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问我,我有什么梦想没有,大抵在人们眼中,类似我这般凉薄枯燥没什么人乐意接触的家伙脑子里应该不会有那种东西。
所以我回答他,没有。
我没有那种梦想,我也不再活在自己的梦里。
……我说谎了。
人这辈子总该有那么点念想,谈不上梦想的念想,也不再乎能否实现,只要知道它在哪儿,有过,心就能平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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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合口味。”
龙门深夜,一间位于下城区偏僻处的街边食坊。
狐狸夹起放在身前盘内的煎饺咬了一口,偏过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陈,放在陈身前的那份煎饺没有动过。
不大的街边食坊内只有她们两位客人,小店传统的炎国装饰,放下的厚帘幕挡住了店外的寒风,门口挂着一只灯笼,两旁放置有几盆叶子泛黄的盆栽,看不出什么植物,店内暖黄色的灯光与装潢,木质柜台上方价目表下升腾起热气。
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菲林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问,目光落在狐狸放在柜台上的档案袋,又看着她的脸。
店外的夜幕愈发深沉,城市的霓虹驱散了夜晚的伪装,路灯昏暗的灯光孤零零的暴露在夜色里,远处高楼的灯火随着距离而变得逐渐朦胧。
十几分钟前,陈没有拒绝的狐狸的邀请,汽车一路在下城区驶过,在车内勉为其难换上狐狸的备用外套遮住内里的制服后,最终来到了这间巷子里的小店。
狐狸对这里并不陌生,从她对店主打招呼的口气陈能听出,她大抵是这里的常客,但陈还是忘不了当掀开幕帘后,店主看着跟着狐狸过来的自己时他们的那番对话。
“最近比较忙。”
“难得看您今天不是一个人过来?”
“正巧带了个朋友,在这附近忙活了大半个晚上。”
狐狸没半点客气的在柜台前坐下,伸手扶了扶发酸的脖颈,将手靠在柜台前。
“既然是苏小姐的朋友,好说,好说。”
店长笑着回答,又看向陈:“这位怎么称呼?”
陈坐在狐狸身旁,听到这句话的她抬起头,望着头顶悬挂的价目表。
“叫陈就行。”
“陈小姐,两位来点什么?”
“还是照旧,对了,张师傅,再温两壶你这儿的特产。“狐狸说,又看向陈:“你怎么说?”
“我无所谓。”
狐狸抽出筷笼里的木筷,倒着在桌上点了点。
“那就和我一样,先来两份煎饺,再上几份荤素小菜,清淡些,最近上火。”
“两位稍待。”
陈打量着这间街边小店,店主在柜台后忙碌着,他腰间围着藏青色的围裙,兼职着这间不大食坊的老板,厨师兼服务员,像是这样的小店也的确不需要太多员工。
陈注意到了他左脸上那道显眼的伤疤,让人乍看一眼会觉得有些凶恶,但他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不时和狐狸聊着什么。
他的厨艺应该不错,至少在陈眼里,娴熟的刀工很值得肯定,他拿刀的手很稳,动作没有丝毫生涩,而且手法也有所不同。
陈大约能猜出在经营这家小店前,他的工作是什么。
“说起来,好几年没再见到陈小哥了?”店主将煎饺放在桌前,收回手:“他还没回来。”
“大概是不会回来咯,他啊,走的比较远。”
“没联系?”
“许久没了。”
“唉,这人呐,总是这般渐渐少了联系,往后就没了音讯。”店主感叹道,狐狸看向身旁坐着的陈。
她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
陈冷着脸,一言不发。
她听的出来狐狸没安什么好心,店长没再说话了,他安静的在后厨忙碌着,看得出这两人有话要聊。
“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的目光落在狐狸放在柜台上的档案袋,又看着她的脸。
狐狸搁下手里的木筷。
她伸手拿过店主温好的酒和酒杯,拨开桌前那几碟小菜,温热的酒倒进杯里,带着淡淡的酒香,狐狸将酒杯推到陈那边。
“尝尝。”狐狸说,她放下酒壶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喝了一口,微微眯眼。
陈没有动作。
“怕我做什么手脚?”狐狸仰了仰下巴问。
陈轻呼了口气,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自顾自拿起另一壶温好的酒倒满。
“现在可以说了。”
“啧,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性格。”狐狸感叹了一句。
“你说谁?”
那杯里的酒泛着淡淡的琥珀色,有着些许的甜味又夹杂着桂花的香气,温热却不醉人,陈不讨厌这种味道,不如说,她还很喜欢。
喜欢这个小店的风格,居于深巷,夜冷人稀,像极了她以前想过的那种画面,一壶酒,一柄剑,走遍山河,行侠仗义。
朝枕清风,夜沐晚霞,她不免会设想这种生活。
这么想着陈,不知不觉又添满了一杯酒,她心里有些不痛快,不痛快今天发生的事,不痛快遇到的人,不管是面前的沃尔珀,还是她那个斐迪亚长官。
“别喝太快,这种酒后劲不小,我可不想待会送你回去。”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当我没说。”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督察组的长官委托行动组协助他们,她信不过龙门的其他部门,而你,是我们插手这件事最好的理由。”
“只是这样?”陈狐疑的看着狐狸,她信不过狐狸的说辞。
“那再说的明白点,你的那个长官,她打算借着你的身份拉魏长官做靠山,下城区这些破事涉及到了商业委员会,你知道龙门下城区有多少非法勾当吗?”
狐狸转着手里的酒杯,露出笑容:“光是这些生意的盈利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几年前你还没回来之前,龙门发生过一次变故。”
“我听说过。”
“那你也知道,从那次变故以后,下城区的帮会和生意就萧条了许多,而现在他们又冒出了头,想试探魏长官对这件事的态度。”狐狸看着陈:“那个督察组的新组长是个聪明人,她看出了这点,但她信不过近卫局,所以才借着你的身份,把魏长官的态度挑明。”
“……”
陈沉默着,看着说出这番话的狐狸,没有回答。
“信不过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呢。
其实狐狸自己也说不太清,硬要说的话大抵是因为有某个人走之前反反复复的在自己耳边唠叨些不中听的话,总算让狐狸上了点心。
“就算我不告诉你,你也能想的到。”
“还有一个问题,行动组是什么?”
“全称龙门近卫局特别行动组,负责龙门重要人员,设施以及机密事项的安保,同时也负责涉及龙门安全的某些机密任务处理,独立于近卫局,直属龙门总督辖制的特别机动部门。”
“谁是负责人?”
“我。”
即使能猜到答案,可听到狐狸承认之后,陈还是难免有些错愕。
“你的长官利用了你,嗯,也不能说是利用,只是用一个更合适的手段让你在参与进这件事之后能够免受纠纷的影响,至少从现在开始,没人会再来关注你在这件事里做了什么。”狐狸说。
陈放下的手指死死握紧,她没法否认狐狸的话,只是觉得无奈,无奈和无力,她想做点什么,可这座龙门城里,她人微言轻,阻碍太多。
“你很不甘心?”
“我难道该安心接受?”陈反问。
“嚯,口气不小嘛,陈晖洁,但这座城里多的是这种事情,大人物们衡量利弊,没几个会关心下面人的死活,就说近卫局,你又知道近卫局里有多少警员和下城区有牵扯?”狐狸问:“答案是很多,这些年龙门越来越大,也越发繁华,人们活在这里总得找条出路,你不能指望着光靠近卫局那点津贴就能养活所有人。”
“嘁,我还没你想的那么天真。”
“这样……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说的是我们这种人。”狐狸说,她拿着酒杯靠在桌前。
“一个好官不一定是个好人,一个好人也未必就能做好一个官。你知道差别在哪儿吗?陈小姐,差别在能不能做事,能不能做成事。”
狐狸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
“在你眼里,我是个好人?“
“你自己说呢?”
“我觉得不算,但我觉得警员都该是好人,起码不能太坏,可事实不这样。”狐狸说:“所以说不见得是好人的我,偏偏却要来收拾你这种好人留下的烂摊子。”
“你什么意思?!”
“等有一天,你能当上近卫局的局长,如果到那时候你的这些想法还没变的话,你才刚刚有资格来谈论这座城市的所作所为。”狐狸说:“而在这之前,你得先学会这种城市的规则,龙门很大,但也很小,这座城里盯着你的人不少,不管你愿不愿承认,你和魏长官之间的联系都会影响到你在龙门的处境。”
陈没有回答。
“我记得我以前说过的,你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但在龙门,却有好有坏。”
“你在教训我。”陈冷声说,她看着对面的狐狸,狐狸从她眼里看到了愤怒。
“我哪儿敢。”
狐狸摇了摇头:“说实在话,我挺羡慕你,有一个好出身,还有一个城主舅舅,前途似锦,不必花费什么功夫就能得到别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等到将来,兴许还能继承这座龙门。”
她的话语平静,陈却觉得是那么刺耳,带着浓浓的讽刺。
可她却没办法来反驳,因为狐狸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但越是这样,陈就越反感,好像她做什么都是因为魏彦吾,好像离开了魏彦吾在这座龙门城她就一事无成。
陈的脑海有些混乱,兴许是温酒的后劲涌了上来,她不再计较自己的话语。
“你说的没错。”
陈忽然露出笑容,她没再去看狐狸,而是盯着自己桌上的酒杯,靠在桌前。
笑容沉寂下去,望着琥珀色的酒液,她的脑海有些恍惚。
“我以前也会想,如果没有魏彦吾,我能活的这么顺利吗,我不否认也没办法否认,其实比起很多人我的生活已经足够顺当,当我想做什么起码我还有能力去那么做,当我脑海内冒出一个想法时,我有足够的可能去实现它。”
陈说,她垂下视线,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赤霄。
“如果……他不是我的舅舅,恐怕我连进入这座城的资格都没有,更不必说加入近卫局,再早一些,从小到大,他教会我的那些东西,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终究让我有能力去做我想做的事。”
【难做的事不代表做不到,不去做容易的事也会变难】
【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却值得押上性命】
【等你长大,你就能……改变一切,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我会教你剑术,晖洁,赤霄的剑术】
那些模糊的记忆逐渐在陈的脑海里浮现,又渐渐远去,他的言传身教,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
狐狸有些意外,意外陈晖洁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她们的关系其实没有多好,狐狸对陈没多少好感,陈也对这只阴险的沃尔珀不怎么待见,可毕竟她们认识,因为信的缘故在龙门也有过交集。
兴许正是因为这种彼此都不待见对方,又因缘际会因为某个相同的人产生了某种更深的联络的缘故,所以陈才能无所顾忌的在苏离面前说出这些话。
狐狸放下酒杯,她将那封档案袋推到陈桌前。
“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查的,都在里面。”狐狸呼了一口酒气:“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其一是协助督察组,其二就是为了里面的东西,陈默离开龙门之前拜托过我帮你,我猜他也和你说过相同的话,不过你是不会来找我的,这点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她看着陈将档案袋打开,又将视线落在这间不大的小店里,斜着手撑着下巴。
“我们以前经常来这儿。”
“三年前,他第一次回到龙门,行动组刚刚组建,我奉命去成为他的接应人。”狐狸轻声说:“那时候魏长官已经做好了准备,我看的出来,他心里对这座城有着恨,其实我也一样,这座龙门对我们而言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其实那时候我就该和他一起离开龙门,但最后我还是留了下来,连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将道理了。”
“他离开龙门的前一天晚上,龙门发生了动荡,下城区遭遇了一群不明人士的入侵,就连魏长官也受了重伤,我知道他是想毁了这里,杀了魏长官,可最后他没那么做。”
陈仿佛没听到狐狸的声音,她只是看着那些资料,看着照片里那个男人刚回来时的模样,还是那样的不起眼,可比起在伦蒂尼姆遇到时,他却更加冷漠。
“我说我羡慕你,陈晖洁,这是真话。”
狐狸偏过头看着陈。
“我不羡慕你的出身,也不羡慕你的坦途未来,我只羡慕你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能安安稳稳的活着,这让我很不爽,看你不顺眼。”
“我们彼此彼此。”
“所以我后来后悔了,我后来想其实当初就让他那么离开伦蒂尼姆也好,不管他今后决定怎样活着,也不管他想不想死在卡兹戴尔,其实那样也挺好。”
狐狸的话语里满是讽刺。
她的酒品向来很烂,而陈,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理所当然后来她们聊着聊着就吵了起来,庆幸的是她们尚且还能克制,终究没到动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