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露拉所追求的其实很简单。
公平……她想要的只此而已,感染者有所付出就应该得到,乌萨斯扼杀了他们创造的财富,窃夺了感染者的功绩,压迫,剥削……
如果人们这么想,那这种思想就应该被改变,如果乌萨斯这么想,那乌萨斯就应该被改变。
塔露拉想要的只是原本就该属于感染者的东西,原本就理所应当是他们所具有的权利,无论是活下去的权利,还是付出与收获的权利。
她其实并不天真,她也知道凡事并不是付出就一定都有回报,可感染者至少不该沦落到如今的处境,这个社会和世界的方方面面都构架在感染者做出的牺牲上,他们不该也没有理由遭到命运和世界的摧残,哪怕没有得到应有的感谢,可人们至少不该恩将仇报。
事实总是如此荒唐,它让无辜的人受伤,令作恶的人得意。
客观上人们是平等的,但主观上人并不平等,平等不该是均等,平等的前提是公平,公平的前提是等价,付出与回报应该是等价,哪怕付出大于回报,起码不该一无所得。
她想要的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实,然而这世道,很不正常,因此那些本该正常的事才会落得一个荒唐荒诞的下场。
因此追求公理的人往往让人觉得愚蠢又可笑。
人们在长大的过程中一点点了解这个世界,然后便会发现,小时候所学到的那些美好的词汇,到长大后,变得更加美好了。
因为以前觉得他离得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得,因为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所以觉得凡事都该是那样子,可后来逐渐成熟,就想不了那么多,也只能看到眼前,凡事又突兀而自然般变成了一幅陌生而又熟悉的模样,也就越发期盼那些美好。
分不清究竟什么才是它原本的模样,又或许是小时候的自己真的太傻太过天真。
陈默总是要去相信点美好的,至少在他看来,塔露拉本身就是他所能看见的美好之一。
但w不这么认为。
在w的记忆里有这么一个人。
如果说w对自己有一个还算清楚的认知,知道自己是个精神有问题偏激的疯子的话,那和这个人比起来,w觉得她应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甚至可以说的好乖巧,听话,善良。
“刚找到这里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惊讶,在乌萨斯荒原上居然藏着一座这么隐蔽的研究设施,对感染者来说,这地方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藏身之所。”
这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陈默一向是张口就来,他说谎的本事已经到什么程度了呢,他说谎的本事已经到了和吃饭喝水一样成为一种本能的程度,说谎对陈默而言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如果他愿意,他自己都能相信自己说出的谎言。
W看不到他的表情,萨卡兹姑娘跟在他身后,阴沉着脸面无表情,这对她而言是件无比罕见的事,毕竟能让她安分下来的情况并不多见。
他们走到广场,有战士在中间训练,灯光亮着。
“战士们在这里训练,我们在外边开辟了农场,室内农场也正在搭建,不过设备才到没多久,懂这方面技术的工程师和人手没有几个,要想真正发挥效用可能还要摸索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想等室内农场能正常使用并逐渐扩大生产之后,营地的食物来源也就有了保障。”
“我还打算过段时间试试能不能在其他区域开辟工坊,摸索着自主生产些简单的设备。”
“再过去就是教育区了,孩子们在这里上课,我们有些老师,晚些时候感染者们和结束训练的战士也会过来学习,他们认不了多少字,所以学着有些吃力,但这是好的,多学一些知识总是好事,有些战士喜欢和我抱怨,我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他们觉得自己反正活不了多久,学这些费劲又有什么意义,但话是这么说,可人要是活着,总得找些事做,有一个目标,有一个目的不是坏事。”
他在这里认识不少人,人缘很好,所以沿途走来都能看见感染者们和他打着招呼,不论是战士还是普通人,他大多都会回应,那些人也不怕他,他甚至会笑,那笑容让w觉得有些刺眼。
她不喜欢那个温和的笑容。
“这边走,再前面是生活区,我们就不过去了,战士们居住的地方是和大家分开的,生活区后面是仓库,物资都储存在那边,我和战士们住在一起,会议也一般在那边开,我们在的地方更接近出口。”
“前段时间电力供应不足,所以很多地方其实都没来得及探索和发展出来,不过我们也是刚迁徙到这儿没多久,几个月前刚和乌萨斯人打了一场,原本的聚集地就废弃了。”
“我也是想着卡兹戴尔那边兴许没收到这个消息,所以让雷德去联系你们,新营地这边也要一些工程和零件去修复原本的供电设备,这些东西乌萨斯人那边不好弄,我们也没法造,我就想到了你们。”
“说实话我挺惊讶,没想到你居然会亲自跑一趟,赫德雷怎么了?原本不是一直由他来负责吗?”
“他啊,运气不好死掉了。”
W紧紧皱着眉头,她实在不乐意听这家伙絮絮叨叨说这些,她心里没来由感到一阵烦躁,说不出的烦躁。
陈默也没在意她不耐烦的语气。
“所以现在是你来接替?”
“你不乐意,让我这种人来接替那还真是抱歉得很。”
有点火气的回答,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倒也不是不乐意,不过这大老远的,没想到你居然亲自跑一趟。”
“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
W很不爽,她不爽的表情几乎写在了脸上。
可为什么不爽呢,w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就是不爽,不爽看着这个人现在一脸平淡的和自己絮絮叨叨谈论这些。
不爽他像是献宝式的向自己介绍现在的生活。
你在得意个什么劲。
不爽他能笑着装出一幅和善的样子和那些感染者打着招呼,不爽那些感染者对他展露出来的亲切,不爽他们装模作样的反应让w觉得一阵反胃和恶心。
这让w再也没法用刻薄尖酸的语气去嘲讽他现在的生活,去嘲讽他落魄的和狗一样的遭遇。
她本来该这样做来着,在这个人面前尽情去嘲讽他干的蠢事,哪怕知道他不会后悔,可这样能让w心里爽上太多。
她一路上憋着劲儿从卡兹戴尔跑到乌萨斯,甚至不惜威胁赫德雷就是为了这事,为了能当面嘲讽这个家伙,看着他看到来得时自己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看着他露出的丑态,逼得他气急败坏。
这里的一切都让w觉得恶心,连W自己都让她开始觉得恶心。
毕竟她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疯婆子,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以前那么疯了,可她从始至终都没再笑过。
这不像是她。
她有无数种理由去恨陈默,一如众多萨卡兹对他所犯恶行的仇恨,一如他曾经对待自己和佣兵团的残忍方式,因为他的命令害死了无数人,因为他的命令w不止一次差点搭上命。
可w发现自己没法这么做,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无法接受。
陈默到底是个什么货色,w再清楚不过。
恶棍这个词还形容不了他这种人,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无所不用其极外表冷静内心残暴的疯子,杀星。
如果说w在萨卡兹佣兵之间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疯狂和残忍,那和萨卡兹屠夫比起来简直是再乖巧可爱不过。
至少w能祸害的不过是几个人,一两个佣兵团,但他不一样,卡兹戴尔从上到下,从门阀贵族到佣兵平民,没有那个萨卡兹不想杀了这个家伙,声名狼藉,恶迹斑斑,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W所能做的事不过是威胁,但他向来不喜欢这词,因为威胁说的再响亮也没揍人一拳来得实际,他一般做的大多是杀人全家,就是那种从上到下,鸡犬不留的杀人全家。
不在乎对方权利有多大,也不在乎对方身份有多尊贵,甚至从不计较后果,他可以为了毁掉一个势力,从下到上将一座城市所有大大小小的掌权者杀的一干二净,他真干过这事。
这才是真正的疯子,不讲道理,不留余地,不计后果。
离庭里的那些黑衣人,他们每个人手里沾染的萨卡兹性命不知比w多到哪儿去,那就是一群恶鬼,真正的魔族佬,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没有理智的野狗和疯子。
他们手上沾满了人命。
而面前这家伙,就是那群野狗和疯子的主人。
你没法指望在一群杀疯了的萨卡兹之间和他们讲道理,也没法指望去和一群掀起内战只为保住自己权利的大小贵族讲什么复兴萨卡兹和卡兹戴尔的伟大事业。
他们都不信这些,他们只信刀子,只信有人能不顾规矩简单明了的要了他们的命,而且他真有这个胆量和实力。
不是没人想过干掉离庭,不是没人想过用各种方式将他们抹去,可除了让那群疯子更疯狂并搭上自己的命以外,还没人这么做到过。
通常而言,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任何好下场的,卡兹戴尔上上下下被他得罪了一个干净,如果哪天战争结束,第一个遭到清算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人除非紧紧抓住这场战争,在战争后紧握住手里的权利否则所有人都能预料到他的下场。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但他没有反抗,直到战争结束也没有任何异动,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能猜到战争结束之后必然又会掀起一阵风雨。
出人意料的平静。
因为那是通常人会做的事,而他是一个疯子,疯子的想法没人知道,也没人愿意去惹一个疯子,尤其是一个自寻死路的疯子,他能拖着任何惹他的人一起下地狱。
毕竟他曾经干过的事,哪怕是萨卡兹的诸王庭也不愿意去触他的霉头,人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看他被吊死在王都的广场上。
卡兹戴尔的权利争斗,卡兹戴尔的政治局势,都将在那时候呈现出一个新的局面,无论是再度明争暗斗,还是所有人暗中媾和,大大小小的野心都在等待着所谓离庭野狗的落幕。
于是他就那么平平静静的死了,死的出人意料又似乎在预料之中。
特蕾西娅背叛了他,他该满腔怒火,绝望而又不甘,他死的如此让人畅快,但他的死恍然让人明悟过来,原来那位温柔的君主,也并非是人们看上去那般和善仁慈。
他看错了特蕾西娅,萨卡兹们看错了特蕾西亚,哪怕所有人都有过这个猜测,可依旧让他们难以置信。
或许等人们回过神来,他们幡然醒悟,不是他们看错了特蕾西娅,而是他们看错了自己,特蕾西娅从未改变,她始终是那个萨卡兹的战争英雄,她始终是狠辣果决又心思莫测的魔王,所有人都在她算计之内,又或许所谓的战争,不过是她统合权利的工具。
没人敢去这么想,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的君王仁慈和善。
“请进,地方小,别介意,请坐。”
小小的房间,简陋的木桌,算不上明亮的灯光,泛着锈迹的钢架床,床上的旧棉被,就是这些东西组成了w现在所能见到的这个房间。
一路上介绍着营地的大小情况,像是在为资助者讲明他们现在的处境,明里暗里又在哭穷,希望卡兹戴尔下次能再多援助一批物资。
这就是现在的萨卡兹屠夫干的事。
十恶不赦?凶名赫赫?
荒唐,可笑,可悲又可怜。
W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有这种待遇,看着那家伙用袖口擦了擦椅子示意自己坐下,那可是让卡兹戴尔上下闻风丧胆不敢招惹的疯子,那可是能顶着诸王庭使者令大君都得忍气退让的屠夫,那可是提着大公头颅胁迫大半个卡兹戴尔火烧议会的杀星……
记忆像是玻璃般坠地碎成片段,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W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认错了人,那个一脸和善满头花白的男人,只是短短一年多不见,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番样貌。
她忽然有些理解了,理解伊内丝说战争结束的以后他们都的换一种方式去活着,可w还是没法就这么说服自己轻易接受。
她没半点幸灾乐祸,她觉得愤怒,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那萨卡兹姑娘的愤怒就写在眼里。
可她只是愤怒一件事。
愤怒自己被当成了卡兹戴尔派遣的使者。
W曾一度觉得他们是一类人,曾一度以为哪怕外表再冷静他也和自己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真是个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