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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小说网 > 龙门回忆录 > 第六十六章 回首,世事难料
         那是陈第一次在整合运动的营地内见到名为爱国者的高大温迪戈,他的身影宛如一座厚重雄伟的黑色山岳,只是一眼就吸引住了陈的注意,与此同时是紧接而来的庞大压迫感,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全身紧绷的压迫感,仿佛唤醒了潜藏在身体内的每一根神经,在疯狂的向陈做出警告。
         索性,祂不是敌人。
         游击队和盾卫的们驻扎在一处隐蔽的山谷,山林的遮挡和低洼的地形为他们提供了便利的隐蔽也挡住了荒原上的寒风。
         他们的处境看上去与龙门近卫局优渥的待遇差之千里,但陈却能注意到每一名游击队战士的眼神和神态,也许在战斗力上,他们的战斗意志和能力并不比龙门近卫局逊色多少,或许在这些感染者身上相反拥有着生活在大移动城市内,维持治安和稳定的龙门近卫局所欠缺的某种品质。
         一种久经战火的坚韧,顽强与不屈,说到底这两者之间其实没法拿来比较,比较对龙门近卫局的多数雇员而言,身为警员是他们的职业,兴许在这份职业上大多数人都拥有一定的责任感与担当,但对眼前的这群感染者而言,却是他们的生活,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依仗。
         他们有一股近卫局所不具备的危机感和迫切感,两者间的出发点,目的和位置并不一致,又谈何用来比较。
         陈甚至在这里片据点里看到了身着乌萨斯军队制式装备的战士,阿丽娜告诉她,那些人就是盾卫。
         他们人数不多,却比起其他战士看上去要更为严整与训练有素,其实从爱国者接受并训练游击队开始,游击队的身上就早已具备了一部分乌萨斯军人的影子,爱国者以乌萨斯军队的训练方式来磨砺这支队伍,优胜劣汰的手段虽然不近人情,却很适合这群感染者目前的处境。
         让不适合且未经训练的感染者拿起武器走上战场,不仅是对他们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同时也是对整个队伍的极度不负责。
         在这方面上,爱国者的要求向来严厉甚至严苛,而游击队也因此成为了整个整合运动内的标志,从一开始的盾卫,到现在的游击队,经历了一次次战斗和跋涉下来后,曾经散乱的感染者们和这支由感染者组建起的队伍,也终于有了一丝军队的模样。
         尽管他们依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但事实证明,他们凝聚在一起,所迈出的每一个脚步都无比坚实。
         陈心里对这支感染者队伍有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评价。
         至少他们并不是一群拿起武器,心里充斥着复仇和怒火,不管不顾要和迫害他们的所有人玩命的疯子和暴徒。
         她的不安少了很多。
         她唯独担心,这里的感染者和她所见过的那些感染者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去面对塔露拉,带领这样一群人的她,又会是何种想法。
         但他们有着严整的队伍,有着并不逊色于近卫局的组织度,而现在看来,他们还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理念和目的。
         他们是一群敢于拿起武器站出来保卫自己生活和反抗压迫的感染者,他们和陈曾经所见过的所有感染者,包括龙门都有所不同。
         不再是被动的等待着别人去为他们做什么,而是他们自己站出来,告诉自己,他们应该去做什么。
         这是好事。
         陈终于明白她在龙门,在贫民区所做的那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改变贫民区吗?
         是为了同情龙门贫民区感染者的遭遇吗?
         是因为那些本是龙门该去做,却没做的事吗?
         不,或许都不是。
         她所做的那一切,希望龙门接纳感染者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对她心中的公义而言,无论感染者和普通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没有区别,犯了法律也当一视同仁。
         龙门当对所有生活在龙门的人一视同仁,不论他是否是感染者,不论龙门的感染者是否算是龙门公民,因为他们本质上是相同的,都生活在龙门,都是组成龙门的一部分。
         她真正所努力想看到的,其实是生活在龙门的那些感染者,他们有一天也能站出来,对这座城市,对这座龙门说,他们反对,他们需要龙门去倾听他们的诉求。
         而不是陈晖洁一个人去做这些事,一个人推着龙门去改变。
         陈又想起了鼠王的那句话。
         她说,龙门只有一个陈晖洁。
         陈现在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或许说,她早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应该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应该再多做一些努力,应该是龙门先去取得他们的信任。
         不,这不是对的。
         陈终于明白,即使她再如何努力,即使龙门想方设法去取得感染者们的信任,如果他们自己心里一开始就对这些没有任何指望,如果他们不愿意站出来,不愿意去相信,终究也是假的。
         但现在,这里见到的一切告诉陈,她原本的想法并没有错,不过是或许她用错了方式。
         她和魏彦吾以及那座龙门都用错了方式。
         陈想再见到塔露拉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她想知道,曾经那个小塔,她是如何让这样一群感染者变成现在的样子,她想知道,是否龙门的感染者也能和他们一样。
         只是他们有了某个希望,他们愿意站出来,愿意去承担的同时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或许会是一个契机,一个龙门发生改变的契机。
         阿丽娜的话语还在继续,她向陈介绍着她们的生活,阿丽娜所熟悉的一切,她说这些的时候,总是掩饰不住嘴角的笑容和轻松的模样。
         但阿丽娜却很乐观,不如说埃拉菲亚一直都很乐观。
         她的乐观也时常能影响到周围的人,认识她的人很多,陈看的出来,否则不会有那么多战士对阿丽娜的出现表示意外,并向她打招呼,而她都会一一回应,又在回应的同时,向战士们介绍身旁的陈。
         就好像在某一个瞬间,陈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这群感染者的善意和积极让陈心里涌起了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她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阿丽娜却说,这不是她的功劳。
         她说,战士们和营地会是现在的模样,是这里每一个人一起努力的结果,因为他们都相信,他们是在为了自己的生活而战,他们都相信,如果他们去战斗,他们就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就能在乌萨斯这片严苛的土地上获得栖息的机会。
         是的,仅仅是一个机会。
         塔露拉总说他们需要很多东西,她总是不满足于现状,她总说,他们就应该永远不满足于现状,直到他们的诉求完全实现的那天,他们都不该,也不会和不能放弃斗争。
         她的话语总能感染和激励许多人。
         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有许多人相信她说的一切,不如说,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希望,一个方向,而塔露拉给了他们这些,并和他们并肩作战。
         因此所有人都能看的到她的努力,看得到,她是在和你一起朝着你们的同一个目标一起努力,一起奋斗,一起将理想转化为现实。
         或许她的话语只能打动一部分人,真正让感染者们选择信任和追随她的,是比她话语更实际和真切的行动。
         言行一致,矢志不渝,坚韧不拔。
         正直,果敢,有勇有谋。
         这是几乎所有战士们对她的一致评价,也是几乎所有人都敬佩她的主要原因。
         也许她也曾过上过属于贵族的奢侈生活,也许她曾经的生活比现在要好上了无数倍,也许如果她愿意,她在换一个地方后依然可以衣食无忧。
         她曾也有过从贵族生活后养成的小习惯,但后来她做出了改变,她几乎没什么架子,能和所有人攀谈,也能和所有战士一起坐在篝火前说笑,端着可怜泛苦的食物共进晚餐。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
         她的确有些天真,不切实际,挑食,甚至于有点自大和恶趣味,甚至某些时候也有尖酸和蛮横的样子,但她大多时候都愿意尝试去理解,愿意倾听意见,也愿意互相容忍。
         她不是个完美的人,她当然不是个完美的人,可在感染者心里,她却是属于他们最好的领袖,她不必事事都会,也不必事事都能做的完美无缺,她只需要在感染者需要她的时候站在那里,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我们该怎么做?
         感染者们甚至不需要知道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塔露拉说他们该这么做,他们就愿意去行动。
         这是来之不易的信任,这是近十年,塔露拉所努力,他们一起所同甘共苦得来的回报。
         这是所有所谓领袖和长官都难以做到的事。
         这是一群在绝境中突逢希望的可怜人,他们最后的希望和光明。
         这同样也是阻止陈默从这群人中将他的小塔带走的原因之一。
         她属于这里。
         她选择了这些人,而这些人同样选择了她,他们的理想和努力不容践踏,他们的付出和牺牲不容诋毁。
         陈默太明白这种感觉了,看到他们就像是看到曾经的自己。
         他可以带走小塔,但陈默却永远没法带走属于整合运动的领袖塔露拉,属于切城的塔露拉。
         陈默能做的,其实也只剩下一件事。
         炎国西北,东宁府外,炎乌军事缓冲边界。
         曹见知抬起头,上午明媚的天际飘散几片白云,又随着微风的吹拂驱散上午阳光洒落下的些微暖意。
         他的视线落在站在坡上的人影上,后者正望着乌萨斯的方向。
         半小时前,他们从广宁返回后停在了这里。
         殿下只是说在这里看看。
         他没问为什么,而如今殿下已经在上面站了好一会,曹见知没敢上去打扰,只是当殿下望着乌萨斯的方向时,曹见知总会忍不住想,也许殿下在乌萨斯有什么故人。
         他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时常望着某个方向,忘记了时间。
         不用任何去提醒,殿下总会记得,记得自己该在何时离开,记得自己该在何时停下。
         殿下其实很清楚。
         他没什么其他爱好,也很少会出席任何活动,从曹见知认识他以来,他仿佛和外界都没有太多交集,除了军营外,他所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自己的营帐,在案牍间,在彻夜未熄的灯光下。
         他显得与世无争,却并不冷眼寡欲,性格温和,却时常能让人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距离,即使是担任亲卫统领的曹见知,也不能说他了解殿下,也不能说他能猜到殿下在想什么。
         殿下似乎和军营保持着一种看不见的距离,而落在将士们眼中,他是个平易近人,待人温厚,赏罚分明的主将。
         乌萨斯东南,高地坡林
         霜星他们派去联络游击队的信使终于有了回应,但这次回来的不仅仅是信使一人,也不仅仅是塔露拉和霜星所熟悉的游击队中的任何一人。
         天光依然明媚,积雪融化后,林间终于多出了一丝暖意,羽兽在树枝头啼叫,感染者们的临时营地内,正在为上午的事而忙碌。
         听到了信使回来的消息,塔露拉和霜星结束了会议,她们从帐篷内出来。
         远远就看到了被战士们带着过来的信使和其他游击队打扮的战士,只是那个人,她随着战士们一起过来,换上了游击队的制服,腰间别着的剑裹上了一层用以伪装的浅褐色帆布。
         塔露拉迈出帐篷的脚步突然就这么停了下来。
         她看到她拉下遮住面容的防尘巾。
         德拉克的脚步突然间沉重的再难抬起,视线却再也无法移开,而当那双红色的眼睛凝望过来时,她们对视着,四周仿佛突然在那一刻安静了下来,仿佛只剩下了她们。
         塔露拉微微张开口,口中却涌起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她努力想要念出那个名字,可比起名字更快的是突然间泛起在自己脑海中那些早已成为过往片段的记忆。
         那些龙门的高楼与大厦。
         那些坡道,码头,大街,招牌,岁月与稚嫩的脸。
         【跟我一起走……这座城市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大人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我恨他们,别让我也恨你……】
         那时分别。
         她给她写过许多信。
         她以为她们再难相见。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她。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晖洁……
         曹见知看着殿下回身走下山坡。
         轻柔的风扬起他的苍白发丝。
         淡金色眸底里透出一片平静,远处乌萨斯的土地遥远而又广阔的让人不知该如何去寻觅。
         “但……你应该已经找到她了吧,晖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