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兹戴尔北
新塔巴镇
黑发的女人翘着腿坐在酒馆的吧台前,吧台上玻璃杯内琥珀色酒液随着她手指轻轻敲击厚重榆木桌面的声响轻轻震动。
红发的男人就坐在对面,面对女人审视般打量的目光展露出些许无奈。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指的是?”
“私自放走w,滥用职权,别告诉我你不清楚这件事泄露的后果,你还背不起这个罪名。”
“她当时匕首架在我的脖颈,我不怀疑如果我拒绝,她会当场割下我的脑袋。”
“所以呢,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悄无声息潜入你身后,在把刀架上你那颗没用的脑袋才被你发觉?”伊内丝嗤笑问:“大名鼎鼎的前萨卡兹雇佣兵赫德雷,居然被前下属潜入营地胁迫,是你蠢还是我蠢。”
“然后你就星夜兼程跑了过来?”赫德雷看着伊内丝阴郁的脸色平静问。“殿下已经知道了?”
“守夜人的动作可比你想的要快的多。”
“那么你现在过来是逮捕我回去认罪的?”
伊内丝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赫德雷那只包在手套内的右手上。
她轻呼了一口气。
“王庭暂时还没下达任何命令,殿下对此默不作声,但你也别指望这事能这么简单就敷衍过去。”
“w还没那么蠢。”
伊内丝不屑的看着赫德雷。
“她也不见得有多聪明。”
“你呢,知道这事后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你又在担心什么?伊内丝。”
“我担心如果过来的不是我,你这个脑袋早就落在了地上。”
伊内丝没好气的回答。
“她没以前那么疯了。”赫德雷回答:“你应该清楚,实际上我们这些人里她比谁都要活的精明。”
“呵,等你躲过这次麻烦再帮她说好话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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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眼里的愤怒没有任何掩饰。
实际上不难理解她的这股愤怒从何而来。
卡兹戴尔混乱的战场上有过这样一名佣兵,她相貌年轻甚至称得上稚嫩,来历成迷,一如众多领主和贵族手下养着的少年人兵团,她这种年纪的佣兵混迹在战场上在卡兹戴尔早已见怪不怪。
佣兵与领主间彼此攻伐,手底下的军队同时也随着一个又一个大小势力覆灭而被打散,收编,加入其他势力。
刚找到赫德雷队伍的时候w还不爱怎么笑,她跟了赫德雷的队伍很长一段路,即使是在萨卡兹的少年雇佣群体中,她这种水平也足以算是出色。
她说她的目的是赫德雷的人头,很难想象一个稚嫩的佣兵敢在目标人物面前亲口说出这种话语,而当时的赫德雷很明显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但赫德雷收留了她,w就这么加入了赫德雷的队伍,并且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在佣兵间混的小有名气,她对爆破这方面很有天赋,赫德雷也对当初收留这名佣兵而感到值当。
但卡兹戴尔之间,哪怕是佣兵们之间都很少有信任可言,而像w这种不知底细加入佣兵团的例子太过少见。
彼此间的出卖是常事,佣兵的队伍从来不会一成不变,覆灭在卡兹戴尔简直是轻而易举。
光有谨慎和实力还不够,还得聪明,冷血,必要时候将队友当做诱饵是家常便饭。
她原本还不叫w,她只是捡到了原来w的武器,而在卡兹戴尔之中捡到萨卡兹的武器就意味着继承了原本那名萨卡兹的所遗留下来的一切。
萨卡兹们看重死亡,但看重死亡的萨卡兹却对死亡习以为常。
后来她变得爱笑了起来,再从赫德雷口中听到原本w的性格后,她的性格便逐渐变得像是原来那个w,精神有些问题,恶劣的笑容。
可实际上的w该是什么样子呢,她擅长于活成别人的模样,以此来伪装自己,她擅长学习,擅长学习周围的一切并进步神速。
她这种人天生就是雇佣兵的好手,如果侥幸没有死在战场上,她超越赫德雷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但w的心理问题极为严重,如果一个人的面具戴的时间太久,想再取下来就得撕皮裂肉,w无疑就是如此,她活的无比迷茫,不如说她对自己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观念。
她没什么想法,不管是杀人还是死在战场上,对她而言都是相同的事。
她的队友也没什么心思开导她,毕竟在战场上谁能顾的了谁的死活,所谓队友间的信任和羁绊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只是累赘,
可以说她是在求死,又或许说她对死亡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想,因为她没有追求,没有目的,没有理想。
这种人是最难对付的,因为这种人向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疯子的代名词。
W无疑就是一个出色的疯子,她甚至都不叫w,她就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人。
活着,杀人,出生,经历,死亡,这些事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也因此没多少人愿意和她接触,哪怕是伊内丝也不愿意和w照面,她的影子是模糊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她心里一片空白,空白里没有任何她在意的人和事。
因此她随时可能做出任何事情,也因此从来没有人敢放心信任她。
她注定是成为不了一名搭档和朋友,但如果是兵器,想必她无比称职,而在赫德雷的手下,w也的确帮他们赚了不少钱,但这不意味着那天她不会被赫德雷当成筹码或者诱饵卖给其他人。
也不代表赫德雷不会被她同样对待。
看吧,就是这样。
萨卡兹佣兵都是如此,将同伴的死当做筹码,背叛,欺骗,毫无立场。
但w是不同的。
她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无意识的汲取着自己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又因为环境的原因,她性格恶劣刻薄。
她无比纯粹,至少那时候的w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
但简单和纯粹并不意味着蠢,相反她很警惕,而且从不轻易信任任何人,任何事,在佣兵之间,她的心思复杂而又奸诈。
这并不矛盾,一点也不。
因此后来遇到罗德岛和特蕾西娅之后,w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奇怪的特蕾西娅,和所有认识的萨卡兹所截然不同的特蕾西娅,以一种平淡而又让人无法想象的方式走进了w的生活和视野。
她理所当然爱上了特蕾西娅,爱上了那道单纯的白色,爱上了那个温和的人,她的爱更像是憧憬,像是向往,像是自己给自己的生命找到了一个意义。
特蕾西娅就是w的意义,是她在这个荒凉的卡兹戴尔和宛如地狱的战场上为自己找到的救赎和港湾。
可w是个别扭的人,特蕾西娅虽然温和,但w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她配不上她的殿下,那恶心的雇佣兵,那满手鲜血的面容她配不上这些。
只要守在特蕾西娅身边就好,只要时不时能见到那个身影就能够让w感到安心,她也曾幻想过站在特蕾西娅身边,和那个博士与医生一样,但也仅仅只是想想,假使真有这个机会,她也没法那么去做。
这份暗恋就这般被w藏在了心底。
直到萨卡兹的屠夫的出现。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一个倒映,一个替代。
W在陈默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可和自己不同的是,他却能够堂而皇之的站在特蕾西娅身旁,因为赫德雷的遭遇,伊内丝和佣兵队伍留了下来,作为巴别塔的下属机构,他们被视为了巴别塔势力的一员。
赫德雷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但w却对此没什么意见。
她后来变了很多,也许不过是因为特蕾西娅的出现让她安稳下来,她变得不是那么迷茫和疯狂了,虽然表面上她没什么变化,可实际上她无疑也在学着特蕾西娅的模样。
她心里渐渐多了一些其他感情,对于队伍,手下,同伴,这些陌生的词汇,因为特蕾西娅的感染,w不免会去思考,重新定义。
她不是生来就疯疯癫癫,是生活让她成了这幅模样。
陈默是w的缩影,或者说,在w的眼里他是自己的另一个反相,萨卡兹姑娘不免会为此而感到好奇,为此而之间或多或少有了些许接触。
那远远谈不上男女之间的感情,只是在学着大人模样的孩子下意识对周围的探索与拙劣模仿,虽然w早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但她的成长里缺失了许多东西。
人与人之间就这般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如果说特蕾西娅是w可望而不可即的向往,是她的宝物,那萨卡兹屠夫对w而言就是能触摸到的现实,是她的同类,是她的嫉妒。
她难免会有这种感觉,他们都一样作恶多端,不得好死。
他们越来越像,那种没法和其他人言说的直觉,那种下意识产生的同病相怜的感觉,w其实并不厌恶这些,她厌恶陈默的原因与其说是厌恶陈默,不如说是厌恶她自己本身。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那个凶名昭著的萨卡兹的背上,她居然会感觉到安稳,一种哪怕是特蕾西娅也没法给她的安稳,一种好像是终于能暂时在追逐特蕾西娅的道路上稍作歇息的安稳。
但她是个纯粹的人,她潜意识里拒绝着这种不该出现的错觉。
陈默对w而言是很特别的,他不如特蕾西娅那般让w向往,让w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他也不如赫德雷和伊内丝那般令w感到熟悉,算是她的队友。
他是w为自己找到的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其实他们之间没多少联系,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可有一种人,哪怕没说过几句话,哪怕没再一起待过多久,也会下意识让人觉得熟悉,那当然称不上是感情,也没有所谓的爱和恨,硬要说的话,不过是可怜的同类聚在一起,总会下意识向着彼此靠近。
所以当这个姑娘在简短有带着强烈个人情绪的问答后,忽然起身一把揪住自己的衣领时,陈默并没有为此感到愤怒和惊讶。
她猩红的眼底闪烁着莫名的情绪,愤怒,挣扎,徘徊。
于是下意识在嘴角露出恶劣的笑容,可话到了嘴边时,即使是尖酸刻薄的萨卡兹姑娘,也不知道自己该从何提起。
她有无数种方式来讽刺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她也清楚她的那些讽刺和恶心人的说辞对面前这人不会起任何作用。
她还没那么疯,她展露给人所见的疯狂从未使她失去真正的理智,如果她失去理智,现在就不单单只是盯着陈默,用那种杀人的目光死死看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
她不明白。
就像他不明白当初在卡兹戴尔为什么这个人要心甘情愿接受对他的判决,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活的这么安稳,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怨恨,没有不满,为什么即使是现在他却反而能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
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的家伙,还能活的这样安安稳稳。
很矛盾,不该是这样,他应该更落魄,他应该有些怨恨,他应该活的生不如死,可假使真是那样,w能够接受,却也会感到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他就活成了这幅样子,凭什么他要得到这种待遇。
你的心高气傲呢,你的阴狠果决呢。
其实w有点明白的,在跟在这个男人背后听他絮絮叨叨讲起这里的事,看到他回应周围的感染者时,w就稍微有点明白了。
她明白对这个男人而言,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明白对所谓萨卡兹屠夫而言,杀人并不是他真正想去做的事。
可正是因为明白,w才更加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向他们这种人也配这样活着,她很矛盾,她找不到答案,或许她也在渴望,但这种渴望和内心的冲突让她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陈默的眼神平静,哪怕是面对着w的愤怒,他依然平静,直到w问出那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
“我没有义务要回答的你的问题。”陈默握住了w的手,w握的很紧,触及手背时能轻易感觉到手上紧绷的肌肉。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萨卡兹,我们不是同路人。”
W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短促的笑容忽然变得狰狞,她没动手,她想动手。
“哈,你还真有脸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