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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五十六章 总在向前
         陈默从始至终都认为,一个人的想法无论对错,首先得有保证它实行的力量,才能去谈论对错。
         你得先让人听的话,才能去讨论自己所想所做到底是对是错,而通常而言没有权力保证的理论和思想大多被称作夸夸其谈,即使它再如何正确,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它能够拯救当下的困局,但没有人会在乎,而对于那些掌握了权力的人群而言,所谓的正确不过是某个人一厢情愿的可笑妄想。
         没有权力保证的真相,即使放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向它投去一道同情视线。
         所以,最终想要人去听话,终究是还是要拿起刀剑,刀剑不一定要落下,但刀剑有存在的必要性,拿起刀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不愿意好好听话的人,愿意心甘情愿的坐下来好好听听道理。
         可人往往会在这上面走错路,稍有不慎便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放纵的权利和无数的选择容易蒙蔽人的视线,因此必须要时刻小心翼翼,以免行差踏错。
         往往对人而言,做错的可能要比坚持一件正确的事要难上无数倍,因为在坚持正确的同时,人也会迷失在正确里,到底什么才是正确,到底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还算不算正确,到底是自己的正确还是一群人的正确。
         正确是个模糊而不被界定的词语,它可以代表任何属于个人的思想,也可以代表属于某一群人的思想,可它永远是难以统一的,反对的声音时常存在,因此就需要人不断反思,在上升和发展的社会前景里,结合当下的处境来制定一个时期该去向前迈进的步伐。
         也许十年前的正确放在十年后未必一定正确,也许十年后人不可避免会偏离原本的设想,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也不该发生改变的。
         那就是一颗向上且积极的心,是促使人向前所最为根本的东西。
         好在现在的陈默并不需去考虑这些太过长远的问题。
         海布里区的萨卡兹临时驻地里。
         推门而入的萨卡兹正好看到驻地长官办公室办公桌后的陈默,他的办公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其中一小部分已经经过批示,不久后便会有情报术师从他这里拿走批示完成的文件,一份送往伦蒂尼姆王宫,一份通过电报发往卡兹戴尔宫廷。
         这不是闪灵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在伦蒂尼姆如火如荼在新政府的号召下进行改革的当下,他被繁重的事务拦在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内。
         萨卡兹总是不免会想,比起从卡兹戴尔而来的将军,他更像是伦蒂尼姆或者说那位阿斯兰王嗣的私人僚臣,即使到最后没有任何人会感激他,即使到最后他们会因他为了强制推行自己理念使得伦蒂尼姆顺利改革而施行的各种强硬措施和流血而恐惧甚至忌惮他。
         这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萨卡兹也曾问过,可他的答案始终是一样的,即使后来他不在回答,萨卡兹也依然知道他的答案。
         他说他不在乎,他不是为了那些人而做下这些,他同样有着自己的私心,而即使伦蒂尼姆人不理解他,不尊重甚至排斥他,他依然会为他们做这些事,因为于他而言伦蒂尼姆从中所获得的好处不过是顺带的,他为的仅仅是那位阿斯兰王嗣的今后。
         所以对他而言,不管是伦蒂尼姆现在的改革还是流血其实都是次要的,比起面前这些文件和需要处理的城市问题和可能引发的矛盾,萨卡兹所在伦蒂尼姆逮捕甚至是扣押人员产生的流血都不重要。
         他已能随手改写别人的命运。
         “回来了,行动结果如何了?”
         陈默促笔看向推门而入的萨卡兹。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放走了其中一个,两支小队正在监视城内各处公爵办事处的动静。”
         萨卡兹缓缓回答。
         伦蒂尼姆城依然保留了公爵设立办事处的权利,这是维持目前维多利亚稳定的态势的一种默许,而各位公爵办事处也很默契的在事发的几天后对伦蒂尼姆发生的政变保持观望和沉默,拒绝任何伦蒂尼姆贵族的邀约和宴会,即使是卡文迪许与斯塔福德所遗留下来的公爵办事处以依然保留在他们奥特克里格区原本的位置。
         就好像伦蒂尼姆依然是过去那个伦蒂尼姆,十年前和现在没有任何改变。
         “有劳你了,让你亲自带队走一趟。”
         “您似乎很重视那位阿黛勒-坎伯兰?”萨卡兹问。
         “因为按照我的态度,不至于会因为坎伯兰的一封信而对她留一丝余地,是吗?”
         “……”
         萨卡兹没有回答,宛如默认。
         “当然,我当然可以像是处理其他贵族一般秘密处理坎伯兰的事。”陈默合上文件,他放下笔,看向萨卡兹:“但我不可能用相同的方式去处理这座城中的每一个人,闪灵,我也不可能将这座城的所有贵族都杀的一个不剩,你误会我了,其实如果能有其他办法,我并不愿意采用暴力作为手段。”
         “可您却拒绝了向您发出的每一个邀约,而现在你又在用这种态度告诉他们,您并不愿意将事情做的太绝。”
         萨卡兹安静了一小会说,又问:“为什么?”
         “因为要想维持一座城市和一个政体的长治久安,就必须接受也必须容纳反对的声音。”陈默说:“但有一个条件,这些反对的声音不能连同自己的立场也一起倒向伦蒂尼姆城外,坎伯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本身是公爵的密使,却在政变后认清了自己的立场,而现在的伦蒂尼姆需要这种人,需要这个信号。”
         “那卡兹戴尔……”
         “卡兹戴尔有特蕾西娅。”陈默回答,他知道萨卡兹想问什么:“对卡兹戴尔而言,特蕾西娅有着正当的名义和足够的凝聚力,但维娜却不行,现在还不行,而即使是卡兹戴尔,也依然容纳下了反对的声音。”
         “如果将视线放大到一座城市甚至是一整个国家,那么偶尔有反对与敌意是很正常的,既然不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就必须有选择的对他们进行控制,只是愈合伦蒂尼姆的创伤,对维多利亚而言是不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萨卡兹沉默着,几秒后她微微摇了摇头。
         陈默没有在意,也没有继续解释,因为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萨卡兹,他的人生中并不包括政治这条路线,至少对她而言不是主要的,对陈默而言,这同样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也最该去走的路,可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到了这个位置上。
         事实上一开始他也不会去思考这些,只是在这一路走来的路上,他看到,听到,也学会和参与了太多斗争和战争,以至于慢慢的他就成为了现在摸样。
         为了伦蒂尼姆今后的道路,有些人必须死,但同样是为了伦蒂尼姆今后的发展方向,不是故步自封而是重整维多利亚,有些人却应该活着,用他们的活着去告诉维多利亚其他势力的人,在这场可能分裂维多利亚的变局中,他们依然有选择,也依然可以做出选择。
         萨卡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听到陈默在这时候开口,她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抽出了一份展开。
         “拟定反对卡兹戴尔第一批战士名单已经制定好了,顺利的话,两天后第一批先期从伦蒂尼姆返回卡兹戴尔的五百名士兵将带着伦蒂尼姆阵亡将士的遗物返回家园。”他说,示意萨卡兹去接过办公桌前展开的文件。
         闪灵走到办公桌前,她伸手拿起那份文件,萨卡兹安静细致的浏览过上面每一个名字。
         “最迟半个月后,所有驻留伦蒂尼姆的萨卡兹士兵会陆续撤离伦蒂尼姆返回卡兹戴尔,我想他们应该都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闪灵的视线望过去,他看到陈默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卡兹戴尔也要做好准备了,在伦蒂尼姆的工业重新复苏并运行前,复兴计划委员会的访问使团就该提前出发。”
         “……”
         “这也是您做给伦蒂尼姆看的诚意吗?”
         “这是卡兹戴尔的诚意。”陈默回答:“我相信特蕾西娅一定很愿意以互相尊重与最大的善意保证和伦蒂尼姆的商贸经济合作,但我不敢肯定卡兹戴尔的议会是否也是相同的看法,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反对的声音,是吧。”
         他后面的语气像是在半开玩笑。
         “您还是在警惕卡兹戴尔内的其他势力。”
         “不,我很担心。”陈默摇头说:“我担心好不容易重新寻求给卡兹戴尔的一条出路,被我们看不见的贪婪和野心摧毁,卡兹戴尔和萨卡兹已经再也没法经历又一场在卡兹戴尔爆发的战争了,特蕾西娅一直在竭力避免,可我认为,她终究对卡兹戴尔太过仁善,而特雷西斯,也许他做的是对的,前提是萨卡兹和卡兹戴尔不会因此被逼到绝路,向外转移矛盾当然好用,可这同样是建立在被卡兹戴尔和萨卡兹所侵略和毁灭的另一片土地的基础上。”
         “所以您找到了另一条路?”
         萨卡兹轻声问,她凝视着陈默的眼睛,几秒后他看到面前的男人对他摇了摇头。
         “那你未免太过高看了我。”陈默温声说:“我没有这种本事,也没有任何人有这种本事,卡兹戴尔现在的路,是特蕾西娅和全体认同她的萨卡兹所共同努力寻求的结果,这当然也包括那些因战争而牺牲的士兵,包括被战争波及的平民和无辜者,也许我们也未必正确。”
         “我想告诉你的是,没有哪一场被定义的战争是值得被推崇的,闪灵,无论是萨卡兹还是其他人,战争总是在杀人,总是在毁灭一切能被称为美好的东西,可战争也是必要的,为了保护某些美好的事,人总要学会拿起武器反抗。”他说:“所以我们要避免战争的发生,却永远都要做好战争的准备,永远不该也不能将它当做唯一的选择。”
         “……”
         “……您救了很多人。”
         “我也杀了很多人。”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可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他对萨卡兹张开手。
         “人命不是数字,你看,这双手上染满了流不尽的血,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没能去卡兹戴尔没有遇见特蕾西娅,是不是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您后悔了吗?”
         “我很庆幸。”陈默说:“很多年前我就知道如果人要去做一件该做也正确的事势必需要付出代价,我庆幸的是哪怕我杀了很多人,做了无数错事,依然在曾经做过对的事,但这不意味着我能否认做过的所有事。”
         不知为何,闪灵忽的回忆起了赦罪师曾经的论调。
         力量来自血脉,血脉传承记忆,记忆累积罪业,罪业形成枷锁,不被历史约束的人,才能将力量从枷锁中彻底解放。
         赦罪师认为特雷西斯就是这种不被历史与罪业束缚的人,但她不了解萨卡兹,而现在她听见了一个新的说法。
         人不是不被历史和罪业所束缚,而是尽管他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无数的罪业,可他终究有着要去犯下这些错的理由。
         萨卡兹再次沉默,沉默中她放下了手中那份文件,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您会就此留在伦蒂尼姆吗?”
         “如果……我有必须留下的理由的话。”
         陈默这么回答,萨卡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微微颔首,垂下目光。
         “那么,我不打扰您了。”
         萨卡兹离开了驻地长官办公室,她回过头视线的最后一眼里那个人依然坐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后,文件挡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影,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遮住一半,但依然有明媚的光穿过窗沿落在办公桌的一角。
         也许对今后的伦蒂尼姆而言,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然而大多数人在迎接新生活的过程中,都很少会去关心期间发生过什么他们所未知却深切影响着他们今后的事。
         关门的声音轻轻响起,陈默握着笔的手停顿下来,他转头望向窗外伦蒂尼姆的明媚晴朗的天空。
         黑色的眼底缓缓流过一抹浅浅的恍惚。
         他轻声咳嗽起来,咳嗽声在安静的房间中愈来愈激烈,刺目的殷红落进他的手心,他听见一道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嘲讽他的不自量力,他置若罔闻,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