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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四十八章 共死同生 九 :最后的温迪戈
         沦落?
         爱国者无声的斟酌着这个词。
         不,不该是沦落,不过是报应不爽罢了,他想。
         他现在所作的一切,他的处境,不过都是为了偿还与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他不认为自己是在沦落,他也不为此感到任何不甘与愁苦。
         曾经……
         太久远了。
         从年轻气盛随同温迪戈们迁徙至此,到失手害死自己的亲子,如今族群凋零,仅剩他一人残喘至今。
         他曾一度以失望和厌恶杀人为借口逃避自己的故乡,又曾在乌萨斯失去了自己坚持的操守,他效忠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往云烟,而如今仅有他自己活着,活在这片冰冷的雪原。
         内卫是不会清楚他内心真正的想法的。
         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温迪戈,早已不是帝国军旅中的传奇故事,它如同落幕的先皇时代一般,也已经亲自为自己落下了尾声。
         爱国者没有回答。
         没有对内卫空中那个复兴旧时代荣光的畅想而做出回应。他看到了内卫眼中的狂热,对于先皇时代乌萨斯强盛的向往。
         那的确是一个辉煌无比的时代。
         但凡是经历过那个璀璨时代的人,无不会对它报以最深厚的怀念与期望,可经历过那个时代而又存活至今的人,又还剩下多少。
         “这话你对现在那些被压得抬不起头的乌萨斯人说!“
         盾卫愤怒的吼道。
         是啊,他们同样也是年轻人,同样会对自己能看到的正在眼前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愤懑。
         出乎意料的,也许是因为爱国者没有打断也没有开口。
         内卫竟然做出了回答。
         “没人过的好,这个时代就是这么糟糕,乌萨斯的市民也饱受苦难。”
         “秩序的匮乏,力量的疏失,道德的损毁,这些都是错误,是这些错误毁掉了现在的乌萨斯,我们已经知道了问题所在。”
         内卫看向爱国者,像是在做出回答,又像是专门为他解释。
         “我们可以纠正这些错误,我们可以重建乌萨斯的秩序,重新汇聚力量,强调道德,我们可以改正这些,让乌萨斯走上更强盛的道路,理当如此。”
         “胡扯!”内卫大声反驳。
         “你可以问问你们的领袖,问他相不相信我们。”
         盾卫们下意识望向爱国者,罕见的是,他们的大尉并没有反驳。
         “大尉……?!”
         内卫看着爱国者,继续道:“博卓卡斯替,我们可以让乌萨斯重归正道。”
         爱国者沉默着。
         他的视线落在塔露拉身上,后者也正望向自己,她的眼里并没有期望和请求,她的眼神坚毅而又清澈。
         即使塔露拉什么也没有开口,没有争辩,没有疑问,她无疑有话要说,可她却没有开口。
         爱国者终于做出了抉择。
         “错了。”他开口说:“现在的领袖不是我,是她。”
         他站在塔露拉身后,竖起的坚盾为那姑娘挡住了乌萨斯雪原阴霾天空飘落的积雪,爱国者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堵厚重的山岳,屹立在瘦弱的德拉克身后。
         为她挡住了窥伺的目光与险恶。
         “你要问她相不相信你们。”
         爱国的回答仿佛一块沉重的巨石,塔露拉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她没法否认自己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内心究竟尽力了多大的起伏和波折。
         即使她告诉自己,告诉自己那些并不重要,可曾经战友们的眼神,他们心里的想法,还有内卫的话语终究没法让她真正平静下来。
         即使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想那些,知道应该相信自己为之而奋斗的事业,可事实上,那的确太难。
         内卫沉默下来,良久的沉默。
         爱国者的话让内卫一时无法做出回答,就是像刻意对他们不久前轻视那个姑娘的回应。
         博卓卡斯替居然选择了塔露拉,承认了她领袖的地位,正直的他选择了科西切的女儿,这与他们本来的计划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他们难以想象,博卓卡斯替会选择一个如此稚嫩的年轻人作为自己的首领,她固然有潜力,却也还不值得温迪戈这样的人物与她同行。
         “我与你们的父辈一同战斗过,你们力量充沛,战术也不比他们逊色。”
         爱国者出声打破了陈默的气氛。“但你们对乌萨斯充满了幻想,这也只是,你们的幻想。”
         “也许……可你没法否认那个时代,你的一举一动都维系着你与乌萨斯,即使是你的称号也在彰示着你的意愿。”
         内卫反驳道,可惜他们又回答了错误的答案。
         因为对爱国者而言,任何称号都不过是战场的残余,他不在乎那些称号,同样不在乎在别人眼中自己是何种模样。
         遗憾的是,温迪戈并没有纠正他们的错误,应该是从一开始,在温迪戈他们与自己就是两类人。
         “那么,你们现在为这个皇帝设想的乌萨斯里,有没有感染者的位置?“
         爱国者问道。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感染者是乌萨斯人民天然对立的敌人,在乌萨斯的宣传里,感染者一直处于这个位置。
         即使是内卫也没有权力和力量去颠覆整个乌萨斯的认知,况且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辉煌,至于辉煌需要牺牲的是谁,辉煌的代价是什么,他们从不考虑。
         如果乌萨斯要回到先皇时代的荣光,四处征战,建立秩序,那么感染者将是必然的牺牲品,对于牺牲品,乌萨斯从来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也不需要位置。
         “如果感染者为乌萨斯做出了相同的贡献,他们也当得到匹配恩赐的地位。”
         内卫这么说。
         “这种受恩赐所得的地位,和你们的幻想一样,只是一时的幻想。”
         塔露拉毫不留情戳破了内卫话语中的谎言。
         “你们没法保证,你们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你们的幻想之上,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幻想。”
         “塔露拉……”
         内卫意外的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德拉克,尖锐的语气让他忍不出轻嘶一声,但他却没有反驳。
         “……你说的对,塔露拉,我们的确无法保证,但也许有了你们的帮助,事情会有所不同。”
         塔露拉愣了愣,像是没听清内卫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
         帮助,塔露拉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内卫的平静却告诉他,他们的确这么说了。
         “乌萨斯皇帝内卫会需要一群感染者的帮助?“
         “利刃从不许诺,武器是不会许诺的,同样我们也不会对任何事做出保证。”内卫回答道:“但我认为感染者本就是乌萨斯该具备的力量,你们可以靠自己去争取。”
         内卫望向感染者和盾卫们的方向,他高声道:“各位当成为乌萨斯光荣的象征,反对乌萨斯的感染者应被消灭,而你们,如果为了乌萨斯而战,就该被视为荣耀。”
         人群瞬间嘈杂起来。
         传入塔露拉耳中的窃窃私语从来额没有像现在这样嘈杂过。
         有一天,代表皇帝的内卫承认了感染者的身份,并愿意将他们视为乌萨斯的一部风,视为荣耀,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你没说用什么方式?”塔露拉问,“在矿场为乌萨斯劳作至死算不算为乌萨斯而战,被纠察队聚拢赶上战场,算不算为乌萨斯而战,如果感染者被乌萨斯强迫去战斗,被乌萨斯强迫去劳作,让感染者的死成为乌萨斯征服道路的牺牲品,你说的荣耀又抵的了什么!”
         人群安静下来。
         “就算最后,感染者为乌萨斯付出了生命,你们对待感染者的方式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如你所说,乌萨斯的征服是不停止的,但感染者就会一直死去。我们什么也得不到,除了你嘴里所谓的荣誉。“
         她的话语里满是嘲讽。
         ““嘶,塔露拉……很好,能说会道。“内卫说:”但凭借你们又能做的了什么?一群感染者,在雪原,在乌萨斯,有数之不清的方式能让你们溃散,无数种可能毁灭你们,你们太过脆弱,但至少我们为你提供了一个可能。“
         “如果你想改变这些,改变感染者的处境,光靠说几句漂亮话是办不到的,你当然可以加入我们,甚至试着用你的想法改变我们,以至于改变整个乌萨斯,前提是你要去做。“
         “妄想!“
         “呼……看吧,你甚至没法迈出第一步,因为什么……因为我们让你觉得无法相信,还是因为我们的想法和你相悖,在乌萨斯,很多人的想法,比如平民们,比如贵族们,他们的想法与你也是相悖的,而你要去改变他们,因为你想改变这个国家,你就得去这么做。“
         塔露拉沉默下来。
         她的沉默像是没法去反驳。
         的确没法反驳,内卫的话语也的确有些道理。
         “……够了,只是因为不反对你们的学说,你们就认为是赞同,单纯是种傲慢。“爱国者忽然开口,看着内卫问。
         ”你们是否也享受起了这种权力?这种肆意妄为,假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服务于更好的时代的权力?谁给你们的权力标榜整个乌萨斯,你们又凭何自诩光荣?“
         “那么,为少数人而战,又凭什么取得多数人的认同?“内卫反问道:”你们为感染者而战,究竟哪里正义,感染者为这个国家付出过多少,让你们认为,自己应当被大多数人认同?“
         他望着爱国者,微微颔首。
         “我相信你能给出智慧的回答,温迪戈。”
         “……”
         “……”
         “正义与否与人数多寡又有何干?”爱国者问:“内卫,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当时爱戴陛下的,又有多少人?是多是少?”
         “……呼……”
         内卫轻呼了一口气,他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因为他已经猜到了爱国者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是个不需要问题的答案,如果爱戴先皇的是少数人,先皇的时代又为何会被如此怀念,又为何会创下如此辉煌。
         但先皇却死了,死的突如其来,如果先皇是正义的,先皇为何会突然暴毙。
         “陛下之死,是否与你们有关?”
         “如果我回答,与我们无关……”内卫的话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看来我们解不开这个结。”
         假使人数能够代表正义,那先皇的死为何会与内卫息息相关,为何在先皇死后,乌萨斯的秩序依然没有崩溃,皇帝内卫也依然是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而否定这个答案的,正是内卫自己。
         温迪戈的回答也许让内卫有些自取其辱,但内卫是不会有这种情绪,当然他们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当初所作的是一场错误。
         “不管怎样,我的陛下已死,乌萨斯已在他人手中,且我现在追随的,仅剩下一个理念。”爱国者说,望着自己护卫下的塔露拉。
         “她的那个。”
         他补充道,声音沉稳有力。
         他松开手中杵下的黑戟,扶起塔露拉,仿佛这一刻塔露拉也是她的亲人,仿佛她一直会是,直到失去她的那一天。
         他已经历过无数次失去与离别,也许这次也同样如此,可他不会因为害怕失去,就停止不前。
         “……为什么是她?”
         内卫终于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因为我已与她熟识。”
         “不久前,有人告诉我卡兹戴尔的战争已经结束,曾经我为年轻气盛与族群一同迁徙至此,放弃了我的故乡,我以为自己是因失望,而如今我已明白,那时的我只是不愿继续承担,我将乌萨斯视为祖国,同样先皇陛下逝去后,我的祖国也以离我远去。”
         “也许你所描述的,对乌萨斯而言的确是又一条康庄大道,也许感染者的确能在你说描绘的乌萨斯内取得一席之地,但这一轮,我已做过选择,我已经选择了感染者。”
         爱国者重新握住了黑戟。
         他缓缓抬起手,注视内卫的方向。
         “军人服务于国家与信仰,而不是它的统治,所以,我将尝试毁灭现在这个帝国,发起一场正义的战争。“
         “博卓卡斯替,我们同样需要感染者的支持。我们的事业同样正义。“内卫回答道,看着爱国者抬起的武器,他的话语忽然停顿了一小会。
         “那么,你拒绝我们的理由是什么?“他问:”莫非你认为现在自己所走的这条路,会比革新与团结更好?更有效率?还是对乌萨斯人民的伤害更小。”
         “不,温迪戈,不对,它只会更困难,更渺茫,对乌萨斯造成更大的伤害,我们不该成为敌人。“
         “已经是了。“
         爱国者沉声回答:“因为这场战争已经开始,而我要见到战争结束。“
         “就连我所服务的仁慈的陛下也没有接纳感染者,而今我只会把类似的诺言当作谎言,感染者会为自己而战,感染者的所求应由自己争取,如果是战争,那就战争,如果是死亡,那就死亡。“
         他看着不远处的内卫。
         “假使有一天你们真能团结感染者,假使你们真想乌萨斯走上正途,那么就不会有战争,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成为敌人。“
         “……“
         “我们希望感染者能团结在你周围,温迪戈,我们可以一起这么做,即使是用你的方式,我们有理由并肩。“
         “看来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如果你们真想团结他们,根本用不着我,你们自己,或者任何人。”爱国者回答。像是已经不愿意继续谈论。
         “够了,内卫们,你们说的那条路已经走过,以至于我不可能相信任何更好的选择。”
         “而我却是帝国的背叛者,内卫们,我们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更没有能够并肩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