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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三十四章向死而生 五 父亲终归有眼却盲 下
         陈默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上。
         似乎总是如此。
         他从来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选择,他从来都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他而言才是对的。
         但无疑例外,他从来没有做过那种选择。
         因为实在是太难了。
         就像在孤儿院那个雨夜里他没有选择安逸平静的人生,就像是后来在黑钢时他没有选择留在哥伦比亚,就像在伦蒂尼姆时,他没舍得放开陈的手,就像在卡兹戴尔,他早已明白殿下心里的想法,就像在后来伦蒂尼姆他一言不发将维娜留了下来。
         短暂的一生里,这十多年来,他从没有顺着自己本心而来,人都说身不由己,但陈默不这么认为,他认为人们遇到的苦难和坎坷里,其实有一多半是可以避开的,只是人们没那么去做,因为种种理由,他们不愿意,不敢也不能去避开。
         其实人生中有很多选择并不是没有退路,其实如果人想,完全可以随时抽身离开,可因为责任,理想,某些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压在人的肩上,让他们没能那么去做,没法去逃避。
         博卓卡斯特说,营地内的死去联系的电台是他的手笔,陈默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将霜星留了下来,又故意切断了和营地的联系,这不仅是他留给他的女儿霜星的考验,同样也是留给陈默的考验。
         试探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由结果来看他是否值得信任。
         陈默有刹那的意外,但很快平静下来,没有愤怒,也没有质疑,他明白作为一个雪原感染者组织实际上的领袖之一,博卓卡斯特的做法并无不妥,或许他也在尝试用这种方式来教导他的女儿。
         陈默想起了霜星。
         一名温迪戈不可能生出一只卡特斯作为后代,这在营地不是什么秘密,但博卓卡斯特对霜星的爱却并不因此减少多少。
         “你身上有她的气息,太混杂了,她承受的种群诅咒和你体内某种我所不知的力量正在时刻侵蚀你的身躯,年轻人,你的意志值得敬佩,但你的生命所剩无几。”
         长屋内,博卓卡斯替凝视着坐在对面的陈默。
         “还包括源石的感染。”陈默说,“你能感受到这些,让我感到意外。”
         “可你却选择留在这里,来等待一个对你和她而言都足以称为不幸的结局。”
         “什么是不幸?”陈默摇头回答:“我不这么认为,老先生,感染者的生命所剩无几,所以这就是不幸,因为无法得偿所愿,这也叫做不幸,但不幸应该由人自己来决定,如果我觉得我的行为有意义,那它就不该被称为不幸。”
         “哪怕塔露拉会为此而后悔。”
         陈默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博卓卡斯特也没有催促,他平静的望着对面的年轻人,他年轻的躯体内正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这些痛楚侵蚀着他的生命,时刻让他变得虚弱。
         “她会后悔吗?”陈默轻声说:“她会的,我知道,她当然会,可她还是不会停下,因为他和我不一样,她不在是为了自己而活着。”
         “你同样如此。”
         “我只是在偿还自己犯下的错误。”陈默说:“一个很多年前就犯下,到如今为止已经无法回头的错。”
         博卓卡斯特沉默了,或许是因为陈默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些不曾忘记的记忆,太过久远的记忆,如果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又何尝不是在偿还自己的错。
         他选择与感染者为伍,成为他们口中的庇护感染者的盾,他的追随者们认为他是真正在为乌萨斯奋斗的战士,为了乌萨斯的未来,与不公,奴役,血腥与压迫战斗。
         但博卓卡斯特从不这么认为,即使他被人称作爱国者,可他心里从不这么认为。
         头盔下凝视着陈默的目光逐渐产生了些许变化。
         博卓卡斯替缓缓开口,声音还是低沉而沙哑。
         “年轻人,你知道我为何离开卡兹戴尔?”他问,又说:“我离开的理由大概,会令人耻笑,我离开卡兹戴尔,是因我厌恶杀人,……但穷我一生都在杀人。”
         “杀人这事,我无从回避,你我都无从回避,你身上染着无数萨卡兹死亡的气息,但你可知,我现在的称号又从何而来?”
         “他们称我为爱国者,认为我在为真正的乌萨斯而战,反抗不公,奴役与压迫?”他轻声嗤笑,声音轻微却无比清晰。
         “我已打过太多的仗,身为乌萨斯的温迪戈时,蛮族剥皮者,拆骨食肉的恶毒畜群,被我们净化。”
         “乌萨斯外,生长扭曲,腥臭长肢,白眼千指的怪物,由我们屠戮。”
         “维多利亚蒸汽的甲胄,卡西米尔银枪的天马,拉特兰城教宗的铳骑,我们与之数次鏖战,统统战胜。”他说,轻叹道:“但我们战胜不了自己,战胜不了帝国的贪欲,战胜不了同胞的死。”
         “而我的族群已因此凋零,曾经在萨卡兹中,我们温迪戈被认为离死亡最近,但这片大地上,还有比死亡更糟糕的命运,而这些命运无不伴随着我们的所作所为。”
         “当人们认定我们是正直,所以我们就该坦然接受?当命运将我们当成弱者,我们就该逆来顺受,当我们成为强者,就该全部承担?”
         “背叛者,反抗者,杀戮者,坚守者……所有曾经的称号都如爱国者这般,只是战场留下的零碎。”
         高大的温迪戈轻声说完,仿佛在述说自己的一生,又或许只是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
         “驱使着我做下这一切的,说到底不过是心中的悔恨与对命运的厌恨。”他说:“只因曾尝过失去的滋味,既然尝过,就无法无动于衷。”
         “我未曾想过,我生于卡兹戴尔却未感染,等我年岁已老,却尝到感染者滋味,士兵们说,我知错能改,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积重难返无法回头。”他看着陈默问:“你是为已经失去的才选择留下来吗,年轻人?”
         爱国者凝视着陈默的眼睛。
         他的声音在陈默耳畔响起。
         我是为了已经失去过的所以才选择留了下来,因为曾经我失去了这个姑娘,而等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离我远去。
         我是为了自己的愧疚和亏欠所以才选择了留下来,难道不是吗?
         “不。”陈默摇头说:“恰恰相反。”
         他说的无比肯定。
         纵使曾经他为自己找过无数种理由,编制过数不清的借口。
         让他选择留在这里的从来不是某个结果,也不再是当初他回到龙门时就已做好的准备,无论那时的塔露拉是否记得自己,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可世事偏转,塔露拉同样离开了龙门,陈默在那里没有找到任何答案。
         也许斯菲尔特是正确,他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去接受那个事实罢了,不是因为他相信谁,像是某种固执,而当时他除了那个执念外,就再也没什么了。
         可事到如今。
         答案对陈默已经不再重要,因为陈已经给了他回答,因为很多事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改变。
         他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不想再失去。
         不想失去陈,也不想再如同小时候那般,做那个懦弱无能又束手无策的自己。
         爱国者说的没错,他们真正的敌人,从来都是他们自己,那个陈默无法摆脱的,那个曾经天真,软弱,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可陈默总要做些什么。
         因为他没有去选择那些最轻巧的路,因为他自己将自己推上了这些磨难,他要去面对的是由自己造成的恶果。
         那个曾天真的陈黑犬,那个他们口中的小默,那个龙门永远无法在回去的圣诞。
         他想从那场大火里走出来,去看看龙门之外的天空,是否还是如同往昔一般布满灰色雾霭。
         他想去弥补陈心里的对过去留下遗憾和亏欠。
         一如他曾深爱着那座名为龙门城市,深爱着自己童年那些美好的记忆。
         ——————
         没人知道那天爱国者和陈默究竟谈了些什么,一切都如同平常一般,爱国者只是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但他从来不信任谁,他信任的只是他自己。
         他是战士,纯粹的战士,人们说他高尚,说他伟大,无论人们如何谈论他,赞扬他,信任他,他从来都能够认清自己。
         认清自己的所作所为。
         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高尚,也从不为自己做下的一切感到自豪与骄傲。
         他是背负着所有死者,他们的痛与恨,他们的沉默,他们的期望而前行的战士,他的脚步早已无法停下,即使他的生命还属于自己。
         但他生命中经历的的种种重压,只有他自己能够承受,他也无需别人为他承担。
         “你出来了,怎么这么久?”
         陈默在长屋外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霜星,她似乎是在哪儿站了有一段时间,当听到陈默出门的声响后,她回过头放下抱起的手。
         “你一直等在这里?”陈默问。
         嘴里说着爱国者不会为难陈默的霜星,却还是一直守在门口。
         “他突然要单独见一个人这种事本来就很少见,你和他还不熟悉。”
         “所以你就一直守在这里。”
         “还是别提这个了,你们聊了什么,怎么这么久。”
         “没什么,只是谈起了这些天营地里发生的事,我说了些建议,还有关于塔露拉的那些想法,爱国者先生和我聊起了一些。”
         “南下?”
         “是游击队碰到塔露拉后的经历,也包括南下。”
         “那我猜他还是没同意,老顽固。”霜星的视线越过陈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房门,爱国者就在里面。
         “是啊,老顽固。”陈默赞同道:“可我却觉得,老爷子的顽固没什么不好,他只是怕你们到头来会失望,霜星,他怕失去你却什么也没能为你做到。”
         霜星沉默了,她一时没有回答。
         卡特斯愣了愣,看着陈默。
         “他……真这么说?”
         “我知道他会这么想。”
         “别说的自己很了解他,陈,他……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让人看懂。”
         “也或许是因为你们没有真正尝试过去听他的想法。”
         “……”
         “你知道为什么孩子在少年时总会和父母闹矛盾吗?霜星,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很了解彼此,孩子觉得自己长大了,可大人不这么看,他们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但落在大人的眼里,只会觉得他们太过天真。”陈默说:“你什么都不懂,他们总会这么说,人们往往都会过度忽略自己拥有的东西,只有失去时才会幡然醒悟。”
         “你是在说我?”
         “我是在说我自己。”陈默说。
         可尽管他这么说,但霜星还是听得懂他的意思。
         “我听得懂你说的话,不必故意提到自己的身上。”霜星说。
         “你也怕失去吗?陈。”霜星仰起头,望着陈默问。“怕失去塔露拉所以才留在了这里,我看的出来,如果塔露拉愿意和你走,你肯定不会为了感染者而选择留下。”
         “但她没这么做。”
         “所以你会失望?”
         “失望的前提是期望过。”陈默说:“如果一开始我就有过这个准备,那就谈不上失望,顶多是有些遗憾。”
         “我之前就像问了,你好像做什么都一副自己能够处理好的样子,你让我觉得你好像从来不需要谁来帮你。”
         “错了,霜星,没谁能从不需要别人的帮助靠自己活着,我自然也不例外,我也有不少朋友,在遇到你们之前到现在为止,我也会犯错,也有过靠自己没法搞定的时候,那时候就有我的朋友来帮我,虽说都是一些不太靠谱的人。”
         “我们也能算朋友?”霜星忽然笑着问。
         “当然不算。”
         “嗯?”
         “你忘了,我们不仅是朋友,你还是我的上司。”
         “我以为会是塔露拉。”
         “起码现在我还归你管。”
         “我可管不了你。”霜星摇头,将带着手套的左手靠在腰间:“不记得是谁之前还要我们听他的指挥来着?”
         陈默愣了愣,看着面前故意讽刺的霜星,那双灰色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方向。
         “……此一时彼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