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枚棋子，还有下一枚，只要最后能赢，死再多棋子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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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走了，但他的那番话依然在海蒂的脑海内回荡，直到她回过神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德拉克的遗物还握在海蒂手里，仿佛在提醒她刚才她所经历的都不是幻觉，哪怕换做从任何一个人口中听到类似的话语，海蒂大抵只会轻轻一笑，然后觉得说出这番话的人不切实际，可此时海蒂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个人的确是准备，不，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从海蒂所得到的信息的蛛丝马迹推敲而来的结果，就是这个人真打算实现他刚才那番话的内容，并不是玩笑，也不是危言耸听。
他切实的在这么做，并且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而直觉让海蒂认为，恐怕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无论是伦蒂尼姆的哪一个贵族公爵，又或者阿斯兰还是德拉克的拥趸。
“他果然和你说的一样危险，凯尔希……”回过神的海蒂喃喃自语。
她知道吗？
海蒂想起了凯尔希信件里的提醒，凯尔希信里提到带萨卡兹来伦蒂尼姆的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而如今海蒂甚至认为他比凯尔希说的还要危险。
他不是在靠意气行事，尽管他看上去年轻，他甚至已经考虑好了伦蒂尼姆今后所要走的路，考虑好了那位阿斯兰应该在今后的伦蒂尼姆和维多利亚中处于什么位置，而他们又要为了这条路去做些什么。
商人追求利益。
政客要求筹码。
军人则需要力量。
而他既不是商人，也不是政客，更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军人，却在同时追求三种不同的人所需要的东西。
要做成这些，伦蒂尼姆得流多少血。
门在这时候从外打开，戈尔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位先生已经走了吗？”她看着海蒂，没在房间内见到黑发年轻人的身影。“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呢，海蒂。”
“任谁听到那些话都不会平静。”
“发生什么了吗？”戈尔丁好奇的问。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戈尔丁。”
海蒂微微摇头，平复心绪的同时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戈尔丁走到她对面坐下，茶几上放着冷下来的茶，看上去客人并没有动过。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戈尔丁看着海蒂说。
“我们一直是朋友，戈尔丁，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不能告诉你。”海蒂回答：“也许我不该选在这个地方，我以为这会更安全，但现在来看可能会把你和孩子们扯进麻烦里。”
“那位先生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坏人。”
“很多人看上去都不像是坏人。”海蒂放下茶杯：“很少有人能单从外表判断一个人的好坏，而且好人也会做错事，尽管他们可能不会这么认为。”
“所以和你见面的那位先生他真的是从外归来的亚历山德莉娜殿下的人，可他看上去不是萨卡兹。”
海蒂沉默了一下。
“……是亚当斯告诉你的吗？他总是和议会与伦蒂尼姆的贵族走的太近。”海蒂看着戈尔丁问，他不难猜出海蒂是从何得知这些线索：“我以为他不会多嘴。”
“亚当斯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可别忘了，那场让我们相识的读书会就是他举办的。”戈尔丁反驳道。
“我怎么可能忘记。”海蒂露出笑容，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你当时可真是毫不留情，说我的新书是被流行文化牵着鼻子走的媚俗之作。唯一的用处就是成为富家太太和小姐们茶话会上的谈资。”
戈尔丁将手放在身前，她盯着海蒂的眼睛。
“但我也说了作者的才华远不止于此。”
海蒂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默认了戈尔丁的说法，她有些感慨：“那时我从未想过，整个伦蒂尼姆最有眼光的评论家会是一位默默无闻的老师。”
“我能读懂你写下来的每一个句子，也能读懂你没有写出来的另一百句……海蒂，这是你亲口说的。”
戈尔丁女士忽然说，像是在提醒什么。
海蒂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戈尔丁，然后轻声开口：“我永远不会质疑我们之间的默契。”
“那就该告诉我会发生什么，海蒂，我们之间可以更坦诚，一如既往。”
“……”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异响，伦蒂尼姆人对这样的声音并不敏感，人们很容易把这声音跟不小心引发的蒸汽锅炉爆炸，或者孩子们喜爱的机械羽兽划过半空的声响搞混。
而就在这声音响起又快速平息后，就在两人沉默的缝隙里，海蒂终于出声。
“戈尔丁，你也注意到了，今夜的伦蒂尼姆即将迎来一场剧变。”海蒂说：“斯塔福德公爵的军队正停留在城墙外，卡文迪许公爵的人也早抵达了伦蒂尼姆的范围。”
“二十年前的那场政变，它所带来的混乱，起码对于市民们来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而这次……我不知道。”
海蒂的声音带着些许沉重。
“我不知道那位回来的阿斯兰殿下将如何看待这座伦蒂尼姆，又如何去看待二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旧事，当年参与其中的人无比恐慌，我毫不怀疑他们会为了保命而打开伦蒂尼姆的城墙，迎接公爵进入城中，而那又将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动。”
“发生的地点，就在伦蒂尼姆，我……先前取得了一些情报，它有可能更快结束这场变乱，拯救数万人的生命，所以我来到了这里，但现在，我很担心，戈尔丁。”
“你说……战争。”
“恐怕是的。”海蒂点了点头：“如果伦蒂尼姆控制不住局势，战火随时会蔓延到其他城市，所有维多利亚人都需要做好准备。”
戈尔丁难以置信，可海蒂的反应却在告诉她，这不是一个玩笑。
“自陛下离去之后，维多利亚的和平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许多人都把这称作奇迹，而我早就不相信什么奇迹了。”戈尔丁说：“没有人会放弃利益，而如整个维多利亚那么大的利益，则会让有资格获取它的人更加瞻前顾后。”
她的声音很低。
“生活在和平和历史夹缝中的可怜人们，只好闭上眼睛，称呼它为和平。”
“呵，谁又能想到。”海蒂嘲笑道：“阿斯兰王嗣的回归让两位公爵提前做出了反应，而剩余几位则还在观望，谁又能预测他们不会采取行动，伦蒂尼姆内的贵族和议会对王嗣的回归充满了恐慌，偏偏现在他们控制不住伦蒂尼姆，二十年无节制的贪婪与安稳让他们早就失去了警醒之心。”
戈尔丁摇了摇头。
“就算王嗣不回伦蒂尼姆，这场变乱也早晚会发生。”戈尔丁说：“公爵们只是没做好准备罢了。”
“你说的没错。”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戈尔丁回答。
海蒂轻叹了口气。“人人都在说无王时代的美好，可失去了君主，我却并没有看到伦蒂尼姆和维多利亚变得更好，相反是无节制的贪婪和放纵，在彻底摧毁伦蒂尼姆最后残余下来的那点荣光。”
“海蒂，你不用向我说明你此行的目的，更不用解释你们这么多年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和平还会再次到来吗？”
海蒂沉默下来，她迎着戈尔丁的目光，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刚才自己听到的那番言论。
“……会。”她说：“这是我们始终努力的方向，我们会守护自己的家园，这是维多利亚人世代信奉的真理。”
“即使会有无数人死在这条道路上，即使你们每一次以为自己即将到达道路的终点时，迎接你们的都是下一场注定发生的战争？”戈尔丁问。
“是的。”海蒂回答：“因为战争终究会结束，它会结束在我们或者我们的后继者手上，等笼罩在维多利亚上空的烟尘散去，孩子们的笑脸将再无阴霾。”
不管那时候是谁来结束这场战争，不管那时是谁来战争后残破的伦蒂尼姆和维多利亚重新拾起，不管那时维多利亚还是否是维多利亚。
战争都会结束。
“那好，海蒂，我愿意试着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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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蒂尼姆/夜
炮声的轰鸣从伦蒂尼姆的夜空中传来，随着房屋与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明显，所有人都被一种本能的恐慌包裹了。
信赖诸王的庇佑，伦蒂尼姆从来没有遭遇过天灾，但他们面临的无疑是另外的威胁，许多年长者反应过来，二十年前的噩梦又回来了。
战争的预兆，就在人们沉默的间隙里，轰隆声变得愈发密集。
外面早就打了起来，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弩箭和榴弹，沉重的钢铁脚步声不断从窗外的街道上响起，学校早早就关上了门，夜晚中没人能在这个时间安稳的睡着。
爆炸引发的火光不断在窗外亮起，映亮了躲在学校里孩子慌乱的脸。
“所有孩子都在这里了？”
“是的，女士，我都数过了。”茉莉慌张的回答，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忽然响起，连带着学校的建筑都在轰鸣中剧烈震动。
茉莉急忙将孩子护在身下。
“刚、刚才那是……”
“有炮弹落在了附近。”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跟谁交战？我不明白，上午还好好的，伦蒂尼姆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了？”
茉莉的声音带着哽咽，战争吓坏了她，也吓坏了每一个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伦蒂尼姆人。
“别哭，茉莉。”戈尔丁女士扶住了茉莉的肩膀：“别在孩子们面前哭。”
也许是她的手让茉莉感受到了些许力量，她胡乱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握住我的手，至少我们都在一起。”戈尔丁女士伸出手。
“我们还有城防军，还有蒸汽骑士呢！”茉莉说：“他们会保护伦蒂尼姆，保护维多利亚！”
戈尔丁女士很想告诉她，蒸汽骑士早在贵族和议会的打压下没落了好多年，而城防军，城防军中又有多少真正经历过战争，又有多少控制在贵族手中的城防军可能在今夜倒戈相向。
可她不能说，因为这是他们仅剩能抓住的希望，她不敢毁去这些。
看似美好和平的伦蒂尼姆，在战争中露出了它千疮百孔的腐烂身躯。
“蒸汽骑士……”孩子们听到了他们的交谈：“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是不是高高的，黑黑的，还有金色好看的叶子。”
“那是路灯的影子吧？”另一个孩子说。
“胡说，那就是蒸汽骑士，一定是蒸汽骑士！鞋匠汤姆总是念叨他们，说他们就是维多利亚最伟大的象征！”
那孩子说着唱起来：“踏过山谷，踏过河流，轰隆隆，轰隆隆，是什么在响？不是打雷，不是刮风，是伟大的骑士，是伟大的维多利亚!”
“蒸汽骑士是不是真的会飞呀？”一个孩子看着茉莉问。
“老师说他们只是移动得太快，比落雷和疾风都快，加上喷出来的蒸汽，看起来就像是踩在云朵上。”
“太可惜啦，现在我们都没有国王陛下了，我还从没见过阅兵式呢。”那孩子遗憾的喃喃。
“也许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看到了。”戈尔丁忽然说，她摸了摸那孩子头。
“戈尔丁女士？”茉莉愣了愣。
“维多利亚新的国王陛下，还有守卫在国王陛下身旁的蒸汽骑士，他们会保护每一个人。”
“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说，戈尔丁女士，您是不是知道什么？”茉莉小声问。
戈尔丁女士露出笑容。
“快看！蒸汽骑士！戈尔丁女士！是蒸汽骑士！”一个孩子忽然在这时候惊呼出声。
他的声音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
他指着窗外，又急忙快步跑到窗前，孩子们都跑了过去，连同戈尔丁和茉莉。
“说不定那具蒸汽甲胄里的人也和你们一样。”戈尔丁轻声说。“都是曾经在这座城市长大的千百个孩子之一。”
“戈尔丁女士，您是认识蒸汽骑士？”
“……查尔斯-林奇。”戈尔丁的目光望着那具远去的甲胄：“他在奥克特里格区生活过，鞋匠汤姆是他的老朋友，所以才总是念叨陛下与蒸汽骑士的故事，实际上，他是陛下生前选中的最后一名蒸汽骑士……也是至今为止最后一名蒸汽骑士。”
炮声还在远处响起，映亮了半边天空的火光是如此的显眼，可他们都没有再因为那些火光和爆炸而感到害怕和恐惧。
没什么能比蒸汽骑士更能给伦蒂尼姆人带去勇气和希望。
因为在视野里，一台高大的蒸汽甲胄正向着城墙的方向飞去，从它背后喷出的蒸汽和茉莉说的一样，就好像踩在云里，红色的被火烧透的云，它比落雷和疾风都要快，像是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了伦蒂尼姆城市的上空。
“它真的会飞，蒸汽骑士真的会飞，快看，它在哪里！那里还有一台，天啊，它们飞的可真快！”
“他们还在！一直都在！”茉莉激动的流着泪看着那边的光点。
“是啊，一直都在。”戈尔丁轻声回答。
他们看着蒸汽骑士落在城头，其实分不清是不是落在了城头，只是那闪光落了下来。
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这一夜很漫长。
漫长到孩子们听完了所有流传在伦蒂尼姆的蒸汽骑士的故事，天才刚刚发亮。
炮声却停的比想象中更快一些，到后半夜的时候，外面的街道就大致恢复了安静，但人们都很默契的全都躲在屋内，没人敢急着去确认外面的情况。
几乎所有伦蒂尼姆人都醒了一夜。
大家心里都在盘旋着同一个问题，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伦蒂尼姆会不会变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