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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二十三章 就像溺水
         是迸溅出的血花吗?
         还是刀刃切断肌肉和骨骼的手感。
         很长一段时间里,拉普兰德都近乎着迷的热爱着她的工作,热爱着从自己手中染红的鲜血,热爱弥漫在鼻尖的腥甜。
         只有在杀戮的这个瞬间,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活着。
         只有忍受着刀刃撕开血肉的痛苦,感受在每一次呼吸间从喉头挤出的苦楚和哀嚎。
         她从不知道自己是否过得幸福,也许幸福两个字对她而言具有别样的意义,但至少她从不觉得自己过得悲切,不得而知每天所承担的苦痛和惊惧是否出自于她曾经悲惨的境地,但或许着才是人生的常态。
         看着德克萨斯不断后退,看着德克萨斯的鲜血从伤口溅出,染红了自己的手和手里亮银色的刀锋。
         看着那簇血花将视线然后趁一片猩红。
         拉普兰德是视线移到德克萨斯的脸上,她的脸上没有临死前的惊惧和绝望。
         拉普兰德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曾经为何会如此热爱这份工作,她不是热爱这份工作,她只是热爱着和德克萨斯一起的工作,热爱着身边相伴着另一头狼,她们互相舔舐伤口,依偎在阴暗的栖息地里,黎明的天光亮起时,整片叙拉古都在复苏。
         那时候她终于对明天有了一些新的渴望和期待,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渴望和期待。
         当她走上电车向着身旁看去时,坐在她旁边的不再是一名陌生的鲁珀男性,德克萨斯的气味弥漫在鼻尖,女孩额头稍显红色的发丝,灰黑色的狼给了拉普兰德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无论她是想复兴她的家族,还是向她的敌人复仇,又或者,迎接家族敌人对她的追杀,明天总是带着许多不确定,明天,总不会让她觉得枯燥和无趣。
         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看着面前脚步摇晃的女孩,德克萨斯的呼吸已经紊乱,她贪婪的呼吸着空气中的氧气,试图让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晰,她已经看不清拉普兰德的动作。
         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暂时让德克萨斯感受不到伤口传来的痛苦,可肾上腺素并不能给她带来新的力气,每一次抬手都要花费比之前更多的力量,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慢。
         德克萨斯看到拉普兰德银色的剑刃朝着自己的胸口刺来。
         那一瞬间她看清了拉普兰德的脸。
         那张脸和过去相似,又和过去有着些许不同,德克萨斯说不清到底那里不同,拉普兰德变得陌生了吗,不,应该说拉普兰德这个名字,这个人对她而言变得更加熟悉了。
         比起在家族时,比起她们曾经流落在叙拉古的各个城市之间时。
         以前的她偶尔也会开些玩笑,她还是有些轻佻,虽然如此,可她的心思总是很敏锐,她给德克萨斯的感觉像是一名长辈,尽管德克萨斯不愿意这么承认,可那时的拉普兰德的确让她产生了某种依赖,某种……特别的感觉。
         但后来,随着病情的加重,拉普兰德毫无顾忌的使用她的法术,使用她手里那柄刀,她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差,多少次从梦里忽然惊醒,醒来拉普兰德脸上的仓惶和失神。
         德克萨斯记不清了。
         也许没有拉普兰德,她一个人不可能在家族覆灭在叙拉古活到现在,也许没有拉普兰德,德克萨斯清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继续朝着哪儿去。
         以前还有家族,可没有家族之后。
         没有家族的狼,在叙拉古只能孤苦伶仃的流浪,她们得不到家族的庇护,她们的伤得不到医治,她们的过去紧随在后,拿起刀,除非死去。
         德克萨斯想过,很长一段时间想过,她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但每当她想开口时,看到拉普兰德的眼睛时,话到了嘴边却再也无法说出。
         她知道拉普兰德不会离开叙拉古,她知道拉普兰德想为自己选择一个合适的死法,每头狼都不该病死在病榻上,那不是拉普兰德希望的。
         她这样的人,宁愿走进千军万马包围的陷阱里,也不愿意自己在病痛的折磨中哀嚎的死去,再也拿不起刀,再也无法活动自己的身体。
         那比杀了她还让她觉得痛苦。
         她不该那样死去,可她更不该这样活着。
         在某天她们分开后,等德克萨斯再知道她的消息时,得到的只是她的死讯,她肯定死的很值,她肯定要找个让德克萨斯能够记住她一生的死法。
         刀刃越来越近,德克萨斯忽然放弃了抵抗,拉普兰德没有意料到她会这这么做,德克萨斯从她银色的眸子里看到了仓惶。
         可这个距离,她的剑已经没办法再停下。
         或许就像是上次,自己挡在拉普兰德身前时,她的感觉一样,那个身影还是一样陌生,德克萨斯注意到她的黑发间夹杂着少许灰白。
         也许她曾经没有去注意过。
         拉普兰德的剑被挡了下来。
         被一柄雕刻着暗蓝色花纹的长剑,德克萨斯没见过那种花纹,在昏暗的小巷中亮着淡淡的光,那剑身上的花纹交错,看起来有些美。
         ——————
         黑色的天光下,亮起的光照亮了烂尾楼的建筑,突如其来的光让每一名躲在建筑里的感染者都暴露无遗。
         曹知和陈默站在光亮的最中央。
         对面密集的黑衣身影遮蔽了眼前的视野。
         分清他们有多少,只是入目望去,四周都是他们的人。
         黑暗中成片闪烁的灯光散出亮眼的光。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灯光中驶出,停靠在他们两人面前,车中下来两人。
         查尔斯手里提着黑色的源石弩。
         他看着对面的曹知和陈默,目光又望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建筑。
         “如果我没猜错,今晚发生的这些都是你们的手笔吧,真让人意外,一群感染者,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你们毁掉了这座城里的两个本土家族,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取代他们?”
         他望着面前的两人,抬起手里的源石弩。
         “但很可惜,不管你们有什么打算,都只能到此为止了,你……”他的弩箭指着陈默:“在科特城袭击了我们的小队的那名神秘人,应该就是你了,我们终于见面了。”
         陈默从曹知的脸上看到了紧张,他握住了手里的武器,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倒不是很想和你见面。”陈默牵强的笑了笑说:“如果你能装作没发现我,放我一马那真就再好不过了。”
         “那真是遗憾,我不能这么做。”查尔斯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你带走的那只鲁珀在哪里?我们要带她回去。”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前,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默偏头看了看曹知,他们没有任何胜算,一群感染者加上一个曹知,而对面明显是做好了准备。
         曹知沉默着,他也很想知道答案,他自认自己已经足够隐蔽。
         “你们的动静瞒不了任何人,对这座城里那两个晕了头的小家族而言或许还能有用,但对我们,我们只需要抓几个冒头的人就能找到你们的线索,这座城不大,你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那只鲁珀受了伤,你们肯定不会在这时候离开。”查尔斯回答,又望着曹知:“你就是这座城里感染者的头领,我听特洛卡家族的首领提起过你,兴许连他自己也没想过他和他的家族会毁在了你手上,没想到你居然胆大到了这个地步,感染者势力参与家族间的争斗造成的后果,在叙拉古,不管是谁都没法预料,而你,你们,跨过了这条线,你知道代表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不知道。”曹知的表情逐渐冷漠下来,他冷声问:“事已至此,我只想知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我们。”
         “特洛卡和奥格曼这两个家族已经失去了这座城的统治权,即使他们的家族成员能心存下来,也绝对无法再掌控这座城市,这座小城太小,位置偏远,对我们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利益。”查尔斯的目光下移,落在曹知握刀的手臂上。
         “你很不错,除了我们以外,没人知道这件事是你们做的,他可以是任何人做的,也可能是一个意外,你知道家族覆灭这种事在叙拉古而言再常见不过,只要没人说出去,谁又会来关心一座小城的不起眼的内斗。”
         “即使我们是感染者?”
         曹知问,握着刀的手松开了一些,他的后方,一些感染者正从建筑内走出来,他们站在曹知身后,没有靠过来,如果站在查尔斯和特林后方的成员,像是对垒,可感染者手里没几把能被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只是单纯在面对他们命运,鼓起勇气却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命运。
         “谁知道你们是感染者?谁觉得感染者能又能耐做到这个地步?没几个人回来关心你们,你们完全可以守着这座小城,做你们想做着,我们之间并无冲突。”
         特林开口道:“当然,这些都不是无偿的。”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陈默身上。
         陈默没有开口。
         曹知也没有立刻回答,他在面临一个选择,一个看似美好的机会,这些人想借他的手来处理掉和他合作的陈默。
         或许这对于他们而言只是突发奇想,又或许他们想省点麻烦,但对曹知而言是个机会,一个可能也不可能的机会。
         他深吸了几口气,走到陈默身旁。
         “抱歉了,陈兄弟。”曹知抽出了自己手里的刀,在查尔斯和特林的目光中,他手里的刀对准对面的两人。
         他笑了笑。
         “之前咱们合作说的,看来得推迟些了。”
         “可以理解。”陈默回答。
         “一个不怎么明智的选择。”特林意外地看着曹知问:“为什么?”
         “我不信你们,与其去信一群随时能将我们生死操控在手里的黑帮成员,我更信一个帮过我们的人,忘恩负义这种事,在我们炎国那是最让人不耻的行为啊。”曹知看了一眼陈默,目光狠厉下来:“况且,老子可没兴趣替你们这群瓜怂的叙拉古人做事,老子身后的感染者们也没下贱到要靠你们求活,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死的堂堂正正!”
         尽管他这么说,尽管他后面的声音大的更像是在告诉自己身后的感染者,尽管他心里兴许还有着其他的算计。
         比如他不清楚陈默的实力,他不清楚他的兄弟和陈默斗的两败俱伤后这群叙拉古人到底会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
         比如他宁愿凭着多杀几个敌人,也不想被白白算计死。
         比如他心里清楚,事已至此,他们其实只有一种选择,而这个选择的结果兴许不是那么美好,但至少是他,或者他们自己为自己选的。
         陈默不乏以各种阴谋的想法去看待他身旁的人,可陈默也得承认,他的确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叙拉古正在远去,远处莱塔尼亚边界的地平线正缓缓升起亮眼的黎明,灿烂的阳光刺破了昨夜厚重的乌云。
         “后来怎样了?”
         德克萨斯收回望着车窗外荒野的眼睛,她偏头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陈默。
         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在车前窗亮眼的阳光中,德克萨斯清晰的看到了他鬓角黑发发根的苍白。
         那不是她的错觉。
         “后来啊,后来感染者莫名其妙就赢了呗,不过他们也没办法继续在瓦拉格待下去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和我们一样离开了那座城市。”蛇胡诌着:“看一下地图,德克萨斯,我们大概已经过了莱塔尼亚边境。”
         “地图在哪?”
         “你前面的储物盒。”
         德克萨斯拉开储物盒,她看到被卷起来放在里面的地图,她张开土地,看着上面的路线。
         昨夜视线模糊间,德克萨斯好像看到了格拉瓦上黑暗的天空亮起了黎明,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现在不认为那是错觉,她看到了那柄漂亮的剑,或许不该被叫做漂亮,可那剑身淡蓝色的花纹在随着呼吸般亮起时却让任何人见到它的人都觉得迷人。
         “你听过莱塔尼亚的故事吗?”蛇忽然问。
         “什么故事?”
         “巫王,一只萨塔科讲给我听的,我讲给你听啊,莱塔尼亚的巫王,法术的集大成者,曾经在莱塔尼亚被高卢入侵时,凭借一己之力摧毁了整个高卢的先锋军团,以此开启了四皇会战,四皇会战你应该听说过吧?”
         “嗯。”
         “你觉得……我是说,凭借一个人真能对抗一整个军团吗,莱塔尼亚是不是吹的太过夸张了一些?”
         德克萨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但她还是很老实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觉得肯定是假的,夸张的成分。”他笃定的说,在汽车的颠簸中,德克萨斯合上了手里的地图。
         “我们没走错吧。”
         “没有,最近的聚集点在前方,还有七十公里。”
         “那就好。”
         “……”
         德克萨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问她为什么不问那只白色的狼的事情。
         拉普兰德,她引诱着追兵来到这座城市,故意将他们的位置暴露给敌人,又将蛇吸引过去,在蛇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她知道德克萨斯能识别这种味道,她也知道,德克萨斯在清楚了她的到来后,肯定会从感染者的驻地离开。
         她用这种方式引走了德克萨斯。
         于是在感染者们将德克萨斯交出去后,她又将感染者们的地点用某种方式透露给了那两个家族的人。
         她清理手尾的方式还是和过去一样简单利落,但,也许如果当时感染者们没有选择将德克萨斯交出去,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德克萨斯不知道,她只知道,面前的蛇肯定清楚这点,即使原本不清楚,他现在也能明白。
         可他没有问起。
         就像德克萨斯也没有追问最后在感染者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陈默还是从德克萨斯的望向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看到了女孩的想法。
         德克萨斯偏头靠在椅上,又望着车外。
         陈默张开口。
         “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名字,她转过头。
         “被过去抓住的人就像是沉溺在水中。”
         “窒息,挣扎,失重,无力。”
         “看着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远,看着光从自己的眼中愈发黯淡。”
         “人越是努力去呼吸,就越是接近死亡。”
         “但等到你忽然浮出水面,等到你终于能够适应水底的漆黑和压力。”
         “它就再也困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