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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四十六章 源自血脉
         成败并不取决于做这件事的人是好还是坏,也不取决于这件事本身是对是错,但相反,好坏与对错通常取决于这件事的成败。
         闪灵有些拿不定主意。
         赦罪师的出现让原本她还能掌控的战场出现了变化,即使赦罪师的气息比往常任何时刻都要衰弱,但她也没有足够的信心将这两人留下,她当然能拔剑离开,她很清楚以赦罪师和萨卢斯现在的状态留不住她。
         但这同样意味着她不能在牵制住面前的两人,而无论他们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造成意料之外的破坏。
         闪灵略微垂下眼帘,让赦罪师看不清她眼底神情的变化,然而赦罪师却很清楚闪灵现在在思考什么,他太了解面前的白角萨卡兹了,某种程度上他与闪灵是一体两面。
         三名萨卡兹在夜色下的长街上沉默相对。
         赦罪师没有回答闪灵的讽刺,兴许算不上讽刺,她不过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当赦罪师出现后最惊讶的是萨卢斯,她很清楚的看到了赦罪师袍角的血迹。
         萨卢斯很识趣的没有继续开口,她打定了主意现在不是出头的好时候。
         “你可以继续留在魔王身边,闪灵,但你要记住,无论是魔王还是任何人,他们都只是萨卡兹未来分支路上的一种可能,在族群的意志下,一切都微不足道。”
         “……”
         赦罪师没有等待闪灵的回答,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萨卢斯。
         “走吧。”
         “唉,我们这就走了吗,首领,不是说好要在伦蒂尼姆安家的吗?”
         赦罪师没有回答,他越过萨卢斯,没有再去理会严阵以待的闪灵,萨卡兹的身影孤独的走进长街的黑暗里,路灯下长长的影子随着脚步摇曳。
         “唉。”
         萨卢斯唉声叹气,不舍的目光望向闪灵,松开了腰间握住剑柄的手。
         “我是多想在和你待一会儿,闪灵,你都不知道我们这次分开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你会想我吗?我一定会想你的,我觉得,要是你能回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该走了,萨卢斯。”
         “别这么冷漠嘛,你还是挺想我的吧,闪灵,不要再说那种我们不是家人的话了,我听着真的很伤心。”
         “……”
         闪灵一言不发,她收起剑,余光越过萨卢斯落在赦罪师远去的身影上,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好吧,好吧。”
         萨卢斯失望的收回视线,她转身轻快的追上赦罪师的脚步,又回过头,闪灵看着她向自己挥手,那摸样像是和自己的好友道别。
         她没有回应。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将手中的剑收回鞘里,抱在怀中,白角的萨卡兹只身站在空荡荡的伦蒂尼姆街头。
         四周都安静下来。
         萨卢斯追上了赦罪师的身影。
         “等等我啊,首领。”
         赦罪师略微放缓脚步,她走在赦罪师身边。
         “看来摄政王的计划进行的很不顺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首领您的气息变得这么虚弱。”
         萨卢斯的余光瞄了一眼赦罪师的侧脸,赦罪师没有去看她,只是继续向前走。
         “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故。”
         “哦?您是指那些忽然冒出来的蒸汽甲胄。”
         “不,那些甲胄在殿下与将军们的预测内,萨卡兹在公爵的掩护下攻入伦蒂尼姆后仅凭十几台维多利亚老旧的蒸汽甲胄无法改变任何战局。”
         “那是?”
         “萨卢斯,殿下受了很重的伤。”
         赦罪师轻声回答,萨卢斯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缩紧。
         她无比清楚这句轻飘飘的话中到底透露出了多少信息。
         “所以您才同意让闪灵继续留在魔王身边。”萨卢斯惊讶的问。
         “殿下计划受阻,只有魔王是特殊的,留在卡兹戴尔的情报最近向我们透露出了一个新的消息,魔王的病症正在好转。”
         “难道是凯尔希勋爵的实验有进展了?”萨卢斯问。“这怎么可能,如果凯尔希勋爵真能解析魔王的力量,这场战争根本就不必开始。”
         “尚不清楚。”赦罪师罕见的轻叹道:“距今为止从未有过相关的线索表明,魔王的转化能够抑制,藏在生命中的那些知识与记忆就像瀑布,但我们却永远无法探寻源头,只有魔王的力量能够追溯根源,甚至截取其中一部分化作自己的力量。”
         “可惜魔王已经不可能继续信任我们啦,我们进行的那些实验,要是被特蕾西娅殿下知道,她一定要大发雷霆的,所以我们才离开了她。”萨卢斯说,又继续道:“但我不明白,首领,特雷西斯又有什么不同,他已经打输了卡兹戴尔的内战。”
         赦罪师微微转头看了萨卢斯一眼。
         他提醒道:“要是被曼弗雷德将军听见你直呼其名,免不了要对你说教一通。”
         萨卢斯耸了耸肩膀。
         “我也只有在家人面前会这么说嘛。”她说:“他与那位殿下一样,并非出身任何王庭,血统也远不及您与闪灵纯正,他们的先祖中甚至没有一位得到过赦罪师的注意,我们也从未采集过他们的血脉记忆,即便魔王曾经选中过其中的妹妹,也不能证明她的兄长……”
         “我告诉过你的,萨卢斯。”赦罪师忽然回答:“力量来自血脉,血脉传承记忆,记忆累积罪业,罪业形成枷锁,不被历史约束的人,才能将力量从枷锁中彻底解放。”
         “……”
         “……”
         赦罪师想开口说什么,萨卢斯用清澈的愚蠢目光望着赦罪师的身影,最终赦罪师只是无奈的轻轻点头。
         “唉,还好萨卡兹们已经习惯了漂泊,我只希望我的实验不要受影响才好,最近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一点点成果。”萨卢斯说,又将目光望向伦蒂尼姆的城区:“可惜了这么好一座城市,要是在这里安家,许多事情都会变得顺利不少吧。”
         赦罪师没有回答。
         他同样感到惋惜,但遗憾的是他们在这场争斗中再次输了,萨卡兹当然还能继续进攻,也未必不能拿下伦蒂尼姆,但那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在他们付出极大代价拿下伦蒂尼姆后,也不过是给后来公爵们的军队徒做嫁衣,萨卡兹什么也无法得到,至于公爵的许诺,萨卡兹一开始就从未在意过所谓公爵对萨卡兹的许诺。
         他们要的只是伦蒂尼姆。
         特雷西斯谋取到了公爵与伦蒂尼姆之间的争斗,在这场争斗中,进入伦蒂尼姆的公爵们会在与伦蒂尼姆的争斗与彼此的对垒中两败俱伤,而萨卡兹们需要等待的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从公爵手中接过属于萨卡兹的战利品。
         可现在他们没有机会了,一旦萨卡兹损伤过大,加上特雷西斯与精锐们的大量伤亡,萨卡兹将彻底失去占据伦蒂尼姆的可能,他们与伦蒂尼姆间的争斗将便宜了城外尚未分出胜负的公爵,又何况……维多利亚的兽主此时正在这座城中。
         不仅是兽主,还有一个即使赦罪师也无法去形容的存在,他分明在那人身上感觉到了魔王力量的气息,却没看到王冠留下的痕迹,而其中混杂的某种不该是人类才能具备的生命特征。
         他闭上眼,却无法想起自己究竟在何时见到过那种生物,在赦罪师意识的最深处,对于那种生物的气息与摸样是熟悉的,但此刻他却无法想起,究竟是在哪一个时代,提卡兹们曾亲眼见证过这些生物彼此间天崩地裂的战斗。
         金色的兽主驮着浑身鲜血淋漓的男人走出狼藉破碎的战场,萨迪恩区边缘的一整个小型地块已经彻底坍塌下陷。
         鲜血染红了高文金色的皮毛,金色的生物口中衔着巨阙与重刀,背上的气息正在逐渐衰弱。
         高文感觉到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背上的鬃毛,染满鲜血的手正带着他驮在背上的身影艰难缓慢的坐起。
         “放我……下来。”
         高文没有停下步伐,鲜血随着金色的皮毛淌落,在身后的残垣断壁与碎石瓦砾间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你受了很重的伤。”
         “还、死不了。”
         祂听到沉重急促的呼吸,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话语在安静的战场边缘响起。
         “别轻言死亡,维娜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的,年轻人。”
         高文忽然说,不知为何他想起那是自己并非作为兽主,而是作为朋友第一次目睹的死亡。
         温度从肉体上消失,气息自口鼻中停滞,在此之前,高文从未想过,目睹一场死亡居然会如此备受折磨。
         维娜不会希望看到这样一幕发生在自己眼前,而高文清楚的是,对于亚历山德莉娜-维娜-维多利亚而言,他背上的人不仅仅是自己的朋友。
         高文也只是在极偶尔的梦中才会回忆起那些片段。
         在久到历史还没有被记述之前的那次相遇,荒野上从未对他有过一丝恐惧的鲁莽少年,他们一起的旅程,欢呼与泪水,歌声与佳酿,以及——他的衰老,他的死亡。
         “维娜是谁?维娜……是,对了,维娜。”
         高文话语中的名字像是提醒了背上的人。
         陈默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片混沌,分不清是哪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正在剥夺他的意识,还是脑海中纷扰的声音又在嘶吼愤怒,恶化的源石病症让他全身寒冷刺痛,又在眨眼间内脏都在火海中焚烧沸腾。
         他没有惨嚎,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惨嚎出声的力气,他不愿意再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上耗费自己的力气。
         假使不是他的不请自来,这具空壳中该诞生出另一个原本属于他的意志。
         高文终于停下了步伐,停在战场坍塌地块的边缘,一如之前他出现在战场上,与背上的人并肩,又将他从坍塌的废墟中带出来。
         高文依稀还记得,他曾与路加萨尔古斯奔赴那个如今被称为焚风热土的战场,他也曾像现在把意气风发的男人驮在背上,与身边的梦魇可汗一起向着远处的风沙冲刺。
         后来所有人都死在了那里,自己为他的女儿带回了这个消息,他记得鬃毛被泪水浸湿的感觉,那些时光终究......转瞬即逝,人类比兽主脆弱得多,岁月让他一次次认清这个事实。
         而现在,他竟发现有些恐惧自己又要再一次去为维娜带回相同的消息,也许并不是恐惧,而是在漫长悠久的历史和岁月中,即使是兽主也厌恶那种悲伤的情绪。
         哪怕清楚这些的他不止一次重蹈覆辙。
         陈默从兽主的背上跌落,他挣扎着想站起,高文叼住了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放在坍塌的墙边,他依靠着墙,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兽主,金色的身影染满了血迹,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
         “谢谢……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就把我和我的剑……放在这里吧。”
         他这么对高文说,只有左眼勉强还能维持眼前的视野,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可怕,垂下的手指在疼痛中轻微颤抖。
         他清楚平衡已经打破,身体中的力量在开始急剧恶化,而这种恶化催生了源石病的过度加重,他正在失血,失温和炎症中反复拉扯。
         “维娜还在等你。”高文说,他俯下身。
         陈默摇了摇头。
         “不用了,萨卡兹的指挥官受了重创,他们……很清楚自己……短时间拿不下伦蒂尼姆,我知道特雷西斯……不会信任任何人,萨卡兹是……不会为了公爵的谋划拼尽所有的。”他断断续续的回答,每一个字都在消耗所剩不多的力气:“萨卡兹很快……就会退走,蒸汽骑士们占据了城墙与城防军营……维娜知道接下来该……”
         他说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咽回喉咙深处涌起的血。
         他没更多力气了。
         无论是谁选择了与特雷西斯和他的萨卡兹合作,到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更不必说是维多利亚的公爵之一,想必在与公爵合作前,萨卡兹和公爵双方都有过其他准备。
         在曾经卡兹戴尔的战场上,雇佣兵的雇主们通常都会准备两笔赏金,一笔用来雇佣,一笔用来干掉他们雇佣的人。
         特雷西斯不会不明白这个习惯。
         特雷西斯不仅不会为了公爵的谋划拼上一切,甚至还有可能在事后做好了反攻公爵和他的军队的计划,而和萨卡兹合作的公爵,与卡兹戴尔的战场上的雇主并无区别,一旦确定彼此失去了价值,结果可想而知。
         只要城墙还在手中。
         伦蒂尼姆,战局已定,而真正艰难的战场在今夜之后,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也许这场伦蒂尼姆与公爵的战争会延续的比想象中更要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