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二章 谎话精骗姑娘
         【什么是释怀,简单的来说就是束手无策的无奈,言不由衷的困顿与心知肚明的遗憾。】
         乌萨斯北/晴
         11:12分a.m
         根纳季家的旧屋被陈默整理出来,打扫这间破旧的屋子废了他不少功夫,屋里很多家具都已经没用了,说是家具其实只是些快腐朽了的木桌木椅,唯一还能有点用处的东西多半都已经被村民们拿回了家里。
         谈不上好坏,只是死者用不上的东西,在生者手里才能重新体现出价值。
         屋里空荡荡的,好在北地过于寒冷,仿佛连灰尘都能被冻住,所以没有多少积灰,可当夜晚的冷风从破败的木屋外吹过时,风雪拍打在木屋外,又因墙壁失修处而发出呼啸的风鸣,那声音有点像是有人在夜晚里哭泣。
         在陈默第二天将木墙外的洞口修补好后,就再没听到过那种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个村庄停留多久,也许等下个星期他就会再度启程,雪原上的路的确太难走了,三个月不做停留的长途跋涉即使连陈默也会觉得吃不消,雪势愈发大后,他终于有机会暂时停歇下来,做些修整。
         陈默拿着面小小的镜子,坐在屋外的门口前,那匹驼兽安静的在棚里嚼着干草,今天难得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雪终于停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没之前那么寒冷。
         屋内的篝火上架着正在煮着的苔麦,水还没能烧开,但麦香已经弥漫到了鼻尖,他从村民那里换了一点粗盐,村民告诉他,盐贩这个冬天大抵是不会再来了,要等到开春,雪融化之后,那时会有些行脚商人走过一个个村子。
         的确和城市截然不同,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想象在移动城市外和移动城市内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景象,仿佛跨越了时间,一头与另一头,期间何止跨越了一个世纪,然而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镜子里那个男人有一头杂乱的黑发,黑发下,他的眼神略显路途仓促的疲惫和倦怠,年轻的脸被北地呼啸的寒风折磨的干燥而粗糙,下巴上已经从稀疏转变成浓密的胡渣,这让他看上去起码有三四十岁的年纪,然而在村民们眼里,也的确是这个印象。
         陈默想,如果是陈见到现在的自己恐怕也很难认出来,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真成了狐狸说的那样,等到再回龙门之后,都没人能认出自己了。
         可如果是让陈自己来呢,陈默觉得自己肯定是不愿意的,他清楚自己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艰辛,身体上的疲惫只是其次,更让人困顿的是一次次失望无果。
         但这其实再正常不过。
         现在的陈默,除了那双眼睛以外,恐怕再难以找到他刚出从龙门离开时的模样,这让陈默想起了离开维多利亚回龙门这路上,他偶尔渐长的胡渣,也会在德克萨斯的提醒下稍作打理,而如今没有人来提醒他这些。
         也许这才是陈默原本理想中的生活。
         在解决了所有事端之后,他最应该成为的模样,找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从此默默无闻直到死去。
         “……可以的话,除了干蔬菜外,我还想再换些犁和苹果。”
         “犁和苹果我这里没有了,倒还剩下些今年的腌黄瓜,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用皮毛换两罐给你,我家里也吃不了这么多,冬天孩子们都想暖和一点。”
         “那好。”
         “你等等,我去地窖给你拿。”
         不一会那名村民拿来了两罐腌黄瓜放在阿丽娜的木板车上,阿丽娜给了他两张硝制好的毛皮。
         “谢谢。”
         “谢什么,能换点实用的东西我也很高兴,对了,你可去问问格里夫家,他家就在前面,门口有块磨石的就是,他应该还有你一些想换的水果,他一直想要点皮料做件大衣,村里的猎人这段时间都没太大收获,倒是你们,这么厚的雪居然能找到这么大的猎物,想必很不容易。”
         “啊,其实都是我们村里的猎人,大家这个冬天都不容易。”阿丽娜笑着回答:“还有多亏你们愿意和我们交换东西。”
         “唉。”对方轻轻叹了口气。
         阿丽娜的目光落在他家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张画纸,她其实刚才就想问了。
         “这张画很新,上面画的好像是莱塔尼亚才有的尖塔。”
         “什么亚?”
         “莱塔尼亚,乌萨斯西边的一个国家。”
         “我不知道这些,不过说起这张画,这是列夫先生送给我的,他是几天前来我们村子里的一名画家老爷,说是正在旅行,这地方有什么好旅行的啊,除了雪啥都没有,如果你也想要的话,可以去拜托列夫先生,他人很好,应该不会拒绝,现在就住在根纳季家空下的屋子里,从村子里的路一直走过去就是。”
         面前的埃拉菲亚有一头和雪一样颜色的白发,她牵着的拖车停在门前,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压痕,白发的鹿站在雪地上,望着坐在门口的陈默。
         她来的很是时候,他来的时候陈某人正在自怨自艾的感叹自己人生的命途多舛,可以想象,拿着一面小镜子的陈某人在她眼里会是一番什么模样。
         两人对视了短短几秒,陈默缓缓将手里的镜子收到背后,她能看见白发的鹿藏在自己眼底深处那抹古怪的神色。
         “咳,哼嗯。”陈默轻轻咳嗽了一声。
         白发的鹿回过神。
         “有事?”
         “我听村里人说村子里来了一位画家。”
         “我没见过你。”
         “我是从隔壁村子过来交换东西的村民,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这样。”
         双方再次安静下来。
         阿丽娜轻轻抽了抽鼻尖。
         “你在煮什么东西吗?”她问:“好像糊了。”
         “是我的苔麦粥。”陈默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对了,你吃饭了吗?”
         阿丽娜犹豫了一下,将拖车栓在木棚下的驼兽旁。
         “不是很好喝,你也知道,糊了。”
         房间内,阿丽娜最终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木碗。
         的确糊了,但糊的不是很严重。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递过来时的手指上,那只手很粗糙,骨节粗大,虽然修长,但不像是一名画家该有的手指。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没打过招呼就过来,还麻烦你招待我。”
         “没什么。”对方不在意的回答:“你是因为那些画过来的?”
         阿丽娜捧着木碗,她听到男人这么说,他没有看向自己,而是背身拢了拢篝火的木炭,烧上一壶冷水。
         “你很喜欢画吗?”
         “是很喜欢。”
         “那想必你也能看出,我其实不是什么专业的画家。”
         阿丽娜愣了愣,她没想到对方会回答的这么坦诚,她的确有些困惑,因为那些画的笔触如果不是对这方面有些了解以村民的见识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阿丽娜心里有些不安。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就这么因为好奇而过来。
         “不过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我勉强也能算得上一个业余画手。”他说,又问:“怎么称呼?”
         “……阿丽娜。”
         “阿丽娜小姐,我叫列夫,列夫-格曼,一名从乌萨斯南方正计划四处旅行磨练技艺的……嗯,画家学徒。”陈默说:“我想,有一天我或许能称得上一名真正的画家,当然前提是我能坚持到那天的话。”
         “列夫先生觉得自己坚持不到那天?”
         “……你这个问题很尖锐啊,一般不是都问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些吗?”
         “那,列夫先生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理想总是需要找人倾诉,而我看你应该不会到处去和别人说,所以我不必担心会被人笑话。”
         阿丽娜觉得他的话语像是在开玩笑,当然他的脸上说的很认真,但不妨碍阿丽娜认为这是个幽默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
         “你们村子离这里很远吗?我看你带着东西过来交换。”
         “倒不是太远,不过前几天雪很大,大家不怎么往来。”
         “是很大,那天大雪我迷了路,等到快天黑才见到这个村里的火光,兴许如果不是走了另一个方向,我可能就去了你们的村子。”
         “列夫先生为什么会想到要来雪原来?”
         “啊,事实上雪原并不是我旅程的开始,不如说雪原应该是我旅程的最后一站了,在来之前我其实已经去过很多地方。”
         “像是莱塔尼亚?”阿丽娜试探着问,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又解释道:“我之前见过您一张画像里莱塔尼亚的尖塔。”
         “不止莱塔尼亚,我去过很多其他地方,维多利亚,萨尔贡,哥伦比亚,叙拉古,卡兹戴尔,这些地方的每座城市,山脉,河流,都有着截然不同属于自己的风景,那些埋藏着过去历史的建筑和不被人所知的景色,令我向往。”他说:“如果这趟雪原的旅程顺利的话,我大概会回到自己家乡,将这一路上的见闻整理下来,重新纪录在画纸上。”
         等到阿丽娜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和这个名叫列夫的画家已经聊了很久时间,可诧异的是,阿丽娜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或许是因为列夫很健谈,或许不过是因为这么久以来,阿丽娜终于遇见了一个和她有着相同爱好,理念又十分接近的人。
         像是知音,阿丽娜不知该如何形容,但有些人,明明此前从未有过任何结识,偏偏令人奇怪的是,当你和他交谈时,却好像是久别不见的朋友。
         这对阿丽娜而言是从未遇到过的事情,列夫很有教养,而且不像是阿丽娜认知中的乌萨斯人,她没有多少乌萨斯人固有的观念,不如说,或许是因为在这片大地上四处旅行的经历,让他变得和乌萨斯人不同。
         他的某些观点往往能令阿丽娜内心觉得赞同,事实上,他的某些观点和阿丽娜所想的一拍即合。
         阿丽娜没有感觉到列夫的恶意,而当她不经意间和列夫谈起感染者时,列夫的态度让他想到了塔露拉,列夫认为,感染者并非天生就有着恶意,是事世的残酷让感染者沦落为如今的地步,他既不对感染者抱有过多的同情,也没有任何偏见,他的认知不带有任何乌萨斯的主流观念,却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阿丽娜忽然很想将这个人介绍给塔露拉,他觉得也许塔露拉能和他聊的来,但只是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阿丽娜打消在了脑海,她不能单凭一个人此刻的说辞,就暴露出大家的位置。
         也许塔露拉说的没错,出尔反尔的事已经够多了。
         阿丽娜也没有想过要将自己是感染者的事情讲出来,因为她觉得,或许当知道自己是感染者后,列夫可能会是另一番态度,阿丽娜对此不抱有太大的期望,她也不准备去尝试这种指望他人的行为。
         但这样就很好,今天的村姑阿丽娜遇到了一个她觉得不错的人。
         对陈默而言,延续一个较为完美的谎言已经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往往他只需要改变几个词语和经历,就能塑造出一份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个名叫阿丽娜的姑娘的确叫陈默有些意外,意外于在乌萨斯的村落中还能遇到一个拥有着相当程度自己见解和眼界的姑娘,倒不是说陈默认为荒野外的人大多数愚昧的,只是认知和知识的不同,的确会限制人们的想法。
         陈默诧异于在雪原上能遇见一个会尝试思考感染者问题的姑娘,尽管当谈起这点后,很快他们就结束了这方面的话题,但还是足以令陈默感到诧异。
         仿佛在一片白色的雪原上,突兀的见到了一抹不同的颜色,她不一定会是黑色,但她必然将与这片白色显得略微不同,引起人们的注意。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你要回去了吗?会不会不安全,我送送你吧?”
         屋外,望着天际逐渐黯淡下来的天光,陈默看着准备离开的阿丽娜。
         “不用了,忽然过来打扰了列夫先生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们村子离这里不远的,我来过好几次了,一个人回去没关系的。”
         阿丽娜牵起带来的驼兽,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是送送你吧,毕竟这段时间不太平,前几天村民们还说在西部见到了纠察队的影子,你一个姑娘带着一堆东西,很不安全。”
         “真的不用。”阿丽娜回答:“如果再让列夫先生送我的话,我心里会很过意不去的,而且列夫先生不觉得这时候要求和一个才刚见过面的女性一起同行,会让女性觉得担忧吗?”
         陈默愣了一下。
         他望着对方脸上的笑容,这头鹿似乎是故意这么说的,陈默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
         “这我可没想过。”
         “所以您是一位好人。”
         “那……好吧,路上小心。”陈默说:“我大概还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如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到时候可以再过来。”
         “好,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