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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一章 北地
         【假使有一天,我不幸离你而去,不必悲伤,更不必流泪,因我曾来过,做了自己能做的,恰如我如今离去,不过是在你后来的生活里少了一个我,少了一个你已经能够学会去面对失去的人。】
         ——————
         后来村子里的人都说,那个人是从很远的南方来的,一般人们想要编出一个精彩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大多都会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他步行而来,一手牵着载满杂物的黑色驼兽,从被积雪覆盖的泥泞小路走进村口,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那是傍晚时分,所有人都已经回到了村里,包括外出打猎和劳作的村民。
         有好奇的孩子和村民在打量这个外来人,他披着厚厚的斗篷,与纠察队老爷们一样的黑色,听说纠察队刚去过西边的村庄,所以他的出现格外引人瞩目,但他明显不是那些黑虫子,黑虫子们是不允许村民打量他们的,他们只会颐气指使的命令村子里的村民接受检查,并想发设法刮走他们所剩不多的财产。
         那人走进村子,在还没来得及熄灭炉火的铁匠铺前停留了一会,对穿着肮脏皮革围裙的老铁匠说了些什么,十二月份乌萨斯北方的天气寒冷难耐,那人肩头和斗篷外凝结着薄薄一层冰霜。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不多时又飘落起小雪。
         他指了指马匹侧边挂着的包裹,铁匠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并不陌生,那是村长家的方向,从村口的铁匠铺往东走不远就是村长的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只是用木头和草皮搭建的棚屋罢了。
         他们又聊了些什么。
         那人点了点头。
         铁匠放下手里的工具。
         他离开了自己简陋的铁匠炉,带着那人朝刚才指的方向走去。
         那人牵着驼兽跟在铁匠身后。
         没人知道这个陌生人那晚上和村长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留在了这个村庄,住在原本属于根纳季一家的屋子。
         根纳季家原本还剩下两个人,根纳季和他的父亲老根纳季,前些年驻军征召劳役修建驻地,黑虫子来将根纳季的父亲带了过去,就再没见他回来过,后来根纳季去了矿场,染上源石病后,他家的屋子就彻底荒了下来。
         于是那人就这么住在了根纳季家。
         等到第二天人们再看见他时,他已经脱掉了那身厚厚的斗篷,站在他那头驼兽前,给驼兽喂着干草,他很年轻,有一头黑发,但他不是乌萨斯人,因为他没有乌萨斯人的特征。
         他说自己叫列夫,是从乌萨斯南方来的一名旅行画家,想了解乌萨斯北方的景色就只身带着画笔来到了北地。
         他没来过北方,雪太大了,封住了他的路,他不知道该往那里走,索性在途中遇到了他们这个村子。
         从他的言行来看,他应该是个城里人,但他却没有城里人的傲慢和偏见,他很健谈也很和善,当村民因好奇而和他交谈时,他往常表现的很有耐心,这让村里人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
         他还会邀请孩子们坐上他的驼兽背,带着他们在村庄外的雪地上闹腾,比起大人,孩子更喜欢这个名叫列夫的陌生人,很快就和他熟悉起来,偶尔他会从包里拿出几颗糖给孩子们,偶尔他也会展开画纸,纪录村民们的生活,而当有人装着胆子来问他是否能为自己画一张画像时,他大多不会拒绝。
         他向村民们买了些食物,从铁匠的铺子借来一口锅,根纳季家的屋子再次亮起了火光。
         虽然只在村里呆了短短几天,但村里的人们很快就熟悉了这个外来人,有时当村庄燃起篝火,村民们坐在一起交谈时,他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把土豆埋进篝火的火星里,他和村民们坐在村子平地上燃起的篝火前,火里燃着平时囤积晒干的木柴,天空飘落小雪,篝火的火光映照的每个人清瘦菜色的脸上一片通红。
         这时候连孩子也不会打闹。
         烟熏过来时,坐在那个方向的人会被呛的赶紧换个地方,引起大家的笑声。
         他还说南方没北方这么冷,他没想到北方会这么冷,所以来时他没带多少衣裳就踏上了路程,这让他在路上差点被冻成冰疙瘩。
         “那你为什么不去城里?”有人问他。
         “唉,城里画画比我好的人太多了,去那里没有我的生意。”
         他一脸苦恼的这么回答。
         他是个没架子的人,所以他说的话往常会引起大家的笑声,村民们不懂得这叫做幽默,但在他们看来,列夫是个很有趣的人,虽然他们不理解画家啊,诗人啊,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老爷的想法,可不妨碍他们喜欢和列夫这样人的相处。
         列夫很会讲故事,他的那些故事对村民们而言很有吸引力,只是他的乌萨斯语说的不是太好,在北地的方言里,有时他说的和人们想的不是同一回事。
         也许列夫是在说谎,毕竟他们从未离开过北地,可对他们而言这些并不重要,谎言和现实,对于只能留在原地的人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毕竟去不了,也没想过要去。
         没人能注意到说这些事时,列夫笑容里眼底深处掩藏的那抹无奈。
         暗鼠们在北地的雪原上打听到了关于塔露拉这个名字的线索,于是他一路来到了北地,在雪原上晃荡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从当地驻军的口风里得知一伙名为游击队的感染者正在朝着南方而去,于是来到雪原的他又不得不跟着这个线索折返。
         等到他四处查找到线索时,时间已经从九月到了十二月,三个多月的时间,他的脚步从未停下,但依旧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乌萨斯雪原的雪越下越大,大雪淹没了道路,野兽们在冬季饥肠辘辘,道路越发难行,也许开春会好些,等到了融雪之后,道路能更好走许多。
         ……塔露拉。
         ——————
         【晖洁:
         我不知道我还要走多远。
         我偶尔会听见冬羽们清脆的叫声,那代表什么?是不是春天快来了?
         经过了三个星期,我们终于又找到了两个愿意和感染者交换物资的村庄。
         在离他们几公里外的废弃聚居地,我们扎了营,那里有不少燃料,能让我们支撑一段时间。
         树根实在不好吃,不想再听老爷子说什么很有“营养”之类的了。
         ……
         昨天我又和爱国者谈起了切城的感染者,他再次拒绝了我。
         我知道他的担忧。
         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我是清楚的。
         那个终点我们必须走到,就算我走不到,叶莲娜,阿丽娜,还有伊诺他们……也应该能走到。
         只是我们脚下的路,实在是太不分明了。
         他们会拒绝我们吗?我们不能给他们太多幻想。
         许一个没法兑现的诺言是种坏事,乌萨斯帝国对面包和被褥的许诺,只是掩盖了他们的暴行与谎言,欺骗就是另一种统治的开始。
         他们会厌恶我们吗?很可能,如果不是因为北原上的人民过得都很辛苦,很多人看见感染者就会向纠察队举报。
         这种恶意可能是来自他们对于自己处境的担忧。
         我和博卓卡斯替不一样,我们要防范这些,但这绝对不会是什么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晖洁。
         我们不能因为这些趋利避害的行为就去恨他们,绝对不可以。
         他们会伤害我们吗?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也许不能考虑太多……
         我……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许多人是被逼着变成那样的。
         如果有阿丽娜那样的老师在,有我们的队伍在,有感染者和普通人的和平共处在……他们会被改变。
         许多人只是被乌萨斯灌注了太多被歪曲的观念而已,我们可以帮他们,知识能够改变人的想法。
         只不过,这真的很难,即使我相信……在行动中贯彻一种有力的信念,让真相为所有人所接受,这本应是最基本的。】
         ————
         清晨,昨夜的小雪不知何时停歇下来。
         阳光还没能露头,所以清晨依旧有着厚厚的寒意。
         “啊,早。”
         “现在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塔露拉望着阿丽娜牵着的木板拖车,拖车上是被整理好用布覆盖的物资,大多是些谷物,皮毛,少许肉干,以及布料,常见村庄间用于交换的实用物品,缰绳后的驼兽安静打着响鼻,在清晨留下一道显眼的热气。
         “我问过战士们,纠察队应该都聚在西边的村子吧?前几天你们和他们交流是不是被发现了?”
         “有这个可能,所以,暂时别往西边去了。”
         “我知道的,那东边这个村子应该还是可以换些东西的。”阿丽娜望着一脸担忧的塔露拉:“哎呀,别太担心,我们以前遇到的情况比这可要危险多了。”
         塔露拉的神色放缓了一些。
         “你准备去换些什么?”
         “罐装水果和干蔬菜。”
         “……好像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
         “再这样下去战士们会得病的……”阿丽娜无奈的望着塔露拉:“你也多学学生活方面的常识吧。”
         塔露拉微微蹙眉,望着拖车上的物资。
         “填饱肚子都很困难了,有些东西大概真不是那么……”
         她想说需要,可阿丽娜却打断了她的话语。
         “不对,塔露拉,这可不对。”
         阿丽娜摇着头,带着些得意,伸手在身前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正想尽一尽老师的本分。
         “嗯哼,咳……”
         她调整自己的语气,像是一名老学究般缓缓严肃下来。
         “正因为我们有时候吃不饱也穿不暖,所以那些诗歌,音乐,果实,鲜花,对味觉,视觉,嗅觉和触觉的渴望才是可贵的。”
         这些话语似乎似曾相识。
         “就是这些东西在提醒着我们,我们是在为了让所有人过上什么样的生活而奋斗,健康的身体当然也是其中一部分,一点蔬菜和水果就能让许多人都摆脱疾病了。”
         塔露拉微微挑起眉。
         “……用我的说法反驳我,很狡诈嘛。”
         “什么呀,狡诈是什么词儿啊,不应该哦,塔露拉同学。”阿丽娜大声纠正,伸出食指在塔露拉眼前晃了晃:“请跟我说,聪——明!”
         “好好。”
         塔露拉敷衍道,向来拿她没什么办法,阿丽娜有时的确尖酸的让她无奈。
         “需要人保护你吗?”她抱起手问。
         阿丽娜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剑上。
         她摇头说:“不太好,我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感染者,因为我让我们暴露踪迹可不好,而且,我是比较容易隐藏自己身份的感染者,其他的战士们可不容易。”
         塔露拉只是思考了一会。
         她没再提起。
         “那注意安全。”她迟疑了一下提醒道:“那些村民也没那么值得信任……出尔反尔的事情发生得多了去了。”
         “嗯,好,对了,我会多换点犁的,雪怪们是不是更喜欢苹果?”
         “他们好像更喜欢山莓……”塔露拉说,又松开抱起的手:“就别管他们了吧,他们找那些有自己那套,我等会还有个会要开。”
         “好,那我走啦。”
         阿丽娜挥了挥手。
         她牵着驼兽朝着村口走去,望着她背影的塔露拉忽然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绪不宁,也许是时候了,她想,她的心绪不宁应该是来自自己,做了那么多的阿丽娜也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不是她自己说的那样。
         “……阿丽娜!”
         “什么?”停下脚步的阿丽娜疑惑着回过头。
         “之后我准备组织一个感染者教育小组,你想当组长吗?”
         “啊,我可以吗?”
         “在那些不是战士的感染者里,你的名声可比我要好。”塔露拉说:“那时候也比较容易向大家介绍你了。”
         “我不是说……”
         “知识的战士也是战士,阿丽娜,这点我会坚持。”
         塔露拉认真的说,也许她的心绪不宁是缘于白发的鹿付出而没得到应有的回报。
         “那……”
         “看你安排吧。”阿丽娜说,又有些担忧:“不会要写演讲词吧?”
         塔露拉看着踌躇的阿丽娜,她心里终于平缓了下来,翘起嘴角。
         “啊,我仿佛已经听到掌声了。”
         阿丽娜无奈的望着故意恶作剧的塔露拉。
         “……别再揶揄我了。”她说,她真的不擅长这些:“那我去了。”
         “再见,还有,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