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所有人一起蒙蔽一个事实，那它就不再是事实，这片大地从来都是这幅模样，塔露拉。
不因世事正确，不因人性善恶，不因过程对错。
可这片大地却总涌起无数像你，像晖洁这样的人，坚守自己心里的公义，坚守正确与公理。
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仅仅是站在事情本身，这是一件好事，但于我个人而言，却谈不上多好。
因为做这些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而代价本身往往难以让人承受，无论是作恶还是扬善，无论是坚守本心还是追寻正确与公道，这世上从来没有那件事不需要人去付出代价。
既想得到，又不愿意牺牲，那实在太过贪婪了。
可谁叫做这件事的人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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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般鲜红，却远比不过这片刚经历过战火摧残的战场，庞大的钢铁巨兽夭折在战火正中，被蹂躏的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尸横遍野。
黑红的乌血浸透了冬季薄薄一层冻土，温热的血在主人失去体温后仅仅是十几分钟的时间便被寒冷的气温凝结成片。
这是一个难得晴朗的冬季黄昏。
但很多人却再也难以欣赏到这片乌萨斯冬季里耀眼的美景，黑红的军旗在战场升起的硝烟与血腥中迎着夕阳残余的光招展。
“殿下。”
坚硬的军靴跨过脚下每一寸土地都染上鲜血与泥泞，碎肉在厮杀中溅进甲胄裂隙，来不及再做清理，陆行舰与移动平台的残骸仍在大火中焚烧，双头鹰的旗帜正在烈焰中被点点吞噬，滚滚浓烟飘向天空，快要遮蔽了大半个天际。
穿透云层与硝烟的金色残阳，昏沉的战场，染血的土地，折断的长枪巨剑，破碎的铠甲铁盾。
仿佛都在宣示不久之前，乌萨斯第四集团军的主力曾在这片战场上停留过的痕迹，只可惜，现在，他们什么都不再剩下了。
亲卫的甲胄像是被黑红的鲜血所浸泡过一般，他立在男人身后，黑金色的铠甲下，那柄曾斩开乌萨斯集团军炮击平台的长剑静静矗立在他手边。
亲卫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又急忙垂下视线。
滔天剑光撕裂了乌萨斯术师团的法术壁垒，撕裂了阻挡在前的乌萨斯集团军重装盾卫，撕裂了眼前所能看见的一切。
剑光过去后，只能看见在视野尽头分崩离析解体的巨大移动平台，箭雨，法术，乌萨斯军阵钢铁的盾卫。
没什么能拦住那片剑光，也没什么能拦下剑光前领军在前的男人。
他们杀穿了乌萨斯的军阵，一路厮杀，从未退却，回过神来只留下一片尸山血海，而尸山血海的尽头，是乌萨斯人彷徨不及想要后撤的陆行战舰。
想到这里，亲卫对面前的将领愈发敬畏。
七天的急行军，一场又一场厮杀与冲撞，乌萨斯和炎国的血染红了脚下这片寒冷的冻土，他们一路杀穿而来乌萨斯的防线。
无论是军舰，堡垒，火炮还是盾卫和构建出的法术洪流。
“第四集团军主力残部正向西退却，纪将军率本部前往追击，俞子义将军派人传信，据殿下令巨将营已控制顿巴尔茨河两岸渡口，截断第四集团军残部逃亡顿巴尔克地区通路，武威卫跨过瓜州前线，正向第四集团军阵地后方挺进。”
“传令纪广，只追不击，令俞子义沿河布防，若乌萨斯军残部不强渡河道，不必率先进攻，另通知武威卫，望其接过第四集团军阵地，以防备瓦拉尔裂谷北方敌军为重，再派偏师南下，协助我军切断第四集团军残部向北通路。”
“是否有些不妥？”
“无妨，乌萨斯地广人稀，单凭我军如今之力吃不下第四集团军剩余军力，武威卫既听命来援，自不可让人家无功而返。”
“是。”
“曹见知与杜克平怎样了？”
“令曹见知和杜克平，放弃现有防线，放第三集团军过去，另着俞子义与纪广依令行事。”他说：“整备军队，收拾物资，转向回援后方。”
“是。”
“武威卫的随军信使何时抵达？”
“让他去先登营阵地候着，曹见知知道该怎么做，传令玄甲整备，此局过后朝廷大概有意与乌萨斯提出和谈结束这场战争，在这之前，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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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
“事情发生在半周前，也就是说以我们现在的位置很有可能碰上撤退的第四集团军，如果往北，极有可能被卷进炎国边防军官和第四集团军残部的战场，而且据说乌萨斯第五集团也有南下的想法，乌萨斯帝国是不可能坐视一整支集团军被炎国人逐渐歼灭的。”
“那我们现在能走的路也就剩下了西南，食物不多了，如果不能在这片冬季过去前撤离战场，我们所有人都会被耗死在这里。”
“乌萨斯军队现在也是一样的情况。”雷德摇了摇头：“以我对乌萨斯军队的了解，这么巨大的伤亡和损失，他们肯定没法继续保证物资供给，说不定撤退的路上被冻死和饿死的乌萨斯士兵不会比战场上好多少，炎国军队也是类似的情况，也可能会好点，不过第三集团军一直在追击，想必他们能剩下的物资也不会有多少了。”
“要死很多人了。”
“乌萨斯的战争每场都要死数不清的人。”雷德重重叹了口气：“巡逻的战士们昨天遇见了几个溃散逃下来的乌萨斯士兵，他们被吓傻了，一直在那念叨怪物怪物之类的，我从来没见过乌萨斯正规士兵会被吓成那副样子。”
“战士杀了他们？”
“那倒没有。”雷德说，有些唏嘘：“他们那副鬼样子，大概也没法再去关心我们到底是不是感染者了。”
“在聊什么？”
声音忽然从耳畔响起，雷德愣了愣，他熟悉这倒声音的主人。
转过头去时，果然塔露拉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
“塔露拉？你和爱国者先生聊完了，他怎么说？”
塔露拉走过来，帕维尔和雷德看向她，她在两人旁边坐下，伸手搓了搓，哈了口气。
“游击队会担任前锋，我们继续往北，信使已经先前往了北方，留在北方的队伍收到消息会派人来接应我们。”
“谁担任信使？”
“雪怪。”
雷德愣了下，他看着塔露拉。
“这意味着我们要穿过战场？以我们现在的人数，被发现的可能恐怕很大，不管是炎国士兵还是第四集团军残部都会把我们当成敌人。”
“你说的没错，雷德，我也考虑过更安全的方案，但往西南走未必能安稳多少，乌萨斯第四集团军败的太快了些，我和爱国者先生都有着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而恰好第三集团军此时正在西南方向，炎国人故意没有防卫这边，未必没有其他想法。”塔露拉缓缓说：“如果我是炎国军队的将军，就不可能放任第四集团军和第三集团军汇合的可能，哪怕炎国现在击败了乌萨斯第四集团军。”
“那为什么炎国人的将军要这么做？”
塔露拉沉默了一下，她没去看问出这个问题的雷德，而是盯着前方燃烧的篝火。
“如果这个人了解乌萨斯帝国的政治斗争与军队之间的关系呢？”塔露拉反问：“第三集团军和第四季集团军虽然在名义上同属乌萨斯帝国军队序列之中，但事实上，第三集团军效命的对象和第四集团军并不相同，炎国的军队经历了第四集团军的战争，必然也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他们的物资跟不上补给，没办法再对第三集团军发起新一轮攻势，也不敢在第三集团军虎视眈眈的前提下，继续冒险歼灭残存的第四集团军，而第三集团军重新组建不久，炎国以极快的速度击溃了第四集团军防线，这个档口下，第四集团军未灭，他们暂时还不敢对炎国驻地发起进攻。”
“为什么，炎国人不是已经和乌萨斯第四集团军打的损失惨重了吗？第三集团军就算一时间打不赢，应该也占据了优势。”
“因为第四集团军还在。”塔露拉不屑的笑道：“因为第三集团军投鼠忌器，他们怕自己捡不了便宜反而失去了现在的优势，即使击退了炎国军队，他们还要面对趁机重组的第四集团军残部，况且以第三集团军现在的状况，恐怕也没这个信心在短时间结束战争，一旦他们被拖住，第四集团军就有重新入局的可能。”
“你说的我有些搞不懂了，既然这样，为什么第三集团军不和第四集团军联手，炎国人怎么还放任他们汇合？”
帕维尔疑惑的看着说出这些的塔露拉。
雷德却安静的思考像是在想着什么。
“第四集团军不敢放心和第三集团军联手，如果联手对付炎国军队，是第四集团军先作为先锋还是第三集团军先上，以第四集团军现在的状态，他们能掌握多少主动权，即使打赢了炎国人，第三集团军未必会放过残损的他们。”
塔露拉说。
“所以炎国的将军了解这点，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彻底歼灭第四集团军的机会，又或许他是故意这么做，让残损的第四集团军去面对第三集团军，而不必继续冒险，他知道他不可能同时面对两支集团军的围攻，所以在之前的强攻中冒着被两支军队的围攻的风险也要打破僵局，而现在，战局的关键从炎国军队被围攻转移到了乌萨斯两支军团的互相猜忌。”
塔露拉的话语说的很慢，她轻轻搓着被冷天冻僵的手。
信使将战场消息带来时她想了很多，她唯独没想到的是如今的那个人已经有了左右乌萨斯两支集团军的能力。
或许在切尔诺伯格的那次相见，是这一生里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再见到彼此了。
塔露拉不觉的失望，只是难免遗憾，遗憾有许多她本来应该告诉陈默的事，该和他说的话，没法再对他开口。
“炎国人现在肯定也损失惨重，乌萨斯高层和圣骏堡肯定也能推测到，他们不可能继续进攻了，但第四集团军和第三季集团军的状态也谈不上好，第三集团军不敢在第四集团军在侧对炎国阵地发起进攻，第四集团军也和第三集团军互相猜忌，炎国北方跨过乌拉尔裂谷山脊的军团却能在这个状态下，一点点占据第四集团军原本的阵地，逼迫第四集团军残部，无论是为了安全，还是处境，都只能向第三集团军方向靠拢。”
塔露拉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在面对两支军团的进攻，炎国军队现在反而很安稳，哪怕第四集团军在圣骏堡的命令下冒险和第三集团军合流，他们也能完整退出乌萨斯，甚至之后两支军团之间的明争暗斗，汇合简单，分开就没那么容易了，无论是帝国议会还是军权贵族，都不会放任这么好的机会，反而能给退出乌萨斯的炎国人带来更大的利益，乌萨斯不会这么做，但如果乌萨斯不这么做，炎国人就更不可能离开，即使将来谈判，炎国也能占据更多的主动权。”
塔露拉说。
“因此我猜，炎国可能是准备和乌萨斯和谈了，乌萨斯这片土地对他们而言没有多少价值，长此以往拖下去，反而会产生更多的损失，乌萨斯帝国也没法继续和炎国拖下去，甚至失去其中某一支军团的代价，无论是那支，都是帝国和各自的巨大损失，继续打下去大家都没有好处，只是在和谈前能为彼此占下多少筹码罢了。”
“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益。”雷德忽然开口，语气低沉：“那些军官，领主，将军，帝国议会其实到最后还是只关心自己手里的权利和钱。”
“这也给了我们回去北方的机会。”塔露拉说：“乌萨斯军队不会将目光放在我们这群感染者身上，炎国士兵的主要目的也还是乌萨斯第四集团军占据的据点和矿场，只要我们小心一点，跨过战场比去西南的风险要低很多。”
“你好像很了解炎国人的样子，塔露拉，什么事到你嘴里都能说的有头有尾。”帕维尔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雷德也向她投来目光。
塔露拉微微摇头。
“这些大部分都是我和爱国者先生商议的结果，其中很多东西来自于过去我对乌萨斯上层权利争斗的了解和爱国者先生提出的宝贵看法，你们应该听说过以前我的事。”
“如果你指的雪原上那件事的话，我多少听过一些。”雷德回答：“但至少我面前这个塔露拉，她过去是什么样子我不关心，我只知道她救过我和很多感染者的命。”
塔露拉微笑着，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炎国人真的要和乌萨斯和谈了吗？”帕维尔又问。
“有很大的可能。”塔露拉说：“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年，双方都没有继续扩大的想法，如果炎国和乌萨斯都不准备继续拖下去，那最迟或许等到开春，战争就会结束了。”
“切尔诺伯格还在炎国人手里，塔露拉，你说他们会不会带着这座城市返回炎国。”
“不会。”塔露拉说的很肯定：“切尔诺伯格是乌萨斯的城市，上面的市民也是乌萨斯的民众，除非炎国人能接纳城市的所有人，否则他们不会将切尔诺伯格带回去，应该会作为谈判的一个筹码向乌萨斯索求更多条件。”
“可惜了我们原本的目标，好几年的努力，因为炎国和乌萨斯的战争就这么白费了。”
帕维尔语气失望。
“是啊。”塔露拉轻声说：“可原本我们来切尔诺伯格的目标就是团结更多的感染者，哪怕我们没能在那座城市做到，但在这场战争里我们还是尽力拯救下了许多同胞，这几年的努力也不算全部白费。”
“还是你心态好。”
“总不能每件事都能像我们想的那样顺利，往后这种情况兴许会遇到更多。”塔露拉说：“但只要人还活着，就总有一点点去实现的那天，感染者只是寻求生命是不够的，更要寻求属于感染者的生活，这点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南方，对我们而言都不会发生改变。”
她没过去那么急切了，这场炎国和乌萨斯的战争让塔露拉认清了许多，认清了面对乌萨斯帝国而言，他们到底还差了多远，她认清了乌萨斯帝国的力量却并不为此沮丧，只是前景依然存在却比她想的更加渺茫。
只怕人亡政息。
感染者要花费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是许多感染者这一生，或许都难以看到真正反抗乌萨斯帝国的光明。
只是她的理想可能会通过她来实现，实现这个理想的，却未必是她本人，却必定会比她原本预想的更加坎坷与艰辛。
她早该清楚这个道理。
哪里有事在人为。
从成为感染者走上这条路起，她又哪儿来的选择。
她只能走下去，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