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人认为勇气就是不害怕,但不害怕其实并不意味着就是勇气,勇气是尽管你感到害怕,但仍然能迎难而上,是尽管会使你觉得痛苦,却仍能直面以待,是即使知道自己会失去,可依然坚定不移。
长大不代表成熟,但成熟是长大最好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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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暴雪
陈默最近听阿丽娜提起一件关于霜星的事。
叶莲娜,在乌萨斯语中,这个名字意味着太阳与温暖,但霜星却是一个看上去极为冷淡的人,她仿佛与这个名字扯不上半点联系。
或许是因为陈默还不够了解霜星的缘故,在霜星眼里,陈默这个刚来不久的人和这处感染者营地的联系低的可怜,他不像塔露拉,也不像营地内的任何一名雪原上的感染者,他和感染者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因为他是为了塔露拉才留了下来,简单的来说,他和这里的感染者其实不是一路人。
“大姊,不能在继续往前了,雪太大了,再这样下去大家会跟不上的。“
暴雪蔓延,视线因此模糊,入目是铺天盖地席卷视野的大雪,风雪声呼啸不止,吹的雪怪白色的斗篷猎猎作响。
雪怪佩特洛娃拉住了队伍前方霜星的手臂,她大声的吼道,声音顷刻间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风雪声里。
不能再走下去了,在这样走下去根本分不清方向,这场暴雪来的太突然了,队伍根本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在暴风雪里路会越来越难走,体温与体力急剧下滑,一旦有人走失,就很难再跟上来。
“怎么会?我们的行进速度已经放的很慢了。”
霜星回过头,身后几米外已经看不见队伍的身影,暴雪掩埋了视野。
她觉得自己的行进速度已经很慢了,按照平时雪怪的速度,这时候应该早就到了预定的第一个节点了才对。
这几天营地内的工作让霜星不免觉得疲惫,她是一名战士,一名顶尖的术师,但这不意味这她就是一名优秀的领袖,或者是处理营地内各种繁琐的事务以及对营地的各项杂物做出安排对霜星而言并不是太过擅长。
她一直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有什么地方疏漏,会不会因此拖累到整个队伍的行程和游击队的计划。
这几天她根本不敢好好休息,也没办法放心让自己休息。
“营地里的感染者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是战士,身体本就羸弱,这种天气下继续前进,大家的身体会吃不消的,大姊。”
霜星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
佩特洛娃知道霜星再担心什么,她在担心他们本就缓慢的速度会影响到游击队那边的行动,营地内留下的食物本就不多,如果再再路上耽误,这种天气下,他们根本没办法去补足这个缺口,而现在他们又和游击队失去了联系。
整个营地的安危和生存都系托在霜星一个人身上。
“让队伍停下来休息一会吧,大姊,等到暴雪过去后再继续出发。”
“可是……”
暴风雪是不可能那么快过去的,霜星知道,在雪原上的他们都知道,这么一停,或许就是好几天的无所进展。
“大家都已经走不动了,大姊,你也是,这么几天,你就从没合上过眼。”
“我没关系。”霜星摇了摇头。
她憔悴了很多,但比起身体上的疲惫,更让霜星感到无力与不甘的是自身的缺陷,这一刻的霜星好像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让自己留下来。
她还有很多不足,以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已经能够带着雪怪们和纠察队甚至与帝国的军队战斗,并战胜他们,她不怕受伤,更不怕死亡,她也许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失败,在霜星的构想里,即使真有那天,她也只可能死在一场战斗里,死的轰轰烈烈,毫无怨言。
可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无力,甚至渺小,这和霜星所想象的不一样。
仅仅是暂时带领营地撤退,暂时充当营地的领袖就已经让霜星感觉到了这要比过去任何一场战斗还要来得艰难,她不敢有丝毫放松,可即使如此,情况还是无可避免的越来越坏。
霜星好像终于意识到,为什么父亲很少睡眠,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从没见到父亲好好休息过,不是看着地图制定战略就是彻夜守候在会议室内。
他还总说要自己注意。
注意什么?
霜星过去不明白,但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明白了答案,明白当一个人肩负着整座营地所有人的生死时,难免会心事重重,怕自己遗漏了什么,从来不敢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
她要去思考队伍里的想法,要去制定行进的路线,还要考虑物资的分配,每天的行进速度和计划之间做出衡量。
这远远要比作战难上太多。
领袖和战士是不一样的,领袖可以是一名战士,可领袖所要承担的责任却要比战士更沉重得多。
如果到了南方,如果今后队伍越来越大,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要真正承担这些,我能不能带好一支队伍,我真的能够做好这些吗?
霜星不知道,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给出答案,可现在,她忽然没了这个底气。
“停下来吧,佩特洛娃,找一个背风的坡地,先让队伍停下来休整,通知前方的雪怪,不要放松警惕,还有注意雪崩。”
看着佩特洛娃离开,斗篷的兜帽下霜星抬起头望着前方的风雪,灰色的眼底映出乌萨斯冬天的冷漠无情,她轻声叹了口气。
快点过去吧,这场暴风雪。
队伍暂时停留了下来,这一停就是三天,这场暴风雪堵住了道路,但同样也降低了队伍被发现的可能,纠察队和乌萨斯哨岗的巡逻队伍是决计不可能在能见度这么低的天气里外出巡逻的,这可能是目前唯一能让霜星放心的好消息。
也许是因为前几天在暴雪里的行进,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夜晚里气温能瞬间降低十几度,砍伐的木柴在潮湿的冬天里很难点燃,队伍里燃料本就可贵,而且游击队带走了大部分燃料,留下的仅能提供发电照明以及维持营地内通讯设备和一些装备的运转。
潮重的木柴并不能提供多少温暖,单薄帐篷也抵御不了乌萨斯夜晚寒意的侵袭,寒潮从地面蔓延至帐篷,很快便将温暖的被褥浸的又湿又重。
没有营地的庇护,没有离开了地面的木屋,在被暴风雪堵住的山谷里,背靠冰冷的岩石,食物也正在急速消耗。
一个个坏消息接连而来,可却让人无能为力。
霜星知道,他们一旦停下,想再继续朝前走是不太可能了,营地内也没有人再提起过要顶着这场风雪继续前进。
有人生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一种低迷的绝望感正在队伍内开始蔓延,甚至连霜星自己也开始产生了这种想法。
如果塔露拉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看着战士报告的食物消耗,看着一天天还未停下的大雪,霜星忍不住想。
塔露拉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如果是她的话,她应该会有办法吧。
游击队现在走到了哪儿?有没有碰上乌萨斯的先遣队,他们是不是正在按照计划那样将敌人引开。
可是我们,我们还停留再这里,甚至没能越过索拉沃尔河,停在一处山谷里,等着这场暴雪过去。
是不是因为我当时决定了要停下来,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如果我们再坚持几天,会不会就能遇到一个更适合扎营的地方。
霜星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还是免不了产生这种想法,这种也许会诞生后悔这种情绪的想法。
她的话变得更少了,这三天来连续的会议里,霜星开口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憔悴。
雪怪们很担心她,可雪怪们却不知道怎么改变他们的现状,因为他们知道霜星再担心什么。即使知道答案,也无济于事。
天气不是敌人,不如说天气是最大的敌人和对手,他们没法去战胜乌萨斯恶劣的自然环境,他们连将武器对准谁都不知道。
天空吗?还是这冷漠无情堵住去路的风雪,亦或者营地内那一名名饥寒交迫的感染者。
“陈默你不去开会吗?“
山谷内,潮湿的木柴艰难的燃烧着,提供微弱的火苗与温暖,孩子们围拢再篝火前,陈默来的时候,阿丽娜正轻声哼唱着一首乌萨斯的摇篮曲,披着棉被的孩子们靠在鹿的身上,缓缓陷入睡梦。
陈默放下重刀进来时,看着他进来的阿丽娜在唇前竖着食指轻嘘了一声。
“孩子们都睡着了。“
“嗯,好不容易睡着了,天气太冷了,我怕我一离开他们就醒过来。“阿丽娜轻声说,又问:“外面雪停了吗?”
“还没。“
陈默伸出手,篝火的火苗更明亮了些。
“估计这两天都停不了。“
“这两天生病的人多了起来,发热引发了身上的感染,大家的身体情况本来就不好,再这么下去会怎么样,我们的食物不多了吧。“阿丽娜担忧的问。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阿丽娜。”
“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营地里的人也会忍不住这么想。”
“就算你不去想这些也是一样的。”
“那我们就只能这样等下去了吗?如果雪一直不停的话,等到食物耗尽的那天,会是什么样子,我担心……“
“担心大家会产生分歧?“陈默问,看着面前的阿丽娜。
阿丽娜犹豫了一下。
“不会吗?“她反问道。
“你听到那些谈论了?“陈默问,又说:”有人认为应该将更多的口粮提供给生病的人,但有人反对这个提议,肯定也有人会觉得,那些重病的人不该再继续浪费粮食,应该将粮食提供给更需要的人,因为本就不多。“
“如果是在平时,大家不会有这种想法的。“阿丽娜摇了摇头。
“你也说了是在平时,但现在我们被困在了这里,没有人想继续往前了,至少在雪停下之前,不会有人想继续朝前,他们找出的理由也很充分,营地里的病人没法继续前进,难道我们要丢下他们,可不丢下他们,我们就只能留在这里,看着食物一天天减少。“
“霜星小姐她现在一定压力很大吧?“阿丽娜忽然问。
“她这几天很少说话了。“陈默回答:”我想,她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是你的话,陈默,你会怎么做?“
“我?“陈默顿了顿,他看着阿丽娜,阿丽娜也在望着他,片刻对视后,陈默说:“我的回答可能会让你失望,阿丽娜。”
“是吗。“阿丽娜说,又问:”那要是塔露拉在这里呢,你也会这样对她回答吗?“
“那她一定不会同意。“
阿丽娜露出笑容。
“我想也是,她有时候真的很固执,可也让人觉得敬佩,如果是塔露拉的话,一定会想着把这些问题都解决吧,她肯定会这么想的。“
帐篷在这时忽然被人掀开。
掀开帐篷的是一名雪怪。
陈默见过那名雪怪,杨格,他一脸焦急,目光急促在帐篷内扫过,停留在陈默身上。
“我听人说看你在这里,还好,你真的在,快,跟我来,陈默!“他一把拉住陈默的胳膊朝着外面走去。
焦急的声音吵醒了睡着的孩子们,他们睁开眼,阿丽娜抱着他们轻声安慰。
“发生什么了?”
杨格看了一眼阿丽纳和孩子们。
“别问那么多,快跟我过去。”
离开了帐篷,杨格匆忙拉着陈默朝营地外走去。
又一个坏消息。
二十几名感染者和几名感染者战士悄悄离开了营地,因为暴雪太大,雪怪们放松了警惕,负责值班的刚好就是那几名战士。
这些感染者先是打晕了守卫物资的人,等被换岗的人员发现时,已经好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雪怪们似乎从来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不如说他们没有想到自己会遭遇到背叛,正是因此,再见到霜星时,她脸色阴沉的可怕。
“我就知道这些外来的感染者一个都信不过,偏偏是这个时候!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
“注意你的语气,雪怪,你在说谁!我们可不是那种人。“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有样学样!“
“你在瞧不起谁,雪怪,别以为你们是游击队的人,我们就不敢对你们动手!我们信的人是塔露拉,不是霜星。“
“做得到就来试试看,*乌萨斯粗口*。”
“……”
陈默来的时候,雪怪们和营地内感染者战士们爆发了争执,双方剑拔弩张,甚至已经做好了动手的打算。
“都给我闭嘴!”
一言不发的霜星忽然大声喝斥道。
“大姊?!”
“把武器放下,感染者,你们想对谁动刀?”她阴沉的望着雪怪的对面的感染者,又将目光落在身后的雪怪们身上:“还有你们,闲我们现在出的问题还不够多吗?打吧,都打起来,节约点口粮,我好为你们收尸,全都打死,也免得大家再继续吵来吵去,谁也不信谁。”
“动手啊!”
众人握着武器迟疑着,却谁也没有真的下手。
“怎么都不动手了?”
“动手!”霜星忽然大声吼道,她一把握住身旁雪怪手里抽出的武器,雪怪的手颤抖了一下,他们没见过这样的大姊,他下意识松开手,武器落在地面,霜星望着落在地面的武器。
目光环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又注意到了被杨格带过来的陈默,他先看了一眼杨格,后者低下头,又将视线落在陈默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我的错,我不否认,是我的疏忽才导致了现在这个结果,我没能尽到一名领袖该有的责任,所以我会负起这个责带雪怪去追,他们离开不久,以雪怪的速度应该能追上他们。”
她对着感染者战士们说道,没等回答,独自转身走进风雪里,雪怪们默契的跟再霜星身后,战士们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垂下视线望着自己手里拔出的武器。
他们心里感到羞愧,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刚才那番伤人的话语,怎么会想到要和雪怪们动起手。
可如今覆水难收。
这是谁也不愿意见到的结果,大家心里都有气,谁都有错,却也谁都没错。
“等等!”
杨格跟上了霜星的背影,陈默看着走进风雪里的霜星忽然喊道,霜星听到了他的喊声,却没能因此停下脚步。
陈默不得不追上霜星的背影,按住了她的肩膀。
霜星没有回头。
战士没能因为这点挫折而落泪,可陈默却能看到战士握着武器的那只手在止不住轻微颤抖。
她本该是如太阳般温暖,可乌萨斯的暴风雪连太阳都能被遮蔽,雪原上只有刺骨寒风,冷冽呼啸,比寒风更伤人的却是人心。
向背无常,难以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