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没有去回答狐狸的问题,也许正如狐狸说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或许是他还没有准好准备,准备在自己的人生中将要迎来两个同自己性命相依的人。
陈默希望能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们,他希望自己能给她们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陈默想这么做,可现实却恰恰相反,现实是他只能尽我所能让她们余生安稳。
陈默看不到那因果的结局究竟如何。
他能想象,假使他决定去面对它时,他的过往便将好似脆弱的沙堆般在潮水洪流之下土崩瓦解,连同那些他所重视的,愿意与他一同去承担这些的人。
比如眼前的狐狸,比如陈,比如陈默还未蒙面的女儿。
面对着陈默的一言不发。
狐狸最终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
也许这个问题很轻易就能找到答案,但狐狸知道的是,对于他面前的陈默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他想找到的。
没有人再比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默更希望得到答案,因为这个答案的本身就牵系在他自己身上。
你要说他是个重情的人吧,好几次明明自己想方设法的想让她回头,让他留下,他却偏偏装作视而不见,甚至宁愿翻脸,甚至在没有确定之前,想过要干掉威胁他的人。
可你要说他是个凉薄的人,似乎也不对,如果他真的凉薄,他就不会在动手的时候有所犹豫,如果他要是真的凉薄,何必将这些问题都留给自己。
情义能值几个钱?
情义分文不值,可这东西也很奇怪,你明明知道它没什么用处,偏偏却又放不下。
狐狸想,陈默自己肯定是知道的,以她对陈默的了解,这个凡是喜欢多做几手准备的人,如果有得选,他这时候大抵就会去找几个听上去不靠谱的借口。
但陈默没有回答。
他的没有回答就像是在印证在这件事上,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多余的选择。
狐狸想,也许自己当初不该让陈晖洁追上去的,在狗子离开的时候,她就应该遵照魏彦吾的命令,避免陈晖洁和他之间产生更多的接触,那样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让龙门困住了他。
让他被牵绊住了脚步。
可狐狸同样不想就这样失去他,狐狸不知道,一旦当自己再失去他的音讯后,她还能有几个十年等着他再回来。
可能到自己的老的那天,可能到自己已经死了,也不会在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就那样,随随便便找一个地方,孤独的将自己藏起来,他就那样,随随便便让自己死在某个地方。
狐狸很舍不得。
她觉得自己一定后悔,后悔为什么在伦蒂尼姆时没有放任陈晖洁过去。
到头来,不管是选什么,狐狸都会后悔。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沉默中狐狸安静的凝视着陈默平静的脸,他的黑发比上次见到时要稍长了一些,脸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气息。
好像自己刚在龙门见到他也是这样,他似乎一直在走,像个漫途的行人,从未真正停下过自己的脚步。
“怎么一直看着我?”陈默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趁你还没离开多看两眼咯。”
狐狸顺口回答。
这记直球来的又准又狠,陈默想,如果换成是德克萨斯,他免得不得要多胡扯两句,可这句话由狐狸说出口,好似没什么好让人觉得惊讶的。
“狐狸,你说要是陈到时候不让我走,我该怎么说?”
“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你歪点子多。”
“呵,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话。”狐狸拍了拍桌子:“什么叫我歪点子多,解释一下?”
“你刚不是还……”
“唉,这我可管不着,陈大人,这是您的家事,你怎得还问起我来了?”
狐狸打断了陈默的话,阴阳怪气的语调,配合着狐狸一副故作高调的姿态,陈默的眼角抽了抽。
他甚至能闻到狐狸话语中那种毫不掩饰的尖酸。
“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难道不是事实?”
狐狸反问,一句话将陈默噎的说不出话。
某种程度上,狐狸很擅长膈应人,除非是她不想,否则以苏警官的人生阅历,能怼的大部分人说不出话。
下到三道九流,上到政治官场,狐狸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恐怕连她自己也数不清楚。
陈默叹着气连连摇头。
又听到狐狸说:“陈晖洁最近在近卫局里弄出的动静不小,她和她那名斐迪亚长官,要我说如果不是看在她背后是魏长官的面上,她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魏彦吾的意思?”陈默问。
“不好说,在我看来,她不是名当官的料,做个一线警员还好,可要是想继承这座龙门,以她的性格很难。”
“是吗?但我要说,狐狸,要是龙门全是你这种警员,那龙门还是早点完蛋的好。”
“这就忍不住了?”狐狸直直的看着陈默问。
“哪儿的话,就事论事。”陈默说:“陈她,也许的确让人觉得难以应付了点,但龙门缺的不正是她这种人,近卫局的条条框框也快二十多年了,这座城市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初的近卫局是什么模样,记得龙门是什么模样?”
陈默问,他看着狐狸,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只沃尔珀的那个夜晚。
下着小雨,龙门街头的夜市喧嚣热闹,那时的他们不像现在这么熟悉,那时候他们还对彼此都抱着警惕。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好久。
“我记得当初刚来龙门的时候,某人还借着喝醉的样子装模作样和我抱怨过一番。”
狐狸疑惑着蹙起眉头。
“……有这事儿?”
“兴许是我记错了。”陈默不确定的回答。
“那肯定是你记错了。”狐狸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你回来这件事,魏长官已经知道了。”
“你告的密?”
“什么叫告密,这叫奉公职守,别忘了我一直是龙门的警员。”
“……这时候你想起来了。”
“有什么不满欢迎你去近卫局投诉。”
“你们官官相护,我一介平民怎么敢。”陈默说,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来有件事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说来听听?”
“城东的近卫局公墓,我父母的墓地旁,我想在那里买块墓地。”
“……”
“我记得那边的墓地,一般人是买不到的。”陈默补充道。
狐狸看着陈默,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那么静静的看了陈默几秒。
“怎么不说话?”陈默问。
“这事倒不怎么难,不过你得告诉我原因。不然我帮不了这个忙。”
“你以为我是给自己准备的?”
“我可没说。”
“但你的眼神好像就在这么想。”陈默说:“放心,不是给我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也许有些可怜的家伙,尽管嘴上不承认,但我觉得他肯定想留在他们身边。”
陈默想,他们肯定也希望他陪在自己身边,好让他们一家团聚。
他一路带着那份骨灰,放在携带巨阙的盒下,从卡兹戴尔辗转到维多利亚,最后回到龙门,他想着,他已经抢走了原本属于人家的姓名和人生,总不能还将他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放任他去做一名孤魂野鬼。
人已经死了,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陈默听不到,可无论怎样,他还是得回家,回到他亲人的身旁。
所以,陈默把他带回来了。
也算是力尽所能偿还了自己曾经欠下的债,纵使是自己亲手杀了他。
说来有些可笑,可笑的甚至让陈默自己都觉得是为了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虚伪,作呕。
狐狸很识趣的没有去问起。
没有问起陈默嘴里的那个人和他们指的是谁,但狐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一个模糊的让人感叹的答案。
既然狐狸能够猜到他和炎国有着重重的联系,自然狐狸也能够想到,也许留他在这里的父母,他们真的是他的父母吗?
到最后,连这份唯一能让人信任的关系也成了谎言。
狐狸眨了眨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可看着对面的陈默,他好像没什么感觉,甚至一脸习以为常的平淡。
这一刻的狐狸宁肯他告诉自己,那块墓地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也好过听他平静的说出是替另一个人。
“怎么了,同情我?”注意到狐狸神情的陈默问。
“哈,都不知道你在得意个什么劲。”狐狸别着嘴说。
“我哪儿有什么好得意的……”陈默笑着说。
狐狸觉得那张脸上的笑容真是可恶,可恶的让人无奈又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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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近卫局
3:45P.M
“我不同意!”办公室内,年轻的警员注视着办公桌的斐迪亚。
她垂下的手掌死死握紧,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陈警员,我是在告诉你这件事的处置结果,还有,注意你对上司讲话的态度,我不记得近卫局里培养过只会大呼小叫的痞子。”
“我……抱歉,长官。”陈轻轻吸了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我只是没法接受这个结果,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用在贫民区上,难道什么也不做就放弃了吗,那之前的规划呢,还有我们做的努力,全白干了?!九,我们都清楚贫民区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面对的问题,龙门能为他们做什么,难道他们就不算是龙门的一员?”
“你在教我,还是你觉得我会糊涂到连这些都分不清?我比你更了解龙门,陈,结果已经很清楚了,现在谈论这个话题为时尚早,贫民区的议案到此为此,关于之后的安排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斐迪亚平静的回答,看着面前的下属憋着怒火的表情轻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陈警员。”
“我一直明白。”陈回答,可紧紧握紧的双方仿佛在印证着她此刻的心情。
斐迪亚了解这名下属,她太冲动了,不如说,她有着超出常人的执着和某种坚持,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尽管有些天真。
“这段时间以来,你给我惹得麻烦还不够多吗,光是你私自在贫民区抓捕嫌疑人闹出的乱子,我这里就已经连续收到了几十封关于你的投诉信,陈,别让我把话说的太直接,大家都下不来台。”
“关于我给您和近卫局带来这些的麻烦,我很抱歉,长官。”陈说:“但这并不代表在这件事上我认同您的看法,我坚持自己的观点。”
“只要你不继续给我惹出事来就好。”
“我恐怕很难保证。”
“你给我适可而止!陈晖洁,你以为我是在求你?”斐迪亚站起身,他指着桌上那份文件,话语平缓了些,看着面前不忿的年轻警员,魏的这个侄女令她有些头疼,倒不是说她有多蠢,她很优秀,可太较真,而在龙门的有些问题上,是没法分的那么清楚的。
“不要在继续插手贫民区感染者的事情了,这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去接触的,这些事务背后牵扯到的利害,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近卫局警员能决定的,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是的,我明白,但我却没法当做视而不见,我不是瞎子,长官,我有眼睛,分得清好恶,看得明现实。”
“呵……”斐迪亚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不是有人想让你看见的,陈,你还年轻,也许以后你有能力来谈论这些,但不是现在,现在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服从命令。”
陈咬了咬牙,终究没有反驳。
“……是。”
“没什么事就出去吧,后续的撤离工作,你也不用去了。”
“长官……”
“回去好好想想,多陪陪小默。”
看着年轻警员离去的背影,斐迪亚重重叹了口气,她重新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详细端详着上面的签署命令,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她心里清楚,可她心里同样清楚,这件事如果一直拖下去,总是不行的,可如今的龙门仿佛就像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
脸色阴沉的陈离开了长官办公室,她阴郁的脸色加上刚从办公室内传来的争吵声令不少注意到她的警员噤若寒蝉。
“陈sir?”有人试探着开口喊住了陈。
那双冰冷的眼睛望过去时,后者瞬间严肃的挺直了身体。
“什么事?”
“呃,那家伙又来了。”那名警员愣了愣,无奈的回答:“今天的阵仗比前几天还大,你要不出去看看?”
正在气头上的陈脸色更阴沉了些。
“不用理会。”
她知道,就算以扰乱治安的罪名将对方抓起来,要不了多久也会被保释出去,陈不是没这么做过,那种随意玩弄龙门治安法的行为反而更令她没什么好感。
而这也不过是潜藏在龙门诸多问题中最微小的缩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