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在卡兹戴尔的时候,维娜曾问过我往后有没有什么愿望。
我说,没有。
“一个也没有。”
她这么问,看着我的眼睛,在她金色的眼底我仿佛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映,那倒映里的男人脸色平静,可说出口的每句话都掺杂着数不尽的谎言。
“没有。”
“我不信。”
“你呢?”
“是我在问你。”
她的眼睛仿佛能看穿我的谎言,我很少见到她笑,可偶尔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我却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那时的她。
美丽,明媚,耀眼,这些词似乎都在她面前变得黯然失色。
当她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似乎能觉得在我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了她的身影,她是那么的显眼,轻易而举就能牵动住我的视线。
她偶尔也会有较真的模样,就好比此时坐在那儿望着我的时候,她金色的眼底清澈而美丽,长长的睫毛伴随着眨眼时的动作轻微颤动。
即使她是个懒散而又随意的人,即使她不怎么爱走动,也很少见到她与谁有过太过密切的接触,哪怕是聊天,往常因为她显眼的外表和安静的性格,落在别人眼中也难免成了一个难以的接触的人。
我不知道是否她也曾试想过和周围的人打好交道,大抵是没有的,可当我时常见到她孤身一人坐在那儿,安静的望着窗外的景色,我就会想,若是她能更开朗活泼些该有多好,或许不过是因为我见那时的她看上去落寞又孤单。
说起来,我却是没有资格去评价她的,如我这般的人,早已将虚伪这两个字藏在了心底,但维娜不一样,她比我真诚。
“我不相信。”我这么告诉她:“愿望之所以被称为愿望,是因为人知道它通常很难实现,而我很少会去考虑那些难以实现的事。”
“这样?”
“嗯。”
“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以前想过。”她说。“格尼,你知道吗,面具戴的久了,等到后来就成了你自己脸。”
她说的格外认真,可眼底却带着一丝我能察觉到的遗憾,我不觉得她是在怜悯我,或许是我的错觉。
那时的维娜看上去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也许我该说她告诉我的这些话没错,虽然她从不曾对谁轻易做出评价,但于我而言,我该是能得到她这点格外优待的好运鬼。
在卡兹戴尔,除了少数格拉斯哥帮的成员留了下来,其余人都参与进了这场萨卡兹内战的外围战场。
我想她是会担心因陀罗和格达格她们的,担心其他格拉斯哥帮的成员,可终于有一天,他们还是要回到维多利亚,我想她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可那时回去的她们却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将自己当成一个民间三流帮派的打手和混混。
因陀罗她们没有提起过,可我知道她们会去这么想,会去想成为维娜的臂膀,成为她的壁垒和剑,即使她从未要求过这些,即使当她们离开时知道她们要去做的什么的她没有去选择阻止。
我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被命运玩弄的自己,十数年里,我的每一天,每一场经历都在为了这件事而做着准备。
我没有回答她。
我想,我能找出很多理由来跳过她的这个话题,可当她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却没法再轻易张开口。
直到我听见她轻声对我说。
她说。
“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我想,我或许又是在一个阴差阳错间走进了野猫小姐的心里,而在我没能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部分。
我张了张口。
那时的房间很安静,安静的躲在这间格莱城市边缘的私人公寓里,安静的她坐在沙发上,温和的灯光洒落在她散开的金色发丝间。
我好像能听见她的呼吸,我好像能感觉到她想对我说些什么。
说那些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该如何提起,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去提起的事。
我从伦蒂尼姆的孤城里将她带到了又一座陌生的孤城,我从她身边带走了她熟悉的人和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将那些东西重新还给她。
她的命运被我拆的七零八碎,我却从未在她口中听到过哪怕一句关于抱怨和埋怨的词语。
“我不会变成那样。”我只好这么说,望着她那双似乎不肯善罢甘休的眼睛,又补充道:“……我向你保证。”
“向你自己保证,格尼。”
她回答,我看着她站起身,发丝随着起身的动作划到肩前,身材高挑的她站在我面前,于是那头散开的金发愈发杂乱了。
“我还是更喜欢你束起长发的样子。”
“这样不好看?”
“乱了些。”
“我,不太会弄这些。”
她说的理所当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表露在脸上。
“以前呢,我们在伦蒂尼姆的时候,那时候就挺好。”
于是我看见她伸出手将身前散乱的发丝理到耳后,她就那么看着我。
“这样子?”
我点了点头。
我走到她身前,她转身将发绳递给我。
“要我坐下?”她问。
“这样刚刚好。”
背对着我的她安静下来,她放下手,那头看上去纷乱的发丝却反常的柔顺,从我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理起发丝后露出的脖颈,并不宽阔的肩膀,伴随着淡淡的香味涌入我的鼻尖。
可奇怪的是,我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平静的好似在做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平静的就像是这件事已经成了我生活中的一本能。
我想,我大抵是被她影响了。
因为一直以来好像都是我在照顾着她,她也不会生气,甚至都很少表达自己的看法和情绪,也许也是因此,她反而能悄无声息的融入进我这种人的人生里。
“今晚要离开了?”
她突然这么问,我的手顿了顿。
“前线的战事还没结束。”
“什么时候?”
“过一会就走。”我说,又好像补偿似的补充道:“汉娜她们很快就回来了,只是有几件重要的事,需要我亲自去处理。”
“很危险。”
“不危险。”我摇头回答:“等卡兹戴尔的战事结束,我们就回维多利亚,你想回去了吗?维娜。”
“我该想吗?我要回去哪儿呢,格尼。”
她这么问我,我却忽然才想起来,她其实和我是一样的人,可不同的是她还有一座能被称为故乡的城市,而那时的我,却什么也没有。
又或许,我要比她还幸运一些,我至少还有些许念想,她却浮萍无根。
“总会有的。”
我放下手,她没转身。
“或许就在哪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爱你的人,一个爱你你也爱他的人,你们会结婚,会有一个新的家,那些大大小小的愿望,再等到那时候也不迟。”
“……”
好几秒后,我才听到她的回答。
“是吗。”
“但我不敢保证。”
“没关系。”她低声对我说,我没能看到她那时的眼神,我没能看到她脸上的情绪,我也没能知道对我说没关系的她,那时的她心里想着什么。
我想,我又犯了一个明知故犯的错误。
我想,她希望听到我对她说的不是这些。
我想,她自己也知道,不论我怎么回答,到最后终究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谎言,哪怕我告诉她,我爱着她。
在感情上,我始终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始终没法像我所遇到的姑娘真心实意的告诉他们我想,又或者我该去说的话。
因为我的名字里带着默,所以我该做的,大抵也只有沉默着,不去给谁希望,也不叫人失望。
我没想过这时的她会突然转过身。
直到唇间传来稍显冰凉温润的触感时,我才明白她做了什么,彼时她那双金色眼睛仿佛就映在我的眼前,我们四目相对,却从未有过这一刻的距离。
我想要将她推开。
她却好像早就猜到了我会这么做,她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尖锐的指甲陷入了我的皮肤。
我没能推开她。
又过了好几秒,兴许是十几秒,她才主动松开了手。
她其实并不会接吻,哪怕看上去她该是懂这些的人,可仅仅只是唇间相处,我没从她脸上看到半分羞涩,以至于红晕,她的脸庞还是平静着,只因为接吻而呼吸稍微紊乱。
“我这么做,你会生气吗?”她这么问我。
“你不该这么做,维娜。”
“你也不该对我说那些。”她回答。
我沉默下来。
沉默里,我的野猫小姐像极了我初次见到她的那天,那天阳光明媚又温暖,她漫无目的的走在伦蒂尼姆街头,好心发作的我将她捡回了家。
也许不是我把她捡了回来,而是她捡到了我。
“我现在,很生气。”
我没见过谁说自己生气的时候表情是平静的,我也没见过那个生气的人,能眼神认真的告诉我,她生气了。
可我不能否认的是我很喜欢这样的她。
她的那种反差,还有她那头散乱却又耀眼的金发。
她却没再去看我。
放在我身后的双臂轻轻抱住了我的肩膀,她贴在我的怀里,那头金发散落在我的胸前。
我抬起手,却落在半空,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抱紧她。
她嗅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了。”
她的声音轻轻在我耳畔响起。
“我知道。”
“你不用一定要回答我。”
“抱歉。”
“我不喜欢你说这个词。”她这么说,过了一会:“我是不是应该早点这么做的,格尼。”
这句话好像是在对我说,又好像是再说她自己。
“可我没什么值得你这么做的地方,维娜。”我回答她:“这片大地上,今后你还会遇到更……”
“没办法了。”
她抬起头,打断了我想说的话。
“我说,没办法了。”她望着我的眼睛:“我可能再也遇不到一个愿意随时随地陪着我,说话言不由衷又满口谎言的混蛋了。”
“我以前就对你说过,我说,我可能已经没办法离开你,我没有在和你说笑。”
“你说过。”
“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你对我说过好些话,有的我没法再想起了,这句我不敢忘掉。”
“这样就好。”
她仿佛放心下来,可还是不肯松开手。
我知道,她也许是怕我有一天会忘记她,我知道,她和陈一样,也不敢轻易去信任我这个谎话精。
我没法让她感到安心。
我没能给她这种情绪。
“维娜?”
“你要走了吗。”
“我可以再多留一会。”
“会不会太久。”
“不会。”
“那就一会,只是一会儿,几分钟就够。”
如果我不是感染者,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