会是什么情况不用我说你也清楚,w。”
         “哈,你还有脸说,你就该把那些家伙全杀了,否则哪里会和现在一样麻烦,你怎么不杀了他们,别告诉你是突然间良心发现,不然我会笑的晚上睡不着觉的。”
         她假笑着问:“你都杀了那么多人了,干嘛要突然停下手!”
         “因为卡兹戴尔还需要他们。”陈默平静的回答。
         “你在讲笑话吗,这是什么狗屁冷笑话,艹,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在讲笑话。”
         w怔了怔。
         “……*萨卡兹粗口*。”
         “不管他们有多该死,至少现在的卡兹戴尔都没法离开他们,光靠杀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汽车突然停下。
         w踩下刹车。
         “那你就任由他们审判你?!”
         她回过头,伸手揪住了陈默的衣领,她掏出腰间的黑色短铳顶在男人额头。
         “你怎么能,怎么敢这么平静,既然你想死,那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那双红色的眼里满是愤怒,她的食指按在扳机上,却迟迟没能扣下。
         “为什么还不下手?”
         陈默抬起头问。
         “扣下扳机。”
         他们对视着,二十多公分的距离,陈默看清了w脸上的愤怒。
         “你以为我不敢!”
         面前男人平静的脸让她感到愤怒,不甘,她觉得不该是这样,他觉得现在这家伙的表现让她很失望,没用,不争气。
         “萨卡兹诸王庭的使者觐见了特蕾西娅,他们很不安,因为他们不知道屠杀萨卡兹贵族的命令是否出自特蕾西娅的授意,卡兹戴尔大局已定,但如果我还在,就证明特蕾西娅和她曾抱有的理念出现勒驳斥,如果她承认了这点,她就会失去卡兹戴尔和王庭的支持,他们就有公然的理由切割巴别塔的胜利,因为推在我身上屠灭元老院这个大罪,即使是卡兹戴尔现任君王也无法承担,即使是特蕾西娅也不能承认,但元老院的事对我而言的确有迹可循,我也不想去否认。”
         他的罪,我认了。
         “别和我解释!”
         “我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陈默说。
         “卡兹戴尔需要一个交代,萨卡兹需要他们的君王和他们依然站在一起,你们胜利了,但胜利只是开始,今后的卡兹戴尔必须稳定,就算元老院还在,我也不会再留下它,你明白了吗?”
         “哈,我像是会去在意这些的人?我才不管这些!我就想知道凭什么你要任由他们来指手画脚!凭什么你要对他们妥协!你不是离庭的首领吗?你不是萨卡兹屠夫吗。”
         w大声质问道,她揪着陈默领口的手在颤抖。
         “……那你倒是继续杀啊!”
         是的,她明白了,她当然明白。
         明白的她像是头不甘绝望歇斯底里却无力逃避的野兽,她通红的眼里无不在告诉陈默这些。
         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你觉得我会死?”陈默忽然问。“你把我当成了你的战友,你的同伴,但我却害死了很多你曾经认识的人,我把你们当做诱饵。”
         “你当然该死!”w狰狞的回答:“但你不能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去死!”
         w此刻的表情让他想起了一些事,他想起来在伦蒂尼姆时,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陈说,你这是逃避,逃避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
         她说,它的确没法像跌倒了再爬起来那样简单,它当然没那么简单,纠正自己的错误,弥补自己的过错,它当然很难,难的要人用一生,甚至去押上自己的生命。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什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做错过很多的他,从来没想过要去纠正,要去弥补,他只不过是想一死了之,只不过是在逃避。
         “我曾经的确想过,想过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为自己选择一个死法,把我想做的事做完之后再死去,但想做的事却越来越多,我也开始越来越害怕自己会死。”
         陈默看着w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回答。
         黑色的短铳顶在他的额头,车外,不知名的影子堵住了这条狭窄街道的两头,天空飘起了小雨。
         雨点打在车前窗上,视野因此模糊下来,风夹着雨灌进车内,夜里的风雨冰凉。
         女孩额前的发丝在灌进的风雨中轻轻飘动。
         “我不会死,w,即使卡兹戴尔审判了我,但我还是会活下来,他们想要一个公正,一个属于他们的公正,我当然可以给他们这个公正,但他们,凭他们还要不了我的命,只要我不想死,这片大地上没有任何人能拿走我的命,你不行,贵族不行,君王不行,即使是神……也不行。”
         陈默伸手抓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臂。
         “但离庭的首领会死,离庭的首领会被审判,离庭的首领会永远成为卡兹戴尔一段残酷而又血腥的伤疤。”
         w的手缓缓松开,天空划过闪电,雷霆轰鸣,她看到仓促的白光里面前男人在昏暗的视线内嘴角扬起了笑容。
         “你说的没错,他们凭什么来审判我呢,凭我留下了他们的狗命?凭他们所谓的诸王庭?他们用卡兹戴尔的稳定来逼迫特蕾西娅做出选择,这正说明他们内心里在怕。”
         “w啊w,你这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你这个怕孤独怕的要死的疯子。
         他握住了w手里的黑色短铳。
         “临别前就送我件礼物怎样,这东西就不错,其实我一直想要柄铳。”
         w嫌恶的别了别嘴。
         “你想的美。”
         尽管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松开了手。
         陈默推开车门,萨卡兹看着他走出去。
         ***在大雨里,他手里握着那柄半抢过来的礼物,人影们有着黑色的角,他们如临大敌。
         “别担心,我不会出手,想必让你们来的人心里也清楚,既然我之前没这么做,现在也不会。”
         人影中有人走了出来,面罩遮住了他的脸。
         “……大人。”
         “别再这么叫,我不再和你们萨卡兹有牵扯了。”
         “不,大人,在您被审判定罪之前,您依然是萨卡兹最重要的将军之一。”
         “即使我杀了你们那么多同胞,手上染满了你们的血?”陈默问。
         “是对是错,我等无力,也无权去过问。”他说:“但请您相信,不是所有萨卡兹都不能明辨是非,只是决定是非对我们而言太过遥远。”
         “w她……”
         “用不着你帮我说好话!我做了什么我心里清楚,有种就看看谁先倒下!”
         w从车内钻出来,站在雨里,她握着铳看着面前封堵了前后的人群。
         对方看了一眼车另一旁的w。
         “她犯了错,会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她罪不至死。”
         “我会代为转达您的看法。”
         “我都说了我用不着你……”w叫嚣道。
         没有人去关注她的想法。
         “我们该去哪?”
         “请跟我来,大人。”
         他侧过身。
         人群分开,陈默握着那柄铳走进人群,w想要跟上去,她被挡了下来,合拢的人影里,黑暗的大雨中她只能垂手看着那个傻子渐渐远去。
         在一个无人所知的深夜里。
         卡兹戴尔审判了离庭的首领。
         他们罗列出长串罪名。
         他一一供认不讳。
         他们判处他死刑。
         特蕾西娅亲手在审判书签署了自己的姓名并盖上印章。
         于是他将不配被记载,不配被铭记,不配被称颂。
         他将世代被萨卡兹痛恨,摒弃。
         第二天街头的报纸向卡兹戴尔自由的萨卡兹们宣扬他们又一次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无知的人民走上街头欢呼雀跃,他们不知为何雀跃欢呼,为报纸上的胜利,为卡兹戴尔的公正,为特蕾西娅的贤明,还是为深夜里死去了一名压迫他们但他们从未感受过压迫的恶人。
         贵族们松了口气,头顶的阴云散去,他们有幸活了下来,更美好且值得期待的明天仰首可望。
         他们得逞了。
         卡兹戴尔迎来了他期待已久的安稳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