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有时好比刀剑,虽不见血,却足以伤人。
——————
雪怪们停住脚步,他们望着按住霜星的陈默。
陈默收回手,他一手提着重刀刀鞘,站在霜星身后。
“事情大致的经过过来时雪怪和我讲过,要听听我的看法吗?耽误不了你们几分钟。”
“你想说什么?”
霜星没有回头,但她的声音在陈默耳边响起,在霜星眼中,陈默这个刚来不久的人和那群离开的感染者其实没多大区别,对他们而言都尚且陌生,不知是否能够信任,甚至于陈默来历要比那群人更加可疑。
塔露拉虽然比较相信他,但霜星没那么容易认可一个人,而这些陈默心里也很清楚,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也没有参与进队伍内任何事物的决策,落在霜星眼里,倒像是个旁观的看客。
甚至于这几天他没来出席会议,霜星都没有任何意外。
“你打算花多长时间去找那群人的下落?”陈默问:“雪这么大,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路上留不下痕迹,即使以雪怪能力再强也不容易再短时间内搜索出行迹。”
陈默知道,霜星很在意雪怪,不如说在意别人否定他们。
“你认为雪怪做不到?!”她冷声问,忽然回过头,那双灰色的眼底尽是冷意。
“我没有轻视雪怪能力的意思,只是……”
陈默直面这那双冰冷的眸子,他平静回答,霜星的眼睛像极了坚硬平滑的寒冰,坚毅却也让人觉得冰冷,里面清晰倒映出自己的面孔。
“只是什么?”
霜星问,那种冰冷的视线注视下或许会让普通人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下意识产生退缩。
她很愤怒,愤怒也迷茫,但更多的还是自身无力而产生的挫败,这种挫败让她手足无措,让她无处发泄。
“只是你们需要在外面花多久,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些人,是不是你们就会一直找下去?”陈默问:“你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而营地里的人可能等不了那么久,如果你选择在这时候离开,营地内失去主心骨,再发生相同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换一种说法,如果因为你的离开,营地的情况变得更坏,你能不能负起这个责?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陈默看着霜星的眼睛:“还是说,你只是打算逃避,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好借口趁机脱身,假使营地因此发生变故,你可以推脱自己毫不知情,对不对?”
陈默的话语像是一根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入霜星的心底,她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些,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这个责任,去没有去想因此产生的更多问题、
“你……”
“你怎么敢这么说,大姊她从没这么想!”
“会不会这么想,谁知道?”
那双眼里是可见的愤怒,连同看向陈默的雪怪们,也同样为说出这句话的陈默而动容,好像这段时间陈默和雪怪之间建立起的那点友谊,都因这番刺人的话语而灰飞烟灭。
不过陈默不在意这些。
也不在意那些义愤填膺出声喝斥,怒目而视的雪怪。
“话不是很好听,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陈默淡淡开口。
他大概能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在雪怪眼里是何等面目可憎。
但还是有几名和陈默有所交集的雪怪,他们看着说出这番话的陈默,目光复杂,却没有开口辩解。
因为在他们眼里,陈默不是这种狭隘恶毒的人,即使他来历成谜,可他却不至于说出这种话。
“好吧,就算你没有这种想法,就算你只是单纯想挽回自己的错误,就算以最好的情况,你和雪怪们运气很好,运气好的出奇。”
陈默看着霜星,话语平淡却难免让人觉得嘲讽:“假设你们成功的找到了那群人,你准备怎么做?”
“杀了他们,带回粮食,以雪怪小队的能力,我相信做这件事对你们简直轻而易举,可你们能下得去手吗,对一群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感染者,如果他们跪地求饶,拉着你们的衣角,哭喊着说自己只是一时昏了头才犯了错,祈求你们原谅,你们要对一群毫无反抗的感染者下手吗?”陈默问:“原谅他们,带他们回来,还是给他们留下一些口粮,让他们自生自灭,毕竟他们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可是这个消息也会因为你们的离开而扩散到营地里,营地里的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你们刻薄绝情,会不会因此联想到自己,会不会认为你们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或者你们也好运,大家都能理解,没人说闲话,没人动其他心思。”
“可你我都清楚,这不可能,这个营地远远没坚韧到这个地步,我们也都清楚,找到他们的可能性太低,没比我现在立马给你变出一仓库补给来的要高多少。”
他开了一个不是太好笑的笑话。
真的很冷,所以没一个人因此露出笑容。
“听着,霜星,别因为一时冲动就乱了方寸,得不偿失,雪怪们前段时间说的没错,你给了自己太大压力,这或许是你的疏忽,但不是你的错,不要让自己因此犯了真正的错。“
霜星沉默下来。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陈默的目光不在那么冰冷,事实上霜星能够想明白这些道理,或许先前不行,但她向来不聪慧。
战士握紧武器的手松开了些。
“冷静下来了?”陈默问。
“如果这就是你全部的看法,我承认自己之前的确欠缺考虑。”她说,望着陈默:“你有什么想法,打算像你说的给我变出一仓库补给?”
“我要是有这种本事就好了。”
“我猜也是。”
霜星没多少失望,她轻呼了口气。
“我们的食物坚持不了几天,就算没这事,也迟早会发生你说的那种情况,队伍里还有不少人生了病,没有药品,这么下去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坚持多久,等塔露拉和游击队回来,我大概要令他们失望了。“
“所以我的意见是暂时封锁这个消息。“
“瞒不了多久。“霜星摇头。
“食物还能坚持几天?“
“不到一周。“
“那就找一个晚上,将剩下的食物运出来,然后再装作从外面运回来的模样,做的隐蔽些,把空置的箱子收集起来,越显眼越好,最好再让大家吃一顿饱饭。“
“你想骗他们?!“霜星意外的看着陈默:”没用的,如果没有补给,同样瞒不了多久。“
“你侦察过了?“霜星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跑了几次,老实说迷路的次数要多得多。“
“难怪这两天你没来参加会议,我还以为……“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也考虑过这个想法?”
“行不通,没有游击队主攻,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没可能拿下那座据点,那些周边的小型哨岗,即使能拿下,风险远比收益要高,我不能让雪怪们去白白送死。”
“那是以你们以前的作战方式,想成功攻下那处据点的可能性的确太低,但如果我说我有办法。”
陈默问:“如果我告诉你,我能让你们攻下那处据点,前提是营地的感染者战士们,雪怪小队,包括你这个队长在内,都需要暂时服从我的指挥,将命交到我这个你们不熟悉的新人手上,你同不同意?”
霜星没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自己会怎么想。
她诧异的打量着陈默。
“如果你真有办法,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提出来?”
“我说了,前提是将营地内剩余的食物搬出来,先维持队伍的稳定,这是一切的前提。“陈默解释道:”我之前向你提起这些,假如你是我,你会不会认为自己会同意自己这个计划,假如没有今天这回事,你是不是要等到食物快耗尽了才想起这些,可是到了那时,就算我们故技重施也很难瞒住,况且其实今天这件事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替我们剔除了那些容易影响到这个计划的不安因素。“
霜星安静了几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看着陈默的眼神复杂。
“你是不是……故意在等这个机会?“她艰难的开口道。
霜星很难不去这么想,不去想,即使她勉强同意了陈默的计划,可那些只顾及眼前的人,无疑将成为这个计划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因为即使霜星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更别说其他人,他们是迫不得已,拼上性命比起眼前更容易到手的利益而言,人总是习惯权衡利弊。
她看着陈默的眼神复杂,因为一件既定的坏事,在他眼里,三言两语居然成了一件好事,甚至现在连自己也有些赞同。
这个来历神秘,因塔露拉才留下来的人,霜星第一次对他有了直观些的影响,不是因为战斗,而是因为营地的困顿,坏一点说是心机深沉,往好里说叫深谋远虑。
霜星分不清他属于那种。
如果没有今天这回事,他还会不会向自己提起这个计划,如果没有等到自己被逼入绝境,他还会不会一直保持沉默。
霜星其实对他没有抱多少期望。
陈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看着霜星。
”你怎么确认他们会选择这个时候?“
“如果再拖几天,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既然你早就……“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陈默却已经知道了她想说什么。
陈默没有否认。
“是,我知道,但没有阻止。“陈默说,看着霜星。
“我的话说完了,信不信我不重要,但如何决定权在你自己。”
“我还有别的选择?”霜星冷笑了一声反问,看着陈默,几秒后做出了决定:“好,我可以暂时将我的命,还有雪怪小队一起交到你手上,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只是在夸口,不管是你是不是塔露拉的相好,我都绝对饶不了你。”
陈默摊开手掌。
“口说无凭,霜星小姐。”
霜星掀开衣领,将戴着胸前的护符扯下,放进陈默手里,黑色的护符上勾勒出异样的萨米纹路,尚且残留着淡淡体温。
“大姊……”
看到这一幕的雪怪忍不住开口,因为那是大爹好不容易替霜星找来的,在危难时维持她生命的护符,她的法术对感染者而言是种沉重的负担。
但霜星却没有任何迟疑。
“你最好记住我说的话。“她收回手,盯着陈默的眼睛说。
“当然。”陈默握紧手指:“完事之后,原样奉还。”
他们之间谈不上多少信任,陈默知道霜星不傻,当他说出这些霜星能够猜出自己的想法,她不是天真的蠢货。
陈默不在乎霜星怎么看,但信任对他们这种认识几天,只有过只言片语交流的人而言太过奢侈了些,所以陈默得当会恶人,这对他们而言都能安心不少。
起码,这只白兔子应该会少担心很多。
有时候人要做一件事往往困难重重,要考虑自己的身份,要考虑这件事本身的影响,而不是它对就能够被承认,也不是它正确就一定可行。
陈默向来不信这些。
说他是个现实主义者也好,说他里凉薄也罢,他不否认这些,他也不否认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真正决定这件事是否能成的不是它的好坏,不是它的对错,而是它能否给人带来利益。
只有明白这些,明白这种规则,人认定的事,才能有实现的可能。
理想基于现实,而理想主义者若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首先得成为一个能够分清楚现实和理想区别的务实者。
可现实往往没有理想那般美好,现实是残酷无情的,所以大多理想主义者也仅仅只是理想主义者罢了,它们永远是相悖的。
陈默不指望霜星能够立刻想明白这些,可如果能早点接触,兴许不至于让她今后太过失望。
“我猜霜星当时肯定被你气的不轻。”
听完陈默讲述的阿丽娜说。
“你是没看到她当时瞪我的目光,说真的,她要是动手我半点也不出奇。”
“谁叫你那么不留情面的。”阿丽娜说,又问:“你就不怕霜星找你麻烦吗?陈默,她真的把自己的护符给你了?”
“是啊。“
“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吧?“
“怎么说?“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觉得你是故意在刺霜星,我虽然和她不太熟,但每次塔露拉都和我讲起过很多关于她的事,她和塔露拉真的很像,陈默,你是不是舍不得对塔露拉这么做,才故意去刺激霜星的,你在教她吗?因为你知道她们以后也要面对这些。“
面前的鹿好像能看透人心。
陈默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和她提起这么多,因为有些事,不管是她还是塔露拉,甚至是陈,她们都不该知道。
“我那有那种能耐。“陈默摇了摇头:”别乱想了。“
“那你来找我,肯定也是有事需要我做吧?我在听哦。“
“你在普通感染者里的名声很好,所以,阿丽娜老师,我希望你能把大家聚在一起,至少把那些你觉得可以信任的人聚在一起,说些好的,这段时间的气氛太沉重了,这么下去可不行。“
“既然陈默老师这么说了,那我可没办法拒绝了呢,我试试吧。“
“辛苦你了。“
“不,真正辛苦的人是你,陈默,其实……你可以选择相信大家的,大家只是还不了解你,等到以后,至少现在塔露拉和我,我们都信任你。“
陈默露出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