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会犯错,有些错能被原谅,有些错无法被原谅,但无论是否能被原谅,错就是错,它镶刻在一生里,永远也无法抹去。
可我总会去想,什么样才是错,什么样才是对?
我不免会想,为了活下去而挥刀杀人算是错吗?杀掉一个在自己看来是敌人的人是错吗?又或者,一群无辜人性命和另一群同样无辜者的性命之间,我该选择谁?
感染者是错的,那么杀死他们的人是对的吗?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选项,想得到之前就必须失去,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人一旦站的太高,就会去考虑原本自己不该考虑的事物,会有太多的东西压在肩上,让你变得身不由己,有人说叫责任,也有人说叫权利,流淌在血管里的东西无法被替代,它让你变得尊贵,变得高大,也同样会给你带来各种磨难,挫折。
于是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是过去的回忆,便会一件件明码标价的摆在你的桌前,得失,利弊,权衡,你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犹豫背后都代表着无数人的生活,你掌握了他人的命运,你握住了他人的生死。
在这种情况下。
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逃避这两个字虽然看起来懦弱,但事实上何尝不是另一条能够离开的最佳道路。
切尔诺伯格的夜晚算不上寒冷,在靠近北方的城市里,指挥塔顶能俯瞰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在黑暗中亮起的灯光像是漫天繁星,穿行在道路上的汽车远远看去宛如一条条光带,如同脉络般在城市的血管中流淌。
高楼顶听不见城市的喧嚣,夜风带着丝呼啸,寂静的灯火中脚畔蔷薇绿色的枝叶在冷风中微微晃动。
耳畔银色发丝下是一双稍显冷漠的眼睛。
她坐在指挥塔顶层的天台边,她的左手枕在侧脑,披着的大衣衣袖上红色的袖章随着呼啸而过的夜风轻轻飘扬。
红色眸子里导倒映着这片繁华的夜市,有些许灯火如宝石般在那双眸底闪烁。
眼前的这片夜景很容易勾起一丝让人难忘的回忆,也许算不上难忘,只是如果安静下来仔细回忆脑海里那些残存的记忆,其中算的上幸福与难忘的并没有太多。
人都有那么一两件一生也无法忘却的东西,可对她而言,她有太多无法忘却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中往往伴随着淋漓的仇恨,残酷,苦痛,挣扎与迷茫。
她的一生称不上幸福,也无法和平淡两个字扯上任何关系,于是后来理所当然会经历那么多的变故和磨难。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觉得自己的一生足够幸运,更幸运的是她的童年,在丧失了自以为所有的幸福和快乐之后又遇到了新的转机,失去之后再得到的感觉比起一开始失去还要来的复杂和难忘。
她不再去怨恨自己的命运,因为命运对她已经足够怜悯,离开那座城市后她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也找到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自己存在的意义。
或许一开始走上这条道路并非是她的本愿,而是某人刻意的引导,让她走上这条道路,可如今的她并不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可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
如今,她再也无法后退,无法舍弃这里的一切,也无法舍弃相信着她的同胞,无法舍弃每一个熟悉的人。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过于承重的代价,而她已经付出过了。
塔露拉俯瞰着这座新生的切尔诺伯格,风中带来了城市的喧嚣,喧嚣里看不见的灯光里有人在歌唱,有人在跳舞,有家庭围在同一张餐桌前享受晚餐。
有警员巡逻黑夜中的街道,在快餐店前促足,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感染者死在那个角落,也没有人必须躲在黑暗的下水道的恶臭里。
兴许依旧会有矛盾,让城市管理员们焦头烂额,兴许依旧会有人对感染者抱有敌视,兴许感染者和普通人间依旧难以自如的相处。
兴许在看不见的地方依然存在压迫。
但一切都在变好,起码,已经有了一个开始,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如今得到了,不仅得到了,甚至比预想中的还要更多,尽管矛盾不断,已经很好了。
可这两年里,她总会在心里重复问自己同一个问题:你后悔了吗?
后悔?
后悔这个词向来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单凭它无法改变任何东西,正是因为已经发生无从挽回所以才被称为后悔。
但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即使知道无法改变依旧会不免流露出相同的情绪,因为是人,首先存在有感情,便永远也无法否定自己的感性,也永远无法一直保持理性。
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会后悔,因为她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而即使回到过去,她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个人和集体,爱情和责任,塔露拉向来分的很清晰。
为了某个人而反抗世界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故事听起来很壮烈,甚至让人动容,但细想下来,却是一种自私,一种极大的不负责任的自私。
她无法做出这种事情,她也无法丢弃自己身后无数人的生命,自私的堵上他们的一切就为了自己的私欲。
她不是暴君,无法孤注一掷,也算不上明主,因为她深知仅凭自己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她的梦想太过巨大,大到仅凭她的力量即使堵上一切也无法翻起一丝浪花,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相信自己的美梦,直到终有一天,溺死在自己的梦里,她早已做好了那个准备。
但世事总是难以预料,难以预料的转机,和难以预料的命运。
塔露拉低下头,眸子里的灯火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缅怀,她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仿佛看到了某张熟悉的脸在自己面前露出笑容,照片里那张脸停隔在八岁的样子。
还是一样的,又傻又蠢。
塔露拉轻呼了口气。
七十二层的指挥塔顶层,站在她背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高山般静静的立着,狰狞的白骨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那张面具下透出如寒霜刀锋般凌厉的视线。
高大的身材让他轻易看到了塔露拉手中的照片,他没有出声询问。
尽管他心中很清楚此时的领袖在想什么,可他不会问,也不会提起,一如他曾选择站在这个年轻人身后时一样,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无论更好还是更坏,这是他们所应承担的代价。
“维多利亚的反应比我们预想中要快了一点。”塔露拉收起照片,放进怀里。
“预……料之……中。”
他的声音沙哑承重而艰涩,像是乌萨斯北原上刮过的最猛烈的寒风,但没有人会因此而对他产生任何怀疑和轻视。
“罗德岛号来之前,我们就该做好这个准备,不过现在看起来,卡兹戴尔方面也开始对我们抱有不小的警惕,我们得做好准备了?”
“帝……国的……官员来过?”
“三天前,第三集团军的联络员造访过我。”
“塔……露拉……”
“我知道该怎么做,爱国者,帝国不可信,更何况以我们目前和帝国的处境,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塔露拉说:“比起这个,和他们一起来的另一批人反倒让我更感兴趣。”
塔露拉俯瞰着黑夜中的城市,脑海里想起三天之前的那场见面。
她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很多感染者,但整合运动却只有一个。”
“是……感染者……组织。”爱国者很轻易就明白了塔露拉的话。“塔……露拉,不是……每个人……都……会认同……你的理念,这……不足……为奇。”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普通人和解,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原谅人们曾经对他们做下的恶行,千百年来积累了太多的仇恨,价值观无法轻易的调整。
“我能理解,人们都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忘记,也需要时间来接受。”塔露拉轻声回答。“我只是觉得遗憾和可惜。”
“你……已……做得……足够好……”爱国者没有反驳:“不必……纠结,人……是……很顽固的生物……理念一旦既定……很难再……被打破。”
“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塔露拉说:“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一旦和感染者扯上联系,必定会牵扯到整合运动。”
爱国者沉默了一会,他无法反驳塔露拉的猜测,因为以整合运动如今的规模,一旦发生感染者大规模牵扯的事件,世界的目光必然会投射到风头正盛的整合运动身上。
无论他们是否牵扯其中,都难辞其咎,而最为尴尬的是,他们无法证明自己,因为一旦证明感染者与自己无关,整合运动就将失去它的立身之本,但同样,他们也无法用实力来抗衡外界的质疑。
整合运动将被推上风口浪尖。
“你的……考虑……很有道理。”爱国者说。“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们的军队能对抗乌萨斯的集团军吗?”塔露拉问。
“……绝无可……能。”
“我猜帝国快要忍不住了。”塔露拉说:“这一年来渗入我们区域的密探和间谍不知番几,等到帝国下定决心动手之后,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我们……需要……时间……”
“帝国内部也知道我们需要时间,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的。”塔露拉摇了摇头。“这次,没有人会帮我们了。”
爱国者微微停滞了一瞬。
“维多利亚抽手的太快,卡兹戴尔也受到了印象,我想,帝国大概已经猜到了我们和这两个国家的密约,所以他们才会选在这个时间来。”
“你……是……否怀疑……是我们……内部的……原因。”
“不,也许有内部的原因,但我很肯定,帝国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那场战争把他们打的太狠,让他们没有时间来顾及我们。”
“帝国……的要求……是什么?”
塔露拉顿了顿,语气复杂:
“他们看上了龙门。”
“龙……门……”爱国者迟疑了两秒:“他们……目标……不仅仅是我们……”
“我们都很了解乌萨斯,皇帝的野心比我们想的还要大,两年前的战争被他视为耻辱,现在他想亲手洗刷这种耻辱,而我们很可能会被推到他的战车前。”
“一……举两……得。”
“真是仁慈。”塔露拉捏着手指嘲讽的扯起嘴角:“是现在被毁灭还是之后再被毁灭。”
“你准备……怎么做?”
“我不会束手就擒。”塔露拉转过身,她仰望着爱国者高大的身影:“我不会接受帝国的任何要求,我们曾经历过比这更艰难的处境,而这一次,我们同样会熬过去,哪怕是战争,如果他们希望的话,我会让他们如愿以偿。”
爱国者单膝跪在塔露拉身前,将右手竖在胸前。
“只要……你仍旧坚……信你的……道路,我与……盾卫……便……会一直跟随……在你身后……”
“爱国者,霜星现在在罗德岛上。”
“阿……丽娜早已……告知过……我。”
“接下来,那艘船将成为关键,帝国可能会袭击他们,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将霜星叫回来,我们和卡兹戴尔之间的关系不能断掉。”
“这是……她的选……择。”
“不仅如此,那艘船必须要去龙门,我会安排弑君者先过去,她们将会成为我们的筹码。”塔露拉仿佛做了某个决定:
“必要的话,我会亲自去见魏彦吾。”
在失去能够依赖的人后,你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