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问我,假如我逃出去了,那出去之后的我还会是曾经的我吗?
我一直告诉自己,当然,我还是我,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
但我没法否认,我没法否认的是,如果是之前的我,如果是之前那个龙门里天真可笑的小鬼,他会怎么想?
即使我用无数种方式去猜测他想法,即使我知道站在他的角度上会如何去看待我所遭遇的一切。
可我也得承认,我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从地狱里再爬起来的那个人顶着相同的名字,相同的相貌,却再也不会天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不会再靠着自己幻想去活着。
以至于连陈默这个名字。
从始至终,都是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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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迪戈的话伴随着雪原刺骨的寒风缓缓落下。
他的话语与风雪一样冷冽。
帝国的背叛者,他用这个词语来称呼自己,曾经宣誓为帝国效忠的传奇,如今却自认为背叛了帝国。
但内卫却不这么看。
如果连温迪戈都背叛了乌萨斯,那必然是乌萨斯内部出现了问题。
“宣言只是宣言。”内卫说道:“但即使你是这么想的,温迪戈,你身后那些人呢?他们会如你一般不惜自认背叛帝国而那么信任她吗?
内卫看着温迪戈身前的塔露拉问。
“即使你承认这些,你又如何肯定他们不是崇尚你的武力与正直,你又如何保证,他们不是在崇拜一个有力的偶像?“
内卫说,又继续问道:“他们跟随的是一个有力能够庇护他们的邪恶偶像更好,还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崇高偶像更好?“
“希望你不会拿前者去比喻我所尊敬的人。“
爱国者回答,比如先皇,先皇的确是一个能够庇护臣民的偶像,他一手塑造了乌萨斯强大荣誉的形象,可他却也不能说是崇高正直。
“但现实却要比西北冻原的风雪更冷,温迪戈。“内卫伸出手,接着飘落在掌心的雪花:”失去力量你们只能任人宰割,而且第一个下手的可能并不是你们的敌人。“
“你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当你们无法庇护跟随你们的感染者时,你们将被无情的抛弃,在帝国许以恩赐下,你们会遭遇背叛,而这种背叛你们却无力避免,这就是现实。“
内卫说:“在你们决心与整个乌萨斯对抗之前,你们会先被摧毁,应接不暇的战斗可能无法摧毁你的意志,但他们不行,困顿的处境无法停止你的脚步,但他们却无法避免,你期望他们与你们同甘共苦,不,温迪戈,他们的意志太过脆弱,他们甚至称不上战士。”
“也许他们不知道科西切是谁,但他们知道公爵,也知道公爵的女儿会是下一任公爵。”
内卫故意提高了声音,手心的雪花被轻轻捏碎,他望着塔露拉。
“你身边的人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的力量将成长到足以对抗你,她的智谋会能与你争锋,她的狡诈更胜于你。”
“你在夸赞她?”爱国者问。
“夸赞?不,温迪戈。”内卫轻轻摇头:“你成为乌萨斯人的时间还不够久,你还不能理解科西切。”
爱国者当然知道科西切是谁,甚至于在听闻塔露拉时公爵之女后,他有过提前将她杀死的念头,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这么久以来,爱国者从不对塔露拉发表任何看法,他在思量,他想看清塔露拉究竟时何种人物。
可惜至今为止,他依然没有得到能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内卫的出现,塔露拉身份的暴露,她需要一个坚定支持她的声音,而在整个营地中,只有爱国者拥有这种能力。
“继承了败坏的知识并不意味着会随之一同败坏,她在雪原上留下的足迹已经证明她不会和那条老蛇一般下场。“
也许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温迪戈也在告诉自己。
“嘶……“
“……听说过许多次,你很爱护年轻人,比起爱护,更接近溺爱。“
内卫说,像是看穿了温迪戈真正的想法。
“真正值得尊敬的人,我即使从他们年轻看到他们衰老与死去,我也依然尊敬他们。“爱国者挺起黑戟,不等还想继续争辩的内卫。
他们的确擅长蛊惑,他们也擅长利用话语来削弱敌人的斗志,但爱国者已无心和他们继续争辩。
不论是谁获胜,没有任何意义。
“离开!“
“博卓卡斯替……“
“现在,离开!“温迪戈冷声重复:”我暂时不追究你伤害我们战士的罪,或者我们现在把你杀死,我们等着内卫给你们收尸,然后我们互相毁灭,直到两方有一方死绝!“
“即使这一方是我们。“
随着爱国者话语的落下,盾卫们举起大盾,内卫看着他们列起军阵,做好了冲锋前的准备。
“呼……“
“温迪戈……我没法再说出更多秘密了。“内卫不再争辩,他话语里带着可见的遗憾:”我们的警告不是一种修辞,博卓卡斯替,我们只能为你哀悼。“
在内卫看来,帝国最后的温迪戈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他将葬身在科西切的阴谋之下,这对于乌萨斯而言,无疑是一笔沉重的损失。
“为敌时,我该替你们,哀悼。“
内卫转身离开,温迪戈的回答在耳畔响起,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帝国最后的传奇。
“那天不会来了,温迪戈,那天不会来。“
内卫说,如同刚见到温迪戈时,他转身对温迪戈行了一个帝国军中最荣誉的礼节,像是为他曾做出的贡献缅怀。
可悲的是,即使是曾经帝国的传奇,也终将死于一场可耻的暗算。
“告辞,爱国者,今天的结果只令我们感到遗憾。“内卫放下手,又看向塔露拉:”以及你,塔露拉……我们期待你进一步的变化,我收回前言,你应该领导他们,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飘散的小雪中,内卫们的身影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
塔露拉终于轻呼了一口气。
内卫所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几乎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但更糟的还不是内卫的强大,而是他们的话语。
如果没有爱国者的支持,他们能想到在今天之后,她将面对什么,即使她从不认为自己是领袖,可她也会失去感染者的信任。
她不怪那些感染者,因为毕竟是她隐瞒了他们,假使没有内卫的出现,她可能会一直隐瞒下去。
她不承认自己是那条老黑蛇的女儿,从来不是。
“谢谢你的出手,爱国者先生。“
“你该谢的不是我,塔露拉,我承认了你领袖的地位,但并不代表我认可你所有的理念,你应当明白这点。“
“是的,我明白,但无论如何,我都该向您道谢。“
“如果你能做好领袖,为你正名将是我的职责,何需道谢,如果你不能,即使道谢,也无法证明什么。“
塔露拉还想说些什么,但从营地后方传来了呼喊,他们望过去是,两名雪怪正急切的向着这个方向跑来。
他们太慌张了,或许他们先回到了营地,在营地内一无所获后又来到了这里。
塔露拉甚至能够看到名叫杨格的雪怪手里拖着陈默的武器,他和陈默的关系向来不错。塔露拉是知道的。
她联想起了内卫,联想起了外出巡逻的雪怪们,那一瞬间内,塔露拉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快!?塔露拉……塔露拉,大爹,大姊……大姊和陈,他们被袭击了,快!”
轰鸣的声响就在这一刻爆发。
仿佛整片大地都在颤抖,嘈杂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望着声响传来的地方,山峰上的积雪正在崩塌,势不可挡洪流从山上奔腾而下。
杨格和佩洛特娃呆呆的望着雪崩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完了,完了……大姊和陈……”
重刀忽然跌落在雪地,杨格无力的跪下,喃喃出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们能早点赶过来,要是我……”
他悲伤的哭喊着,塔露拉却没能听到任何声音。
“你说……什么,你……“
“塔露拉……塔露拉?!“
塔露拉推开人群,她甚至连武器何时掉落在地也没能察觉,盾卫们呼喊着,雪怪带回来的消息是如此让人难以置信。
“大尉,叶莲娜,她真的……“盾卫没能继续说下去,他们只是望着爱国者。
爱国者收回视线。
“让她去吧,盾卫组织人手,在她回来之前,确保队伍安全。”
“大尉,让我们也一起过去,叶莲娜也在那里。”
爱国者沉默了几秒,几秒后,他没能拒绝盾卫的请求,但他却留了下来,因为队伍的安全必须要有人负责。
他暂时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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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萨斯北
乌拉山脊/下午
天空阴沉的可怕,阴沉的仿佛即将进入夜晚,雪还在下着,越来越大,阴暗的林间满是积雪,以至于甚至能淹没掉人的脚步。
雪是没有声音的。
落在枝头,落在地面。
泛着冷铁寒意的剑就这么插在林间的雪地里,插在那个背对着坐在一棵松针树树根下的人身旁。
有些尚未干涸的血迹将他旁边的雪染成了红色。
脚步停了下来,停在人影身前。
他垂下目光。
望着时不时明灭的火光终于将那个满头花白的人手中皱巴巴的香烟点燃。
火光熄灭下来,林间又再次陷入昏暗,唯有他叼着的香烟,随着长长的呼吸,火星闪烁。
“呼……就知道你会来。“
他抬起头,黑色的眼里倒映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内卫。
他没有去把插在一旁的剑,内卫也没有抽出腰间的弯刀,他们就这么安静的对视着,凝望着彼此数秒。
雪花从中飘落,冬羽掠过时,惊落了枝头的积雪。
他左肩还有尚未处理的伤口,血已经停止了流淌,却染红了那片衣衫,乌黑的血分不清是原本颜色,还是更深。
“既然知道我会来,为什么还等在这里?“
内卫开口问,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或许是因为面罩的缘故,显得更加沉闷。
“我说我等着在这里杀你,你信不信?“
“那为什么不动手?“
“你为什么不动手?“陈默反问。
对话再次停止下来,气氛又有一次安静。
“我该怎么称呼你。“陈默出声打破了平静:”皇帝内卫,还是……052?“
“称呼不过是一个代号,怎么称呼都没有区别,你可以随意。“
“要是我没记错,我认识的你不会说这种话。“
“我认识的你却还是没变,嘴里说的冷酷无情,临到末了反而比谁都要在乎。“
陈默愣了愣。
“你真觉得自己了解我?“
“我以为我了解你。“
“这样啊……但在乎的人不多了。“他轻声说。
“是吗?“内卫问,又补充道:“真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
“那么,科西切的女儿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我回答是,是不是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离开这里?“陈默问。
内卫沉默了几秒。
“曾经你给了我一剑,现在我还了你一刀,我们已经两清。“内卫说,又问:“如果我现在动手,你有多大的把握活下来?”
“我们可以试试。“
“不必。“内卫拒绝道:”既然我只身前来,就说明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晓。“
“……什么意思?“
“警惕科西切之女,013,警惕她的变化,警惕她的所作所为,你不是乌萨斯人,你不明白科西切在乌萨斯代表了什么,塔露拉是他的化身,是他邪恶谋划的载体与容器,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们在这里见面,凭我们现在还没斗的你死我活。“
“……”
内卫伸出手,陈默没有阻拦,戴着手套的手取下了陈默的香烟,在陈默的视线里,那支香烟被他湮灭在手心,化为黑色灰烬,絮絮落下。
“你好歹也要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活久一点,才有可能去做成想做的事。”
“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陈默轻笑着讽刺。
他望着内卫浑身被包裹的身体,想起了不久前那场爆炸造成的余波。
“你控制不了那些东西,对吗?”他问。
“那你呢?”内卫反问。
“……看来我们都成了怪物。”
“我们不是一直都是?”内卫缓缓回答:“庆幸的是,你仍然是我认识的那个你。”
“你的庆幸让我挨了一刀。”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处境,否则你为什么不让那只卡特斯从我的方向逃走?”内卫问。
陈默听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陈默不理解他的处境,就会让霜星从他的方向撤离,因为那样可能风险更低,但也仅仅是可能,因为在内卫试探他的同时,他也在试探内卫。
试探他们彼此是否还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故人,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人自然也不例外,唯一幸运的是,他们的默契还在,哪怕时隔多年。
“你不这么看?”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谁会成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内卫轻轻摇头:“即使是内卫也已因为理念异同而产生分裂,谁又敢说乌萨斯的未来不会更加糟糕。”
“那你选了谁?”
“我选胜利者。”
“你觉得谁会成为胜利者?”
“我看不清,不过,也许,我是说今后,我可能会有一个答案,且不管这个答案属于哪一方,乌萨斯都将与现在走上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