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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三十五章 陈塔二分之二 一
         年少的人就像一张白纸,它的颜色是后来被人染上去的,有的人运气很好,所以那颜色绚烂漂亮,而有的人只能与灰色和黑暗相伴,偶尔多出一些别的颜色,太小了,小到连他自己也无法看清。
         从少年到老年。
         往往年长的人经历越多,往往经历越多的人失去也越多,往往失去越多的人,越怕失去,而越是怕失去的人,却越容易失去。
         人生好比一场漫长又苦涩的旅程,刚开始雄心壮志,到后来只剩下疲惫与倦怠,可这条路是没有终点可言的。
         这条路留下悔恨,亏欠,固执与折磨。
         一个人的命再大,经历再多,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
         陈默最终没有阻止霜星进入屋内。
         尽管他心里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拉住霜星,但他终究没能这么做。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那只温迪戈身上,陈默好似能够体会到内心深处的想法,也许是因为魔王的诅咒,也或许只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
         似是而非的经历,同样沉重难言的过去,说不定仅仅只是一种错觉。
         陈默不清楚。
         他掏出香烟点燃,熟悉的尼古丁气息涌入肺部,烟雾升起时,眼前的感染者营地还是那般熟悉的模样,被白雪覆盖,天空阴沉黯淡。
         爱国者孤身坐在长屋内,靠在窗檐的方向,在窗外落进来的光线里将他庞大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他遥望着窗外阴沉黯淡的天空。
         头盔下的双眼却渐渐变的浑浊。
         “亲爱的……别难过。”
         “您不会续弦?别这样亲爱的……”
         那张美好的面孔苍白虚弱,病床上的她紧紧握着温迪戈的手掌,那时的温迪戈年轻气盛,那时他们刚离开卡兹戴尔,在乌萨斯被委以重任。
         那时年轻的温迪戈在陌生的国度邂逅了自己的爱情,他发誓为给予他这一切的帝国效忠,他发誓不再背叛。
         “唉,但您是不会认同我这些絮叨的,您真是像一块石头一样顽固,我又有哪一次真正说服过您呢?”
         即使是这么说,那女人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她的眼里满是温柔,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美好。
         兴许她并不强大,她柔弱的可怜,以至于无法与
         “你还会继续打仗,对吗?”
         他没有回答,而女人也知道,他总会只有一个答案,他不开口,就是回答。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像是石头一样木讷,却又叫人如此深爱。
         “答应我,博卓卡斯替,答应我,别死在战场上。”
         “我只希望您不要再受折磨,您想一想,我离去后,这里依然有我们的家人陪伴着您,您看,小格尔……”
         女人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身旁婴儿的睡脸,他是那么的小,他闭着眼还不会说话,女人心里有那么多的不舍和害怕。
         “他的睡脸,这是多么可爱的脸蛋啊,她那两只还没长得坚硬的,红彤彤的小角……”
         “这是生命,是我生命的延续,孩子,是大地上所有人生命的延续。”
         温迪戈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面前这一幕,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看着女人渐渐被泪水打湿的眼角,这是他最珍贵的一切。
         “我知道您不会吃掉我,您非常讨厌温迪戈的传统。”
         “但我多想永远在您的生命里流淌,不过生命……本来就不朽。”
         温迪戈沉默着,他坚毅的眼神变得晦暗,哪怕是最残酷的战争也无法消磨他的斗志,可这一刻,温迪戈却发现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坚韧。
         她总是如此心细如发,纵使她看上去如此普通。
         “我只是一个冷血的怪物,海伦。”
         “……不,博卓卡斯替,您不是一个冷血的怪物。”她反驳道,凝视着温迪戈的双眼:“您对我的爱是真切的,即使是我这样只善于厌恶他人的女人,也对您倾注了同等的感情。”
         “您很惊讶……请不要惊讶,我是爱您的,就像您如此宽大而又温热的爱着我一样。”
         她抬起手,手指温热的拂过温迪戈的侧脸。
         “博卓卡斯替,我的挚爱……您未来的家人,都是我的家人。”
         “我就是这样爱您。”
         屋内,温迪戈轻轻叹了口气。
         纵使苦难与病魔的侵蚀也无从击垮他的意志,可这一刻那高大的身影却显得如此疲惫与苍老。
         我不配得到你的爱,海伦。
         我没能守住你,我也没能守住我们之间的誓言。
         我的家人。
         爱……我配不上。
         “父亲,我请求您!不要,不要再站在帝国的那一边!”
         “命令?帝国的命令就是笑话!”
         温迪戈从未见过自己温和的儿子有过这一面,他是何时变成了这幅模样,他恍然明悟过来,是连年的征战让他疏于对儿子的关爱,以至于酿成如今的局面。
         “不,抱歉,父亲……我不是在嘲讽您,不,我不会。”
         “但帝国的法令,就是为我们所有人设下的残忍骗局,我的朋友叶克多,只因为被查出是源石病人,就被笞杖活活打死在桥上。”
         “你不是也很喜欢他的诗吗?你不是也曾在夜晚大声朗诵,喜极而泣吗?”
         他忘不了那一幕,忘不了自己在人群中亲眼看着朋友被活活打死的一幕,他流着血,他甚至无力发出嚎叫,鲜血染红了桥面,可他只是一个喜欢写诗的诗人,他从未想过反抗帝国,他又做错过什么。
         只因为他染上了源石病,他就该死。
         “他死了!父亲,他走上了昏暗的死路,永远离我们而去,再也不会回头了!”
         “作为诗人,除了文学,任何人也没有让他死去的资格!帝国所谓的感染者法令,只是一个闯入我们心中的恶徒!”
         青年望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温迪戈嘶吼,以期望能唤起他心里的仁善。
         “那种失望,看啊,感染者的死亡,也只是让夺走生命的人和失去生命的人都舍弃了尊严!”
         “作为帝国的士兵们,难道是为了这种没有尊严的事领受皇帝的恩惠吗?太荒谬了!”
         “出生卡兹戴尔的你,和你一起长大的那些感染的萨卡兹……父亲,你也一定能够理解我们乌萨斯的感染者的!”
         他抓住了温迪戈的肩膀,可当眼神望过去时,面对温迪戈的双眼,他的动作却忽然停滞了下来。
         “……你为什么那样无所谓?你的心肠难道是铁铸的吗?还是说作为萨卡兹却没没有被感染者,所以你心里连一点同情都没有?”
         “我们萨卡兹……有谁会比我们萨卡兹更容易感染源石病。”
         青年颓然的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他看着面前的父亲眼神逐渐变得陌生,也许他一开始本就是这样,只是自己错认了他的本性,看错了他。
         “也许,只有当我们中有人感染源石病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这种罪名是多么可笑,也许到那时候,你才能离开现在行走的血路,走上宽敞仁慈的大道!”
         “父亲……罢了,罢了!你可是博卓卡斯替,源石不会纠缠上你这样强悍的军人,那就只能让他爬上我的身躯!”
         “当他盘踞在我的遗体上对您哈哈大笑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不要让自己后悔,父亲!”
         温迪戈不再言语,沉默的他像是一颗没有血泪的石头,只有呼吸才能证明他尚是一具活着的血肉,可除此之外,他又还剩下些什么。
         世人都说他公正,伟大,世人将各种名头冠在他头顶,认为他是为乌萨斯,为感染者,为血腥与压迫而战的战士。
         只有爱国者自己清楚,自己做下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多年前犯下的一个错,因为无辜的格罗瓦兹尔,因为他的铁石心肠。
         他终究没能走上正途。
         他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可这些悔恨无从言说,这些悔恨只能由他自己去承受。
         他现在做下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偿还自己多年前犯下的错误,他已积重难返,无法回头,他不会停下,也不能停下,因为停下,就意味着背叛。
         “爸……”
         声音在这一刻响起,那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回忆的温迪戈。
         白色的卡斯特站在朝他走来,他站在门口的光影里,爱国者望过去时,那熟悉的称呼让他有过刹那失神。
         叶莲娜,他后来的女儿,如果海伦还活着,兴许会喜欢上这孩子。
         ——————
         “所以,爱国者先生和你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起你们不再这里这段时间营地的经历,然后聊了些关于营地以后的看法。”
         陈默说,他来的时候阿丽娜已经离开,塔露拉说她下午还有课程,现在作为感染者教育小组的阿丽娜可是忙的不行,虽然没再将教导孩子们的工作交给了别人,但她反而比过去更加繁忙。
         “我还怕她会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之前我一直想将他介绍给战士们认识,她却一直在推脱。”
         “相反,我倒认为他乐在其中,在普通的感染者之间,她的名头说不定比你还要管用。”
         “以前也是这样。”
         “我以为你会好奇?”
         “我一直担心的是,自己带着她走上这条路到底对不对,当初我带她离开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可我知道,她其实只是想留下来陪我,她心底对这些事没那么多看法。”
         塔露拉这么说,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灰色的眸子里平静,她没再说什么了,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但说到底她还是留了下来,不管是因为无处可去,还是想陪着你,终究是你们一起走到了现在。”陈默说:“你交了很多朋友,小塔,霜星,阿丽娜,和雪怪们,这段时间和他们接触下来,我看的出来,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人,没找到你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你过的好不好,但现在,我放心了很多。”
         “……那你呢?”塔露拉突然问:“你和阿丽娜是一样的吗?你……可怜我吗?谎话精。”
         “……”
         “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因为我所以才选择了留下来,其实你知道,我不会和你离开,可你还是留了下来。”塔露拉轻声说。
         “谎话精,你的确不一样了,我们都不一样,不再是彼此记忆里那个样子,你会惊讶吗?看到我走上了这条路,看到我在乌萨斯和一群无处可归的感染者生活在一起,试图反抗我们的命运。”
         “你是不会有这种想法,小时候就是这样,虽然你没有说过,但我却能看出来,你对和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从来不会关心,对陈是,对孤儿院里的其他人是,一直都是这样。”
         “你不会因为感染者受了多少苦,遭受多少磨难就去帮助他们,你不会为了一件不对的事而拼上自己的全部,你没这么想过。”她说:“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没去这么想,即使我知道,但我还是不愿意去想你是为了什么才留下来。”
         “你也是感染者,但你和我不一样,即使感染了源石病,你也能靠着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没有避开陈默的视线,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从来不会逃避,也许某种程度上,她和陈如出一辙,一样固执,一样要强,也不知道是谁在学谁,也或许不过是因为他们固执都是如此。
         只是陈从来不加掩饰,而她却不同。
         陈默没有回答。
         他其实有很多借口可找,如果陈默想,他能给出无数种答案,可那些答案终究不过是谎言,而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
         “那你想要听听我的回答吗?我的想法。”
         “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陈默说。
         “我不可怜你,塔露拉,我不可怜一个明知前路艰难却依然不愿放弃的人,我不可怜一个为了追求自己理想和信念而为此斗争的人,从来不。”
         “但我却不能否认自己心里的失望,塔露拉,我不能否认自己不希望走上这条路的人会是你,我不希望是你来成为这种人。”
         “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不一样了,现在的我们又对彼此了解多少,不剩多少了,十几年下来,我对你的记忆早已经变得模糊,而十几年后,你经历了什么,遇过什么,又是什么让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对此一无所知。”
         陈默说:“……同样,现在的你又了解我多少呢,塔露拉,了解我成了一个怎样的人,了解我心里的想法。”
         “我告诉自己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还活着,都还能再见到对方。”
         “但现实是我们不可避免对彼此产生了陌生,这种陌生让你和我都束手无策,我想装成好久不见的样子来面对你,或许和你一样,我也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方式来接触现在的你,接触一个让你陌生的我,让我陌生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