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萨斯北方的交战区域内，乌萨斯的阵线正在随着南方战线的溃败而不断后退，一队由感染者所组成的队伍在夜色里冒着被战火波及的风险穿过双方交战区域。
乌萨斯的领土广袤而荒芜，尤其是尚未大举开发过的东南区域，恶劣的自然环境与贫瘠的资源导致这片区域人迹罕至，除了本地人以外，外人很难摸清楚具体的地形和方位，哪怕是乌萨斯集团军事先对这片区域做过地形勘察，然而乌萨斯侦察员所能勘察的地形不过是这片广袤土地的其中一部分罢了。
从北方来的感染者队伍由阿芙罗拉和卡恩带队，他们的任务并不是在双方交战的战场上介入其中，而是在避免战斗的同时为南方的感染者和游击队开辟一条安全返回北部的路线，因此他们的任务需要尽可能避免战斗和损失，尤其是避开乌萨斯人的阵地和炎国军队的巡逻区域。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完成的任何，也充满了很多不确定性，然而这可以让队伍尽可能减少损失和风险，加大撤退的成功率。
与霜星和雪怪的汇合很顺利，得益于前往南方前他们所开辟出的路线和临时联络地点，靠近交战区域的汇合点被否决后，剩下安全的区域和汇合点就屈指可数，排除其中风险性最大的几个，剩下的汇合点一一摸索过去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通讯向来是感染者队伍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尤其是远程通讯，乌萨斯人可以靠陆行战舰和移动平台基站，而感染者们不具备这种综合性移动补给平台，所以他们的通讯在战场上还是得依靠较为传统的手段，虽然短距离的战场通讯在卡兹戴尔的援助后不成问题，但其余方面依然面临诸多困境。
陈晖洁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于感染者们所展现出的战略思想，提前做出的部署已经后来针对当前困境所一一使用的后备方案。
他们有一整套完整的方案用以面对不同情况下的恶劣处境，甚至以当前资源和手段整合出了一套适用于南北方的通讯和情报网络，虽然并不够完善，甚至于很多方面受限于资源和设备而不得不采用较为传统和并不使用的方式，然而从这方面来看，她们并不是毫无计划和组织。
她们有一套完成的计划，有适用于计划的方案和措施，有应对突发情况的应急预案，甚至于陈现在猜测，她们有一个完整能供应她们计划所需的后勤基地。
陈忽然有些遗憾和好奇，遗憾与之前没能和阿芙罗拉去他们的北方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好奇于这支塔露拉的感染者队伍，能支撑他们前往南方行动的北方，他们口中的营地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从与霜星的交谈和对这群感染者几个月来的了解中，陈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他们口中北方营地的模样，或许那里已经初见规模，有一个小型移动城市的体量，至少能供给目前为止陈所能见到的上千名感染者的生活所需，他们有自己的物资来源，包括装备和一系列供给他们行动的生产设备，或许他们正在计划打造更完善的措施，只是欠缺于技术和大型设备，他们无力开发乌萨斯北部的自然资源。
然而这是好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令感染者如此迫切南下的目的，大抵正是因为他们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随着进一步的扩大，他们暴露在乌萨斯帝国和政局眼中的风险也变得更大，所以他们不得不南下，分散营地的规模，从而避开乌萨斯帝国的耳目，寻求其余地方的发展。
陈是个善于思考和揣测的人。
她从不介意从零星的片段和线索中尝试去推测一整件事的脉络，或许正是因此，她不太看好这次感染者们回到北方。
他们在南方的进展没能达到预期，而回到北方后，随着战争的结束，他们必然要面临更大的风险，尤其是乌萨斯军队的退却，重心的转移，大量感染者的涌入，南方和北方难民潮加剧乌萨斯的民间冲突，感染者的矛盾会被进一步扩大，他们的行动会比过往更加艰难。
塔露拉想到了这点了吗？
陈不由会这么想，她应该是想到了的。
只是她和这群感染者已经无路可走，他们没法留在南方，他们也不得不回去北方，在帝国和炎国的战争中，一群小小的感染者，他们从来都没得去选择的余地。
那我又该怎么选？
陈其实早就知道答案。
无论她是否留下，还是离开，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哪怕如今的她是近卫局督察组的组长，又或许哪怕如今的她是龙门总督魏彦吾，如果她是魏彦吾，她是龙门的掌控者，更不可能选择去介入一群乌萨斯感染者和帝国之间的矛盾。
她只有一个人，然而单凭一个人所能做的事极其有限的，也许她可以加入这群感染者，在小规模的战斗中带着他们打赢乌萨斯的一队两队士兵，可将来呢，在乌萨斯大规模军团和感染者的冲突中，在这场可能爆发的战斗里，一两队士兵，一两个人又能做的了什么。
陈晖洁好像又想起了当初九的话。
不过不同的是，当时是在龙门，龙门的感染者不同于乌萨斯的感染者，借着那座龙门城她还有机会去做些什么，相同的是，其实抛却龙门外，这片大地上所有感染者的处境大抵都是一样的。
和北方感染者汇合的时间比预想中要晚了许多，即使北方的感染者们提前出发，也需要一周的时间，雪怪在担任信使这方面虽然没太多经验，但乌萨斯冬季的环境下，他们却是最适合的一批人。
“第四集团军的零星军团正在朝西撤退，这一路上我们差不多摸清了附近的情况，队伍要返回北方最好绕过沃尔克索夫高地，西边的原第四集团军占领的阵地和村镇现在已经落进了炎国人手里，从南边穿过乌萨斯的防线要更安全一些，侦察员已经去过了，乌萨斯的防卫网并不密，而且主要针对方向是炎国人的阵线，我们从南边过去，从侧方穿过后绕道就能返回营地。”
卡恩指着地图上标注的地点解释着。
“那要花费更多时间。”霜星说。
“但也更安全。”
“营地的食物可能撑不了那么久，还有那些混在队伍里的普通感染者，这种天气下的迁徙会要了他们很多人的命。”
“管不了那么多了，霜星。”卡恩说：“现在营地里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这次从南方带过去的感染者太多，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留下的隐患，等乌萨斯士兵回过头，营地有很大的风险暴露，你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游击队和盾卫必须返回营地，只有这样才能稳定住营地的安全和局面，你也知道，我们留在营地的战士并不多，那些南边迁徙过去的感染者，我们同样不能保证他们是否值得现在去信任。”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希望你能想的更多一点。”卡恩说，他看向阿芙罗拉，后者默不作声：“这事过去以前也发生过不少，不到万不得已，我想没谁愿意对自己人举起武器，但我们同样不能保证谁才是自己人。”
“这话你该和塔露拉说。”
“塔露拉心里清楚这些。”卡恩没有反驳：“她的经历不比谁少。”
“你……”
卡恩的话还没说完，营地外忽然穿来战士们警戒的声音，他们冲出帐篷。
夜色和篝火的火光里，黑色的影子站在营地中间，他望着从帐篷方向出来的几人，先是沉默，随后是嘶哑低沉的声音，如同恶鬼低语。
“朝廷的信使已经出发前往圣骏堡了。”
“猜的到。”
“现在乌萨斯南边到处都是这场战争将要结束的传言，不出意外是乌萨斯自己放出来的消息，乌萨斯南边城市群民间的争论依然激烈，第四集团军战败的消息传回后，费奥多尔和议会的处境变得很难堪，其后隐有乌萨斯几个领地大公爵推波助澜的身影。”
“维特和他的皇帝这场要变得头疼了，第三集团军完好无损，如果战争就此结束，愤怒的乌萨斯人会将罪责降到议会和皇帝身上。”
“您觉得乌萨斯的议长会如何做？”
“会如何做呢？”
陈默轻声重复，他看向问出这句话的人。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魏彦吾的意思？”
“不敢。”
“敢也好，不敢也罢，我既然同意让你们混进先登营里，自然和龙门城主有过协议，我只希望你们能遵守这份协议。”
“我等谨记。”
“第四集团军还没有传来消息？”
“暂时没有，不过第三集团军与第四集团军上层正在进行交涉，圣骏堡方面从乌萨斯的民间反响来看，维特一系丧失了议会的主动权。”
“所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皇帝和维特不大可能接受和谈，而相反推动这场战争的军权和旧贵族一系，在逼着皇帝和议会接受和谈。”
“是的，军权派一系似乎正打算将和谈的罪名抛在费奥多尔和议长维特身上，以此削弱皇帝和帝国议会的威信。”
“这样……”
他安静下来，没有回应。
如果是这样，那么议会皇帝与军权派之间利益交换，或者妥协后的利益大抵是没有和谈成功后军权派的利益大的，所以军权派和第三集团军应该不会接受皇帝和议会的妥协。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和谈若是成功，以重建的第三集团军对残存的第四集团军，第四集团军未必没有倒戈的可能。
第三集团军已经在尝试和第四集团军的交涉，皇帝和他的议长从没有真正信任过这场口头约定，他们还在试图攥取更多主动权。
或许现在他们正焦头烂额的推测第四集团军是否可能倒戈，而在这场政治博弈中，维特和他的皇帝已经失去了太多主动权。
然而……
若是朝廷的信使抵达圣骏堡呢？
皇帝和议会是否会想方设法阻挡这场和谈，军权派是否又会围绕这场和谈的使臣和皇帝维特在圣骏堡展开新的争斗。
这是太傅的意思还是太尉的意思，引起乌萨斯议会和派系之间的动乱。
陈默不太分得清，但他能肯定的是，朝廷上有人推测了这一结果，所以才故意在占据主动权的情况下，率先派出使者提出和谈。
那些人的心刨出来都是黑的。
和谈堵住了皇帝和维特最后一条去路，使得他的妥协难以让第三集团军何第四集团军同仇敌忾，哪怕前线炎国的军队实际上已经外强中干，难以抵挡两支集团军再次发起攻势。
乌萨斯未必没有战胜的可能，但这个胜利却说不清该属于乌萨斯中的谁。
前线的战争影响着乌萨斯和炎国后方政治斗争的结果，而后方政治斗争的局势同样会对前线的战事造成影响。
如今乌萨斯皇帝和帝国议长处于这场斗争的风口浪尖，只因为他是皇帝，他要为战场战争的失败负责，更是因为第四集团军的失败让他失去了主动权。
半年前第三集团军的那场溃败，使得皇帝拉拢了第四集团军，对军权派的势力进行了沉重的打击，甚至于圣骏堡削弱了军权贵族的力量，而现在局势逆转。
他应该是时候考虑合作了。
要是等到第四集团军彻底倒向军权贵族，第五集团军被阻隔的当下，在场明争暗斗里，他将彻底失去实现他雄心壮志的可能。
陈默似乎能想到圣骏堡的宫廷内，那位新皇正在大发雷霆，呵斥他是个奸佞小人，他其实不在乎皇帝怎么想，他只知道皇帝没得选。
他继承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帝国，他有一颗不吝于先皇的雄心与壮志，他和他的议长一见如故，决意让乌萨斯再次强盛，一扫余苛。
如今他身陷帝国政治争斗的泥沼，寸步难移。
呵，伟大的皇帝陛下。
陈默轻笑出声，他挥退了影卫，他想知道皇帝和乌萨斯的贵族们是否愿意孤注一掷，就好像二十年前他们对东国采取的斩首战术一致，他们是否愿意去冒这个风险，又是否觉得……自己才是这两场战争的赢家。
一次次的推导和算计让这场战争在政治和战场的阴谋与厮杀中被演变成如今的局势，用战争去推动阴谋，用阴谋去引导战局。
内卫应该已经找到那群感染者了。
嗯，如此他们才会觉得自己手里有了人质和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