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这里是切尔诺伯格吗,整合运动占领了乌萨斯的国土,感染者,是吗?原来是这样。”
汽车内,博士安静的听完阿米娅对他沉睡的这三年里所发生过的一切的事情。
过去这三年来空白的记忆,正在阿米娅的话语里,一点点被填补。
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的盟约。
乌萨斯和炎国在北疆的战争。
整合运动在乌萨斯的崛起。
……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关于他记忆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车窗外闪过的切尔诺伯格街头他看到了感染者和飘扬的红色旗帜,暖阳灿烂,北风和煦,切尔诺伯格难得一见的夏季,夏季里的车水马龙,夏季里的市区繁华。
他记忆中的切尔诺伯格本不该是这幅样貌。
他记忆中的感染者,也不该这样正大光明的走在城市的街头。
一切都不一样了,但似乎一切都一样了,走上了它本该走上的道路。
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博士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他重新穿上了那套将身体都笼罩在内的大衣,遮住了面容。
其实他的相貌很普通,算不上难看,也没有什么畸形,或许有长年低温沉睡下的苍白和病态,但他与常人无异,他之所以将自己遮蔽的原因,他只告诉过一个人。
你做到了!你居然真的做到了。即使你所做的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微不足道的一点,但你做到了近一千年来,没有人去做,没有人敢去做的事。
你……满足了吗?
他很想问,但他知道,他的问题或许不会再有人来回答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
更与何人说?
1093年冬天关于那场炎国和乌萨斯棋局的推演,1097年的盛夏,温暖的北风中,他用切尔诺伯格给出了自己答案。
唯一的遗憾是,他已不在。
“博士……?”阿米娅担心的看着他:“你刚苏醒,如果有那里觉得不适应请立刻告诉我。”
博士转过头,面容笼罩在宽大黑色兜帽和面具下,阿米娅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抬起手,想要摸摸阿米娅的头,抬起的手伸出来后又默默收了回去。
“阿米娅,你长大了。”博士略有感慨道,他记忆里的这个被选做继承人的姑娘还停留在年幼的模样。
后来,有人改变了她的命运。
“殿下她,还好吗?”
“嗯。”阿米娅点了点头,“殿下现在很好,博士不必担心,我想殿下也不希望博士你担心她,她看到博士恢复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博士,来唤醒你的命令,是殿下亲自给的。”
他愣了愣,放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
阿米娅轻轻抓起他放在身侧的手掌,有些冰凉,冰凉中苍白的皮肤。
阿米娅的手很小,但很温暖,淡淡的温暖从手心传来。
“不冷吗?”他问。
“不会的。”阿米娅轻轻摇头:“我能感觉到,博士已经不一样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犹豫了很久,想要张开口,可话语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少女手心的温暖让他不舍,可不舍中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种温暖。
“阿米娅,我做过许多错事。”他沉默良久,才终于轻声开口。
“但殿下她现在选择了原谅我。”
“博士……?”
阿米娅很想说什么,可关于曾经那段过往,没有任何对她提起过,她记忆中的博士,是那个被人称为战争机器,巴别塔屠夫的那个他。
博士曾经犯下过很多不可饶恕的错误,有些致命的,一生都不能被人原谅的,至少对于w小姐,她毫不掩饰的说过,她有一张必杀的名单,名单上写满了她仇恨的要杀掉的人,博士是其中之一。
很多人,即使在卡兹戴尔,很多人都仇恨博士,对他的存在厌恶和排斥,却又恐惧。博士是卡兹戴尔中很多萨卡兹人的梦魔,他让多少萨卡兹家庭家破人亡,他手上沾满了萨卡兹人的鲜血。
可也是这样的博士,才结束了卡兹戴尔漫长的内战。
“殿下一直记得您,记得您对卡兹戴尔做的一切,您的贡献,您为卡兹戴尔流下的鲜血,受过的创伤,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不,阿米娅。”博士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斜斜的注视着窗外的繁华:“你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这些本就是我应该承担的。”
你不明白,我想要说的,是这些年本该由我来承担的事物,有一半被寄托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我将他推向了深渊。
【毕竟……你知道的,博士,我是个外邦友人,萨卡兹的法律可管不到我身上。】
他洒脱的说这句话时,夕阳在卡兹戴尔昏沉的天际,罗德岛舰首下,映衬的一片灿烂的辉煌。
远处是一望无际生机隔绝的荒野。
“阿米娅……以前有人和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阿米娅视线里的男人望着车外的繁华,他的手和自己紧紧牵在一起,他的手是冰冷的,可有人说,他的心也是冰冷的。
博士轻声开口:
“故事里,七国战乱,有一个人,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他灭了一个又一个国家,终于结束了七国间的战乱不休,他被世人称呼为暴君,很多人都怕他,恐惧他,仇视他,他的手下有成千上万的亡魂。”
“他说,那个人不是暴君,但他成了暴君,只因他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也因他毁了千千万万个家庭。”
博士转过头,他在笑,笑容里眼眶微微泛红。
“他问我,我是不是想要做那样的人?他说我是做梦,他拍着我的肩膀放肆嘲笑着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想做那种人前,你首先得有一个国。”博士摇摇头:“我不怪他,他说的没错,我是在做梦,现在梦醒了。”
梦醒了,我还能睁开眼,但你已经失去了机会。
我们都没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我和他,都没成为那种人,只因我们都没有一个国。
凯尔希把博士从古代的长眠中唤醒后,他就活在了卡兹戴尔。
他们一样,他们似是而非。
博士的话语轻轻响起在车内,阿米娅垂下眼眸,不知为何,她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一些晶莹的东西正在悄然滑落。
她想起了离开的前一天,殿下交给她的命令,殿下让她去唤醒博士,告诉博士,他该回家了。
阿米娅答应了殿下的请求。
殿下曾说,她犯下过很多错,本应该由他来承担的责任,别人替他承担了一切,让她坐享其成。
好像好多人都犯下过很多错,一次又一次,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犯下的错,可也是犯下了这些错的他们,带来了卡兹戴尔如今的倔起,带来了切尔诺伯格城内感染者们的欢声笑语。
可因为他们都犯下过错,所以他们都不配得到别人的赞誉和认同。
为什么?
阿米娅觉得自己的胸腔内有一股火焰在涌动,几乎就要汹涌澎湃的撕裂胸腔呼啸而出。
凭什么?
不值得?
“博士……!”
阿米娅抓住了博士的手,她握的很紧,博士的手依然冰凉,可阿米娅知道,他的心是温热的,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一样温热的血。
他不是怪物,也不是亡灵。
阿米娅握双手着博士的手,轻轻的怀抱在自己身前。
“你还活着,博士,你还活着……这就足够了,我们失去了很多才走到今天,我们脚下是一条漫长的路。”
少女的眼泪滴落在博士冰冷苍白的手上,她低吼出了自己的愿望。
“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今后我们同行的路还很长,所以……请您多多关照!”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博士的手面,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女的期盼。
博士抬起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顶。
“我回来了,阿米娅。”他说,藏在兜帽下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还有……多多指教。”
“嗯!”
少女仰起头,带着泪花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汽车在切尔诺伯格港区停下。
下车后,博士远远的就看到等候在不远处港区平台上的女人,白绿色相间的路肩装,白色的长发和齐刘海,高跟鞋上的短裙,头顶带着微微黑色绒毛的耳朵,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凯尔西女士……”
阿米娅牵着博士的手走过去,白发的女人回过头,视线在他们的手间停留了一秒,落在博士的身上。
“我回来了,凯尔西。”博士微微抬起左手,像是再打一个招呼,他的动作无比生涩。
凯尔西深深吸了口气。
博士以为她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她听到凯尔西淡漠平静的声线。
“回来就好。”
一如离开不久的亲人,推开门回来和自己打招呼的那样平淡,没有激动,没有苛责,没有抵触,也不会去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
只是一句回来就好,平静却亲切。
“这位是?”
阿丽娜微微转头看着走入这边的博士,这个浑身笼罩在黑色大衣内的陌生男人突兀的给了他一种熟悉感,说不清的熟悉感。
“我来介绍一下,他是罗德岛的博士,我们目前战术规划的负责人。”凯尔西指着博士说,又看向阿丽娜:“博士,这位是整合运动的书记官,阿丽娜—埃拉菲亚,这位是霜星,即将作为罗德岛和整合运动的联络员入驻罗德岛。”
阿丽娜伸出手。
“你好,博士。”
“你好。”
博士的手和他握在一起。冰冷的触感让阿丽娜有丝疑惑。她望了一眼博士和阿米娅一直牵着的手,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凯尔希。
双手分开。
“博士和阿米娅小姐的关系真好呢。”阿丽娜笑着说。
博士愣了愣,没有回答。
“博士是负责辅佐阿米娅的人员之一,所以阿米娅很信赖他。”凯尔希解释道。
“这样啊。”
“塔露拉阁下也很信赖您,我想这是相同的道理。”
“是的。”阿丽娜点点头。
霜星从身后站出来,对博士伸出手。
“初次见面,博士,我是霜星,今后开始我将在你们身边,要劳烦罗德岛的诸位了。”
她的行为称的上军人的模范,大抵是最近整合运动军队的训练和父亲的影响让霜星染上这种习惯。
爱国者很高兴,即使他明面上并没有表示,但作为军人,而不是作为游击队这一点,对他而言是一件值得欣慰和高兴的事情。
博士眼前的卡特斯兔子披着白色的外套,内里是近身轻便的战斗服,黑色的丝袜和雪地靴,银发里夹杂着些许灰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漠。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的,连带那种冷漠的气质,便会让人下意识觉得难以接触。
她对博士伸出手。
一双灰色的眼睛,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北地的寒风,连她的声音也是如此,清冷而略微沙哑。
可博士却没有那种感觉,她看着霜星伸出的手。
莫名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欣慰,就如好多年前的夙愿终于在这一刻达成。
他握住了那只手。
“欢迎你加入罗德岛,霜星。”
“不,我想我得纠正您博士,我只是作为罗德岛和整合运动的联络员入驻罗德岛,而非加入。”霜星纠正道。
博士握住她的手,这一刻的博士带着微微的笑容。
“即便这样……欢迎来到罗德岛,霜星。”
“感谢您的邀请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