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什么把戏?”
伤痕累累的号角不屑的望着面前的萨卡兹说,城墙上的混战已经走向了尾声,两台蒸汽骑士堵住了通往城墙的升降梯。
一开始萨卡兹们还在升降平台下猛攻,而此时进攻的萨卡兹士兵却正在开始后撤,城墙下的炮声绵延不绝,不多时还有更多不同的声音在升降井下响起,激烈的战斗不仅是在城墙上,也在城墙下蔓延。
火海和爆炸充斥视野与耳膜。
曼弗雷德从开始的胜券在握到现在勉力守在城头已经极为乏力,跟随他登上城墙的萨卡兹已经死伤殆尽,蒸汽骑士守住了援军的通道,而看样子似乎伦蒂尼姆的增援部队也已抵达城墙之下。
其实从城墙下的炮击响起时,曼弗雷德就已然察觉到了事情正在逐渐超出萨卡兹的掌控,原本按照预定计划中应该抵达的议会卫队与城防军大部此时依然毫无动静,相反是伦蒂尼姆的蒸汽骑士最先赶往战场。
“呼,不错,你很有本事,白狼。”
曼弗雷德再也不能维持从容与淡定,他看着自己面前的鲁珀,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拖住了自己,只是面前的鲁珀一人还好,然而蒸汽骑士终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战局。
伦蒂尼姆内的战场波动已经平息,曼弗雷德尚不清楚他的将军那边的进展究竟如何,但他判断那边的战场已经分出了胜负。
的确,萨卡兹的进攻遭到了阻击,伦蒂尼姆内的议会与贵族比想象中的还要腐朽不堪大用,好在一开始萨卡兹的进攻计划中也并未指望过城市内暗通公爵的队伍。
“你还剩下多少力气,白狼,换做别人,你受的这些伤早就够他昏死十次了,你竟然还能竭尽全力站着,但也就到此为此了。”
曼弗雷德这么说,鲁珀的断剑早已破碎,她依旧用自己的尖牙与利爪在于萨卡兹做殊死搏斗,但曼弗雷德却能感觉到,他的对手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哈,瞧瞧,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号角扯出难看的笑容,话语中充满了不屑,鲁珀的发丝正在逐渐褪去苍白,猩红的瞳孔中也逐渐被疲态覆盖。
“你的嘴可比你的盾要硬的多。”
“彼此彼此。”
号角看见萨卡兹举起手中的剑,她看到熟悉的红色闪光在自己面前亮起,蒸汽骑士已经无法再驰援她,清理城墙上的萨卡兹士兵已经让其中一台蒸汽甲胄受了重创,坍倒在萨卡兹的尸体中央,其中的骑士生死不知,此时还剩下一台正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堵在升降梯前。
号角没法再移动了。
她清楚自己现在没有半点力气,只是站着就已让她花费了太多努力,但维多利亚的士兵不会倒在自己的家门口前,更不会倒在自己的敌人前。
她不会倒下,不会让蒸汽骑士腹背受敌。
“曼弗雷德……”
红色的闪光有过一瞬间停滞,曼弗雷德听见通讯中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闪光亮起又熄灭。
萨卡兹中断了自己的法术。
号角的视线中伦蒂尼姆城墙上炮台正在调整仰角,高大的巨炮抬升自己的炮口对准了城墙外的荒野,彼时在视线中从城墙外数十公里亮起的火光,那是两名公爵在为伦蒂尼姆而争夺这座城市的主权。
战场又何止是号角所在的这一段城墙,其他各处,公爵的军队也正在不同的位置朝着伦蒂尼姆的进攻,城外,城内,战争从未停止过脚步。
忠于伦蒂尼姆的军官,士兵,不明所以的士兵已经被蒸汽骑士所临时带领的城防军士兵,混乱与战斗在伦蒂尼姆的外城区各处燃起。
街道,车站,广场,不同的城区与地块,不同的通道,萨卡兹与卡文迪许,斯塔福德两名大公爵的军队,以及提前留在城市中的内应都在行动。
唯独沉寂下来的是安放在城墙上的舰炮,本该守护这座伦蒂尼姆的武器,却在维多利亚自己军队的进攻下,黯然失声。
哪怕是议会也不敢明目张胆以伦蒂尼姆的舰炮攻击公爵的军队,没有谁能承担的起这个责任,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去承担一位甚至是两位公爵的报复,尤其是在事后。
所以自从伦蒂尼姆的先王死后,某种程度上,伦蒂尼姆的城防炮也成为了一种华丽的摆设。
“你们想做什么……”
号角意识到了萨卡兹的目的,曼弗雷德却没有再去理会力竭的战士,他只是转过头,望着城防炮那高大的炮身与仰角。
轰鸣与震颤让整段城墙都在颤抖,炮口猛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城墙上的每一个角落以及每一张面孔,死去的萨卡兹,倒下的蒸汽骑士,染满地面的鲜血与硝烟,还有站在凄凉悲壮战场前的鲁珀。
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炮击的轰鸣让耳膜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随后是耳鸣与噪点声,狂风掀起了萨卡兹将军残破的披风,风压从高墙的战场上肆虐而去,战士的身影在风压中摇摇欲坠。
夜色中那抹从伦蒂尼姆墙头绽放的光点划破了寂静深沉的黑夜,它一路远去,坠入数十公里完的荒野,转瞬间亮起一大片刺目的光与热。
一朵红色的热云在荒凉的野外被点燃,战场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片刻的安静中,号角匆忙搜索萨卡兹的身影,对方正在转身离去。
“别想逃!我还没有倒下!”
她看到曼弗雷德转过头,萨卡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已经收起了自己的剑。
“你已经不值得我在花费时间,维多利亚的白狼,我承认你是个可敬的对手,不过下次再见,你就不会再这般好运了。”
“要是你还能活着从这里的话,下一次见面,我会亲手为你送上配得上你英勇的死亡。”
他就这么从伦蒂尼姆的城墙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号角的视野内,而留下的只有一片残破的战场,以及战场外还在亮起的火光。
不多时城墙下的炮声也终于停下,只是依稀在其他的地方响起短促的爆炸声,城墙上再次陷入安静,安静中号角听见了蒸汽骑士的喷气声。
她像是忽然清醒过来,转头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守在升降井口前的骑士庞大的身躯正在倾倒,那可怜的老旧铠甲上布满了刀剑深刻狰狞的划痕,萨卡兹的弩箭与法术甚至嵌入与腐蚀了甲胄的钢铁,有血迹从铠甲的缝隙中蔓延出来。
一种怅然若失的空荡在战士的心头弥漫,她挡住了敌人,挽回了这段城墙,可她并没有觉得喜悦,她只是忽然间如释重负,又在如释重负后笑了起来。
两台蒸汽骑士再次登上了这段残破的城墙,萨卡兹在离去前炸毁了城墙上的控制室,这也意味着短时间这段城墙包括城墙上的炮台都会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下。
伦蒂尼姆的城墙正在塌陷。
她也不断下落。
血液的流失让她的身体失去了最后一点直觉,但她的身体像是变成了剑与盾的一部分,比铁还硬,除非被打碎,否则绝不会弯折。
维多利亚打造的武器,依然驻守在伦蒂尼姆的城墙上,维多利亚磨炼而成的战士,也会守在伦蒂尼姆的城墙上,直到他们战死,也不过是回到生养他们土地。
她听到了呼啸的风声,那是身体正从城墙坠落,风拉扯在耳畔的声音。
直到蒸汽骑士接住了她。
浑身鲜血的白狼躺在维多利亚象征的怀中,她仰头望去,只能看到蒸汽骑士坚实的钢铁胸甲,那上面金色的盾徽与像树叶衬托着黑夜中城市的万家灯火,真的漂亮极了
蒸汽骑士带着她落到伦蒂尼姆的地面,高墙的上半部分从他们身后坍塌,砸落进城市的地块,视野再也不如之前开阔。
她看到站在城墙下的维多利亚士兵,他们似乎刚经历过战斗,整片城墙下的战场都硝烟未尽,还有火焰点燃了周围的建筑,她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在仰望着蒸汽骑士的方向,在仰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们的制服有城防军,有议会卫队,甚至还有二十多年前皇家卫队的军装,新旧不一,却都烟尘未散。
她甚至看到了熟悉的面孔,那些风暴突击队救下的城防军士兵以及她的部下,他们好像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她终于意识到,这座伦蒂尼姆从来不止她一人在为它而战。
她想说些什么,面前的士兵们向着两旁分开,她看到那只金色的阿斯兰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她很想站起身,想说点什么。
对方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视线中维多利亚与阿斯兰的旗帜在战火与废墟上飘扬。
她听见她说:“丽塔-斯卡曼德罗斯,维多利亚的士兵,维多利亚的白狼,你的英勇与无畏,让伦蒂尼姆与你的家族自此以你为荣。”
可她心里并没有觉得有多自豪,她只是觉得疲惫,阿斯兰的赞扬没让她觉得自己究竟得到了多少荣耀。
她看到阿斯兰向自己伸出手。
“来吧,士兵,你的仗还没打完。”
她听见这句话,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像是回到了现实,她喜欢也更习惯现实,而不是贵族间客套的奉承与华丽辞藻。
“殿下……您就真不打算让我休息一会吗?”
她终于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下意识握住了阿斯兰对自己伸出的手,没人再去在乎她的行为到底算不算僭越。
阿斯兰不在乎,白狼也不在乎,所有人都不在乎。
“我很想,但现在还不行。”
维娜想也没想,她将号角扶起,维多利亚的阿斯兰像是千年以前,当白狼还在追随阿斯兰帕夏并发誓为他们而战时,在战场上,阿斯兰的先辈们也曾亲身搀扶起战场受伤的白狼。
她听见维娜轻声对她说。
“别忘了,伦蒂尼姆还在这里,我们也还在这里。”
她顺着阿斯兰的目光望去。
在夜色的火光中,伦蒂尼姆的城墙还在那里,虽然高处多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但看起来依旧巍峨坚硬。
在城墙后是伦蒂尼姆的土地,是伦蒂尼姆中的万家灯火,在城墙外是虎视眈眈的公爵军队,是逐渐走向分崩离析的维多利亚。
当这个国家分裂并走向衰弱,没有任何人能独善其身,维多利亚辉煌的落寞与沉寂,她的未来不在议会,不在垂垂老矣位居高位的贵族,政客与贪婪的大商人,也不在国王与公爵。
她的未来掌握在年轻人的手中,而那些年轻人正是如号角,维娜,伊莎贝尔,阿勒黛以及全体城防军士兵这样愿意为了这个不确定的未来而付出生命以至于一切并始终心怀热切与期望的年轻人。
她们还年轻,她们不懂得妥协与忍让,她们血管内依然流着热血,她们眼中依然有着希望,她们并不害怕付出,她们也不畏惧死亡。
她们当然不可避免也会犯错。
可当如她们一般千千万万的年轻人明白自己走在一条怎样的路上,并愿意一直走下去时,维多利亚的未来自此将为她们打开。
而当有一天她们终将老去,又会有新的如过去她们一般的人继承她们的理想与道路,纠正她们的错误与过失。
抱着剑的白角萨卡兹沉默的站在萨迪恩寂静坍塌地块的边缘。
那个依靠在废墟墙边的身影仿佛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两柄剑交错放在他身旁的地面,她看到对方颤抖的手指从破烂的口袋里掏出被血浸的香烟。
他用摇晃无力的左手将那只香烟放进嘴里,又摸索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到打火机,他埋下头,萨卡兹来时正看到他费力的想点燃自己含在嘴里的香烟。
他试了好几次,终于颓然放下手。
萨卡兹在他面前蹲下身,她捡起那枚从他手心跌落的打火机,燃起的火苗在夜里照亮了男人血迹斑驳的面孔。
他仰头望着她。
她点燃了那支香烟。
安静中火星随着他的呼吸明灭着。
“您打赢了吗?”萨卡兹垂下手轻声问他,他很年轻,可萨卡兹对他依然尊重。
“没打输。”
“这样。”萨卡兹沉默下来,又过了几秒她问:“您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他偏过头,没去看萨卡兹望着自己的视线,望着城墙的方向。
“有时候我会想,我这一生真是糟糕透了不是吗?”他低声说:“我打了很多和我无关的仗,在不属于我的土地上搅合进一场又一场破事里,到最后一无所得。”
他转过头,迎着萨卡兹的目光。
“这一点也不像是我。”他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你说人总会变的,你觉得呢?”
“……也许。”
“所以值不值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不想,而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您是个好人。”
“哪怕我手上染了数不清的你们萨卡兹与别人的血?”
“……”
萨卡兹不再回答,她听见他问。
“想当个好人很难,对吧?人哪儿能永远都做对。”
可有的时候,作为将军与领袖,你却必须牺牲一部分人,没人希望被牺牲的是自己,所以做出决定的人才要去承担。
去背负那些死亡与期望,去警醒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被太多人寄托希望是一种太过厚重的责任。
他们总是说,任何时候人都可以选择,可要我说,人哪儿能次次都有得选,大多时候选择同样意味着失去,意味着得到的同时也要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