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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六十三章 噩梦,为时不晚
         春
         乌萨斯西南
         4:45A.M/深夜
         陈默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奇怪的梦。
         自从卡兹戴尔往后,陈默已经很少再有过梦这种东西了,那些脑海里的声音与旧伤的阵痛令他通常难以安眠,更何况是做梦。
         但那个梦却无比真实,真实的以至于让他在梦中难以区分。
         他梦见感染者们一路南下,遭遇上乌萨斯正规军团的围剿,他们独木难支,为了掩护塔露拉的行踪,阿丽娜被叛徒杀害。
         他们割下了阿丽娜的双角,剜去了她的双眼,用世间最残忍的方式逼迫那个可怜又坚强的姑娘交代塔露拉的行踪。
         他梦见在漆黑的地牢里,埃拉菲亚的血流淌着,甚至能听到那血滴落的声音与她逐渐衰竭的呼吸,相反是她脸上讥讽的笑,引来了乌萨斯人歇斯底里的愤怒。
         陈默梦见她的尸体被吊在木桩上,犹如破烂的布袋,食腐的黑色羽兽盘旋在天空,等待着她腐烂发臭。
         他梦见塔露拉抢回了阿丽娜的尸体,德拉克愤怒又绝望的呼喊伴随着毁天灭地的火焰,将整片大地焚烧殆尽。
         他看见塔露拉独自一个抱着阿丽娜的尸体远去,背影踉跄又悲凉。
         阿丽娜被埋葬在一个只有塔露拉知道的小山坡,那里开满了白色雪绒花,没人再来在乎这头渺小可怜的埃拉菲亚。
         她的一生都平凡而又卑微,些许遇到过些好事,可终归远远谈不上幸福。
         塔露拉在山坡竖起一块墓碑,她在墓碑前一言不发坐了三天三夜,霜星来过,雪怪来过,她们都只是远远看着,看着德拉克自己走出心里的悲伤。
         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然后队伍南下。
         一路坎坷波折。
         切尔诺伯格在一片大火里燃烧,感染者的队伍里多出了许多陈默所不认识的人。
         结局当然如他所预料到的一般。
         队伍里的人一个个死去。
         阿丽娜,伊诺,萨沙,然后是雪怪,霜星,爱国者……认识的,不认识的,但多的是不认识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感染者。
         雪怪们覆灭在了乌萨斯南方的一座小城,霜星死的那样孤独,爱国者最后随着盾卫一起也逝去在了进军的路上。
         他们终究没能抵达圣骏堡,还未来得及发出属于感染者的怒吼,一切就走向了终结。
         切城的火焰仿佛点燃了天穹,天穹死寂而又灰霭,像极了陈默小时候见过的那座龙门城,嘲笑着渺小无知的人们,他们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何等的可悲可笑。
         他看着塔露拉逐步走向死亡,在庞大的乌萨斯帝国的压迫下,最终倒在了理想的半途中。
         感染者们的旗帜分崩离析,她们又回到了雪原。
         他梦见塔露拉带着残存的队伍冲向了乌萨斯的军队,那庞大的军队,他们仿佛是激流里一颗不自量力的小小顽石,最终难免覆灭。
         乌萨斯人切断了德拉克的角,将它当作战利品,他们剥去了德拉克的鳞片,将此作为对恶行的惩戒。
         他梦见塔露拉被押送往斩首的高台,他们一路通过残破的切尔诺伯格街道,沿途愤怒的市民怒骂着给这座城市带来灾难的她,却忘记了感染者的遭遇,小孩子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向她砸去,就像是过去她亲眼见过村庄里的孩子对付纠察队们的模样,而押送的乌萨斯士兵乐于见到这个该死的罪人被这般对待。
         他们不觉得残忍,也不为此感到难过。
         整座城市里都在恨着她,他们讥笑,他们得意,他们觉得恶人遭到了报应。
         他们心里对破坏了他们生活的恶人有着恨,只有恨。
         只有塔露拉一言不发的走着,额头留下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脸庞,她沉默着,可脊背依然笔直,只是望着高台上的刑具,眼里却没有半点恐惧。
         溅起的鲜血染红了天空,德拉克的头颅滚落,胜利者们高声痛斥她的恶行,一切仿佛为了伸张正义。
         呵,正义,谁的正义?
         他梦见魏彦吾和陈的争吵,梦见龙门总督打断了陈的腿,梦见陈伤好后不再有任何留恋离开了龙门。
         陈独自潜入了乌萨斯,她潜入圣骏堡的皇宫抢回了塔露拉的头颅。
         陈默看见她哭的那样伤心,那样撕心裂肺令人心痛,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的梦里没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的梦里没有他。
         他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到这里时,梦醒了过来。
         时间是在深夜,理所当然帐篷外的篝火已经快要熄灭。
         夜风很冷,初春的乌萨斯西南算不得温暖的地方,只是比起燥冷的北方雪原而言,南方的冷要更为刺骨一些。
         陈默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在梦醒来的那一刻,梦里的记忆是无比清晰的,只是在短短的几分钟后,一切就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他没有愤怒,他很平静,太过平静。
         因为他很清楚,那只是一个梦。
         篝火重新被点燃,随着木柴的燃烧,几点火星飘上夜空,披着大衣的陈默静静坐在篝火前,他凝视着火光,脑海的思绪却越发涣散。
         安静的夜晚里,依稀能听见不知名夜鸮的鸣叫,然后是风穿过树叶的飒飒声响,火焰摇曳着,许久以后,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我做了一个梦。”
         他忽然张口这么说,自然不会有人来回应他的话语,霜星的帐篷没有反应,陈默只是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一个很变态的梦,你知道的,我已经很少会做梦了,可偏偏在这时候,还会冒出这种梦。”
         他自言自语着用树枝拨动篝火,让火焰更明亮了些。
         “以前在萨尔贡的时候,我也做过一个类似的梦,那时候咱们认识不久,你说你等了我很久,说你是我,但我不是你,你说我们总有一天会成为彼此,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因为我们可以不朽,但我觉得你是个神经病,或者说,是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做完这些,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收回手,紧了紧身上的大袄,些许温暖让旧伤在寒冷夜中的刺疼缓解了许多。
         【你还记得?】祂出声问,带着少见的好奇。
         “我不敢忘。”陈默说:“我本来想找心理医生看看是不是我出了什么毛病,为了这件事,我想过去找很多人帮忙。”
         【我说过那样没用。】
         “所以我没那么做。“陈默低声回答:“你还说凯尔希告诉过我对付你的方法,说如果没有你,在卡兹戴尔,在莱茵,甚至在黑墙,我就该死了,你说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我没办法反驳,所以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我也说不清,我可能害怕自己变成了你,害怕你口中那个所谓的命中注定和生来如此。”陈默说。
         祂没有回答,似乎是没想到这次这个别扭的男人会这么诚恳,出乎了祂的预料。
         陈默继续道。
         “你还说你不会害我,背叛我?但你没说过不会骗我。”
         【你没信过我,不是吗?】
         “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陈默回答:”我想有一天我必须干掉你,只有你完全消失了,我才能安心下来。”
         【现在又如何?】
         “现在也是一样,可惜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我那个梦是你做的吧?”陈默忽然问。“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我知道是你做的,还是和卡兹戴尔那时候一样,你觉得我又在做些蠢事牵累到了你。”
         【如果你认为是,我不会反驳。】祂说:【我也知道你的打算,看门狗,但你自己也很清楚,靠着外人的帮助,他们走不了太远,你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你能做的何其有限,你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因为你没有那些伟大的志向,你只是个小人物。】
         “……”
         【啊,让我猜猜,你的愿望是些什么呢,拯救受苦受难的世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名垂青史,又或者稍次一些,去改变哪些人的命运,当个人们眼中常见的英雄,救世主?】
         祂的声音带着些讽刺和刻薄。
         稚嫩的手按在陈默肩头,年幼的身影站在陈默背后。
         【不,都不是,你从来没那种远大的志向,你甚至不愿意往高处爬,去手握权利,你只想活得安稳一些,可是呐,偏偏你遇上的那些人里,没几个能真正安稳下来的,于是呢,你又怕失去那些人,你做不了英雄,也当不了彻头彻尾的恶人。】
         【很矛盾不是吗,看门狗,可这些矛盾却从来叫你挥之不去,你总得去面对,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清楚,自己会去面对,去面对自己成了一个恶人的事实,去面对那些不该你做却让你没法无动于衷的事。】
         祂翘起食指,方向面对着霜星的帐篷。
         【就像这次,下次,你把自己塑造成了好人,还有今后连你自己也不晓得还有多少次……】
         祂俯下身,贴在陈默耳畔问:【当好人让你很痛苦吗?像是这种抉择,这世上又还有几个人,真正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那也没关系。”
         【真没关系?】
         “没关系。”陈默回答,她看着霜星疑惑的眼神,露出笑容:“只是一个不会发生的梦罢了,梦都是相反的。”
         陈默不记得自己在哪儿听过这话,可好些年过去,他已经不会再被一个虚假的噩梦所困扰,因为他所遭遇过的,是那些虚假的东西所无法描绘的……人世。
         人活着就要承受苦难,但人不是因为苦难所以才选择活着。
         陈默分得清这两者的区别。
         他也分得清自己面前的霜星,她是活着的。
         只要知道这点,对陈默而言就足够了。
         如果人们需要英雄,他就是英雄,如果人们需要救世主他就去成为救世主,如果人们需要他是恶人,他可以是恶人。
         在过去那些场争斗的棋局里,如果有必要,他不在乎把自己也当成棋子。
         只为成王败寇。
         这么多年下来,他都是这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